贵鸿让女儿和儿子收拾收拾，准备明天回老家看望奶奶。
小儿子九岁，以前要见奶奶他都特别高兴，因为贵鸿娘总宠着他，给他买玩具和零食，还偷偷塞钱给他。
这次儿子突然问，爸，老家按WI-FI了吗？贵鸿说，没有。儿子的嘴角立马就撇了下来，说，我不想去了。
就待一天，晚上就回来了。懂事的女儿在一旁答腔帮着贵鸿，好不容易才哄好了弟弟。
贵鸿安排的司机第二天一大早就在楼下等着了，儿子小声埋怨他，为什么不让多睡一会儿。
“早出发早到达，你不想见奶奶啊？”贵鸿边说着边去叫女儿，谁知道女儿早就听见动静，自己已经准备好了。
“你走就走，大清早就絮絮叨叨的，还不让人安生睡会儿觉。”妻子在卧室的床上嘟囔了一句。
吃了点东西，儿子上车就开始玩游戏，女儿倒是一言不发，安安静静地看着窗外。贵鸿没说话，盯着自己的手，独自陷入了沉思。
老家那破败的房子里，只有自己七十多岁的娘。自打爹去世后，照顾娘的责任，“理所应当”地落到三个兄弟里最有出息的贵鸿身上。
贵鸿和娘的感情很好，他是老三，打小就受宠。于是贵鸿也乐意把娘接到家，还请人伺候着。
可妻子艳丽却不高兴，她嫌贵鸿娘人老不干活，还请保姆浪费钱。所以整日里挑挑剔剔，动不动就找事和贵鸿吵架。
贵鸿娘也觉得不该待在贵鸿家，不想因为自己把儿子家搞得不和谐。而且城里不舒服不自在，便想要求回老家住。
贵鸿娘刚在饭桌上提出来，还没等贵鸿表态，艳丽就立马接话说，“娘，那你自己在家可得注意点啊。”三番五次过后，贵鸿忍着痛把娘送了回去。
娘在老家一待就没个头了，转眼五年就过去了，五年里贵鸿也就回去过十几次。路不远，就是太忙了。
想起来那次吃饭，妻子艳丽突然对贵鸿娘说，你这么大岁数了，也没见过什么世面，等你儿子有空，让他带你去海边玩玩。
贵鸿说，好啊。他听的出来，艳丽的腔调怪异，但他假装不懂，爽快应允。
贵鸿看了一眼娘，发现娘的脸上也充满喜悦，但还是因为怕费钱，推脱说，我都老了，还看什么。所以后来这件事，不了了之。
车开了一个小时，没几个弯就到了。
透过门的缝隙，他看到娘正在院子里佝偻着腰，用盆里的水擦身子。孩子们拍门喊奶奶，娘转过身，贵鸿看到她那干瘪下垂严重的乳房，还有那近乎驼成90度的背。
他转过身，听到娘在院里应和着，用不太麻利的手脚尽快地穿好衣服，然后开心来给儿孙开门。他突然心头一疼，娘老了。
“艳丽呢？还是没来？”娘问。
“嗯，她有事。”多少年都是一个回答。
娘忙前忙后，从柜子里拿出来很多吃的给孙子孙女。小儿子很开心，说，奶奶，你这儿有这么多好吃的啊。
贵鸿娘能看到孙子孙女回来，也乐的开花。她又从铺盖下掏出蓝手绢，一层层打开，里面都是她省吃俭用攒的钱。
看到娘又要给孩子钱，贵鸿连忙拦住，这钱是给你花的，别给小孩了。
哎，我咋能花这么多！不管怎么说，贵鸿娘还是把那些压的平平整整的五块十块，都塞到了孙子孙女手里。
娘，我来是想跟你说，过几天我有空，跟我们去海边玩吧。
贵鸿本来只是回老家看看，跟娘说去海边玩只是突然路上想起，娘估计都忘记了以前说过这事。
娘这辈子除了去自己家，几乎没出过门，他想让娘去看看海，那是和这小山城不一样的景象。
听到要去海边，小儿子开心地跳起来。贵鸿对小儿子说，只有奶奶去才可以让你们去。
小儿子便开始对奶奶甜言蜜语，想方设法劝她去，其实贵鸿娘本就想去，这样一来更是招架不住，就答应了。但还是小心翼翼地问：“得花不少钱吧？”
“你想那些干嘛，花不了多少，出去只管好好玩就行了。”
目的达成，吃过午饭没多久贵鸿就带着孩子回家了。他跟娘说最多三天，他让车来接娘，然后一起去，娘“好好好”地应了。
回到家贵鸿和妻子说，一起去吧。
艳丽披散着刚整的头发，修着指甲，漫不经心地说，你真舍得给你妈花钱呐，她可真是养了个好儿子。
贵鸿转身出去，不愿和她多说。想着这几天尽量把工作忙完，多挤出些时间陪陪娘和孩子。
周五接了孩子放学，他带着小儿子去商场买潜水镜和水枪。出来时小儿子蹦蹦跳跳往门外走，他再后面接了个电话，只听到那边一句，脚步瞬间停止。
娘出事了。
那天，娘是要去镇上买新拖鞋。想着要去大城市，不能给儿子丢人，买好就急忙往家赶，谁知被一辆车撞了。那时间，正是贵鸿带儿子买水枪的时候。
听人说那几天娘在家很开心，特别爱和人说话，逢人便说，我儿子要带我去海边玩了，远着呢。
别人都说，你真是好福气啊，儿子这么孝顺。娘说，是啊是啊，主要是他平时忙，咱也不能给他添乱啊。
抢救无效，娘还是走了。
别人都说，可能贵鸿娘还是没这个福气吧。
悲痛，自责，贵鸿迟迟不愿面对现实。为什么不坚持让娘在自家住下，为什么多年前不早点实现诺言，为什么总要她一直等待……
那年夏天，他还是带着孩子去了海边。
孩子们将伤痛迅速遗忘，童真脸上转眼布满笑容。小小的他们，还不懂什么是离别，什么是失去吧。
看着一望无际的海，听着孩子们嬉闹的声音，闻着空气里那股不同于家乡的味道，贵鸿扭头，对旁边紧挨自己放着的那双红色拖鞋，轻轻喊了一声：“娘。”
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如果能够早一点，我是不是就能带你，看到那片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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