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你们银行也真是的,这寒冬腊月的还要加班,真是想不通,”老段小声嘟囔着,一脸不爽。
老段是我们这的驾驶员,却烧的一手好菜,行长器重他的同时,诸如一些大型的加班,晚餐都是由他掌勺。
“这你又不懂了吧,这叫年终决算,一年就一次,”我苦笑着看着他,“你还算好啦,送完行长就可以回家了,我们可叫真惨,总行不喊停,我们就只能傻傻地等着。”
我转头望向漆黑的天幕,本是洁白的雪花都被染上了纯黑,远远看去,像一双双如墨的手掌扑簌簌向我飞来。
今夜的寒风异常浓烈,风在楼道间无声打着卷。我站在四楼食堂的窗台前,俯视着开阔的大地,入眼的黑如同迷雾一样浓得睁不开眼,依稀能看到远处昏黄的路灯,但相隔无数纷扬的雪花,却异常的微弱和遥远。
“没什么区别的,到了这个点,该来的都会来的,”沉默了半晌,厨房间涮洗碗筷的老段突然没头没脑说。
“嗯?你说什么?”厨房与饭厅有一墙之隔,老段的身影隐没在墙后,我冲着那个方向问道。
厨房里碗筷的哗啦声顿了一顿,又继续单调地响起来。
等了半晌老段也没回我话,我悻悻地回过头,继续欣赏漫天的雪景,就在我以为自己听错了的时候,耳边突然响起一声叹气:“我是说,过了凌晨,一些......一些东西就会出来,你逃不掉的。”
这声音近在咫尺,又事发突然,着实吓了我一跳,我整个人一下蹦起来,连带脑门一起撞到了窗沿上。
然后我立刻反应过来是老段的声音,我捂着撞得生疼的脑门,回过头指着他大喊:“你怎么像只猫一样一点声音没有的,可吓死我了。”等头部的疼痛稍微缓解后,我又想起他的话来:“你说什么东西要出来?”
老段没有回答我的问话,他靠到窗边和我并排一起望着窗外,悠悠地说:“别看了,到了这个点,你看连这雪也透着邪门,乌漆麻黑的。”
我看了看表,此时是十一点五十五分,我嗤笑着看着他:“现在本来就是晚上好不好,没有太阳光,这雪是黑色的不奇怪呀,你看看,多美。”我张口手臂,仰头望天,作一脸陶醉状。
但是老段却丝毫没有什么感叹,他面色凝重:“好了别陶醉了,这里我已经收拾好了,我们赶紧回去吧,要快点了。”说完又看了一眼窗外,小声念叨着:“但愿还来得及。”
我鄙视地瞥了他一眼:“真是没有审美的单细胞。”
二
眼看着老段三下五除二整理好了桌椅、关电源,我暗暗感叹当过兵的人就是麻利,而我也乐得清闲—作为食客的我轻装上阵,啥也不用收拾。
“等等,”电梯口,见我伸手要按电梯上的按钮,老段一下制止了我,“这会就别坐电梯了,走楼梯吧。”
“你不是着急吗?”我狐疑地看向他。
“你看看现在几点了,还是走楼梯吧,”老段抬起手腕,示意我看手表。
“十一点五十九啊,怎么啦,你不会是怕黑吧,哈哈哈哈,”老段一向以严肃著称,这次好不容易抓住他的把柄,我夸张地捧住肚子放声大笑,然后又站起身,煞有其事地指着自己,“我们唯物主义者是不怕任何牛鬼蛇神滴!”
“别扯,我是认真的,”老段却一点没有笑的意思,他欲言又止,“那......饭后三百步,就当运动吧,怎么样?”
“这个理由还算说得过去,”我装作很老成地点点头,“那么我们就走吧。”
老段最后又看了一眼电梯,才与我一头扎进漫天的黑暗里。
三
楼道没有窗户、狭窄逼仄,虽然有感应灯,但没人的时候就是长年一片漆黑。为了节约空间,建筑方把楼道设计的陡峭局促,一点点声响都能在墙壁间形成一连串回音,让人根本辨不清方向。
楼道的底部连通着外面,整个形状就像一个九曲回旋的烟囱,寒冬时分,西北风异常猛烈,呼呼的寒气从底下倒灌入内,仿佛有无数凄惨的嘶鸣回荡其中。
刚进楼梯我就后悔了,为啥我不坚持走电梯呢?但现在骑虎难下,面子问题是大事,有句话说的好:自己的路,跪着也要走完呐。
我不由望了一眼身后的老段,后者倒是一脸镇定。
老段喜欢健身,整个人五大三粗就像一颗巨大的槐树,看到他魁梧的身躯我才稍稍定了定心。
楼梯通道里,寒风果然如同预料中一样使劲地击打在我的脸庞上,未知的黑暗中,就像有无数幽魂在哭诉低语。
踏入楼道没多久,随着啪的一声响,光控灯就亮了起来,也许是环境恶劣,我总觉得今天的灯光更加昏暗了,就像风中的蜡烛一般随时会熄灭。
为了节约能源,光控灯是一段段设置的,也就是只在我们附近的灯才会亮起,底下还是一片黑暗。
我放慢脚步,回头招呼着老段,担忧地望了一眼楼道下面,那里的黑暗像水一样弥漫,没有光的照耀,下面一片死寂。
“这该死的开发商,楼道怎么弄的这个鸟样,”我心里暗自咒骂起来。
“这楼道怎么了?”呼喝的狂风中,老段的声音由远及近,有些听不真切。
“你去哪了?”我一下紧张起来,刚才老段还跟在我后面,怎么转眼又到了远处。
“哦,刚才有点事,别耽搁了,我们赶紧下去吧,”老段没有正面回答我,一马当先向楼下走去,我只能紧随其后。
谁料才走了一层,又不知哪里传来一声电火花的“嗞啦”声,整个楼道突然一片黑暗。
同时明暗的交接间,我猛然看到一道黑影快如闪电地从楼道的阴影里钻出,又迅速消失在另一头的黑暗里。那速度快如闪电,我敢肯定,根本不可能是人能做到的,而且看体型也不似猫狗之类的娇小,那是个什么怪物,我实在想不出来。
四
就在这时,风明显变得大了起来,若有若无间仿佛夹杂了无数诡异的嘶喊,但仔细一听,却又消失不见。
灯光一熄灭,我的心一下揪紧,四周刹那间变得伸手不见五指,但划过眼角的那道黑影我看得真真切切,惊颤之下,我一下跌坐在冰凉的楼梯上。
“什么东西,”我颤抖着声音问道,我不敢大声,生怕惊扰了无处不在的死神。
“什么什么东西?”老段沉着回应的声音让我略微定了定心,“电灯坏了,先等等,看它会不会自动搭电。”
“就是刚才的黑影啊,你看见了没?”此时我的注意力全部都在黑影上。
“什么影子?是只猫吧,这楼道乌漆麻黑的,哪会有其他什么东西。”
一时间我们陷入了沉默,只有西北风呜呜地吹,我循着声响向老段摸去,直到手心捏住他的一片衣角才放下心。
也许是感受到气氛的沉闷,过了半晌老段突然说到:“你知道为什么我们银行要租这个房间用作食堂吗?”
我们银行都是办公区,事先并没有规划食堂的区域,为了解决大家的伙食问题,行长就只能在周围寻觅其他能用于出租的地方,而此地是闹市区,已经很少有空余的房间了,可以说能找到这里纯属侥幸。
想到这里,我不假思索地回答:“因为附近只有这个房间了。”
“那你知道为什么只有这个房间没人租呢?”
我摇摇头。新开这个银行网点时我并不在场,这些事情没人提起,我就根本无从知晓。
“你问这个干什么?”我不解地问。
老段没回答我的疑惑,他径直说:“我们食堂是4楼的414,你知道意味着什么吗?”
“4楼......414......”我心里一下毛毛的,平常我也知道一些数字是不吉利的,如今这几个数字组合在一起,难不成......
老段没管我的惊愕,他兀自说着,“如果你学过风水学就知道,这楼本来就背阴,长年没有光照,同时与周围建筑呈环形环绕,是绝佳的聚阴之势,而4楼414更是阴上加阴,还好银行人流量大,呈聚阳之势,才能对这里的风水有所制约,要不然......也不知道你们银行领导当初怎么想的。”
“放在平时还好,客户多阳气旺,但是到了像年终决算这种日子,人少则阴气盛,不出点岔子就算好了。”
接着我听到他的声音开始朝向我,显然接下来的话是说给我听的:“所以今天你无论看到什么,都不要感到奇怪,那些东西都是正常的。”
这一连串话把我惊地说不出话来,我直愣愣地看着黑暗中的他,傻傻地问道:“这都是真的吗,你是怎么知道这些的?”
过了半晌,老段才叹口气:“这你就别管了,你只要记住我说的就好。”
然后伴随着衣服的“哗啦”一声轻响,我知道他站起了身:“这么久了,看来感应灯是自己跳不起来了,我得过去看看。”
“我和你一起去,”我焦急地说。
没有回答,我随即就听到老段的脚步快速远去,风从四面八方灌进来,乌漆麻黑的,我辨不清老段的去向,谨慎起见,我决定留在原地等他。
我站起身,准备活动一下筋骨,手一舒展,耳边传来衣物的落地声,我随后就反应过来是我抓在手里的老段的衣服。
“不对!”我的心突的一跳。
听声音,老段人已经走的老远,这衣服怎么可能还在我手里,而且这么冷得天,狭长的楼道又寒风猛烈,老段也不可能热得脱衣服啊。
我瞬间腿肚子发软,头皮发麻,零下5度的气温下我的内层衣服竟然被冷汗一下浸湿,眼前依旧伸手不见五指,但我仿佛看见近在咫尺的黑暗里有一张邪异的脸凝视着我。
我下意识地蹲下身去抓那条衣服,却发现空无一物。
紧接着我突然想起了一个事实--感应灯没有开关,老段没有专业工具,他这么沉稳的人,又怎么会决定去做没把握的事情呢?
一切在我面前仿佛变得虚幻起来,真实与不真实融合在一起,让我的脑袋钻心的疼。刚才老段的话犹在耳旁,但他真的是自己所认识的老段吗,还是......?
在我看不到的黑暗中,到底发生了什么事,那我手上握着的衣服究竟是谁的?
会不会一直与我交谈的,其实是那个黑影,那它究竟有什么目的?那真正的老段到底去了哪里?
一系列疑问把我击得天旋地转,我一下子跌坐在台阶上,紧张得连后脚跟都在冒汗。
楼道的风更猛烈了,一切生的气息都被狂风淹没,不知名的深处隐约传来“哗啦啦”的响声,像是卷帘门的轻响,我绝望地闭上眼睛,等着死亡的来临。
我试着叫喊老段的名字,但刚一张口就被拂卷的狂风塞了一嘴,微弱的声音在离我半米远的地方就没了声息,被黑暗生生吞噬。
就这样,我像是一条等死的野狗,绝望如同实质般包围了我。
五
不知过了多久,就在我这种等死的心态中,上方突然传来“噔噔噔”的脚步声,这种声音仿佛有着奇异的穿透力,即使在满耳的狂风也清晰可辨。
“是人的脚步声,”我心头狂喜,接着就听到老段洪亮的声音:“感应灯实在修不好,我就回食堂拿了一个手电筒,抱歉让你等了这么长时间。”
说完还向我闪了几下手电,晃得我一阵眼花,恐惧已经击溃了我的逻辑判断力,事到如今我也没精力来怀疑面前老段的身份了,衣服的事情我也不想提了,我只想快快离开这个诡异的楼道,未知的恐惧战胜了一切。
借着手电,老段看了看我的脸:“乖乖,怎么白的像纸一样,吓坏了吧。”我想辩解,但又不知从何说起。老段见我不说话,又说道:“你在前,我帮你在后面打灯,总行了吧?”
我终于点点头,说实话,相比走后面,走在前面显然是更好的选择,我总觉得身后的黑暗隐藏着什么不知名的东西,那道诡异的黑影还时不时在我脑中浮现。
就这样,我和老段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四层楼不高,总觉得很快能走到头,也许是心中已经被焦急填满,一路走来并没有想太多。
眼前不远处依然是空荡荡的黑暗,四周也遍布呼号的寒风,时间仿佛静止,一层又一层,我们无声地前行。
突然,远处的灯自动亮了起来,我终于感到了不对劲,感应灯从来都是在我们附近才亮起,那楼底下没有人,又怎么会自动点亮?
然而这个问题还没想明白,更为深沉的寒意袭遍全身,我突然意识到一个事实,那就是我们只在四楼,而这一路已远不止四层楼,那为何还不到楼底?
一时间整个楼道仿佛成为了一个硕大的谜团,一系列变故瞬间击溃了我的世界观,“鬼打墙”三个字迅速浮上我的脑海。
情急之下我回头高喊老段的名字,但除了凄厉的风声,只有我孤寂的回声。
我的脑海再次一片空白,这次连咒骂的力气都没有了,就在我即将虚脱的时候,竟然在楼下不远处传来老段的回应:“瞎喊什么呢,快过来,到了。”
我视线向下方望去,只见老段魁梧的身影站在楼下,向我急切的挥手,手电光在挥舞间四散而射,借着光我看向身后,哪有老段半点身影。
“你什么时候跑到我前面去了?”我的声音里已经有了愤怒。这老段也太不靠谱了,跑我前面也不跟我打声招呼。
“这不怨我啊,我喊你你没应啊,我看到路灯的光亮了跑去前面看看,这不,到楼下了。”老段倒是一脸委屈。
我放眼望去,老段的身边果然有一个小门,门内透着昏黄的光,再看边上,没有更往下的楼梯了。
“呼,”我长出一口气,终于到底了,我仿佛一下子逃出生天。
老段已经率先跨入门内,我嘴里应承着,快步紧跟向下奔去,就在我要踏进门内时,肩膀冷不丁被人从背后拍了一下。
刹那间,我全身肌肉控制不住颤抖起来,大脑如遭雷轰,那种诡异的感觉千百倍地涌上来。也许是楼底的缘故,这里的风异常猛烈,仿佛要把我整个人都向门外推,惊惶中我看到门外无数黑色的雪片像漫天飞舞,像是路灯一样的昏黄光点零星夹杂其中,其余则是一片黑暗。
我不知道背后拍我的是谁,或者说什么东西,我只知道自己要快点走出楼道,尽早离开这个诡异的地方。
寒风仿佛要助我一臂之力,可劲地把我往外推,但就在我要一步跨出的时候,身后的手掌却突然收紧,让我一步都不能前行。
今晚一连串的遭遇让我整个人已近虚脱,我使出最后的力气,伸手就要推开背后那个东西,但是回头间突然愣住了,站在我背后的不是老段又是谁?
“你小子傻啦!”老段揉着酸疼的手,见面就劈头盖脸一通骂,“你自己看看前面是什么地方!”
我回头望去,哪还有什么出口,眼前赫然是一个电梯井,往下去空荡荡的不知有多深,刺骨的寒风从下面涌上来,把我的身形吹的摇摇晃晃,风在井里呼呼地响,就像婴儿的哭声,也像幽魂的惨叫,与我之前听到的声响如出一辙。
我赶紧扶住墙壁,抬头间,看见门上写着硕大的“负1”字样。
我已经不知道该说什么,或者说脑袋里已经一片空白,只知道老段的训斥声是全天下最好听的声音。
然后,我像木偶一样被老段牵着,去了楼上的一层。
尾声
当银行的灯光遥遥在望时,我已经近乎麻木,我甚至怀疑它们也是假的。
直到进了银行,亮白的灯光刺激着我的眼球、一张张熟悉的脸庞摇曳在眼前时,我才渐渐意识到回到了人间。
让我无法置信的是,我在楼道里折腾了半宿,竟只过了5分钟。
看时间,现在正好12点整。
后来我也问过老段这个问题,他嗤笑着说:“你傻啊,走个四层楼要多久?”
我无言以对。
直到今天,我依然不愿深夜留在食堂的小楼里,哪怕不止我一人。
虽然时常被同事笑话,我也不以为意,那种濒死的经历我实在不想体验第二次。
后来小楼翻修,我们也不在那里吃饭了,但听说不知为何翻修进行到一半竟然不了了之了,那时候来了很多武警,也有很多人围观,但新闻被一度封锁,有传言说是建筑方在楼底下发现一些不寻常的事,具体是什么警方始终不肯透露。
我想,有些事既然说不明白,就让它永远留在记忆里吧。
没有尽头的楼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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