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渐晚,赫连圭早在月浚阁订了酒水,待他俩到时,一桌酒菜便刚刚端上。
安定望了眼满桌的酒菜,接过递来的手巾,道,“我们俩可吃不了这么多”
“难得姑姑出来,自然是得将出名的特色地都上齐,姑姑择喜欢的吃罢了。”赫连圭擦过手,又道,“也当犒劳这些丫头了,这几月她们也是辛苦了。”
安定点点头。
一旁的丫头听罢相视一笑,立刻行礼道,“谢王爷,谢公主。”
正要开动,却听得有人在门外笃笃笃地敲门,之后便传来话道,“王爷,小人是月浚阁的掌柜。”
“有何事?”赫连圭问道,却听得那掌柜的支支吾吾的说不利索,得到安定的首肯后,便让丫头将屏风立起,索性让掌柜进来了。
“如今可以说何时了吧,掌柜子。”赫连圭道。
那掌柜在屏风外连拜三下,哆哆嗦嗦道,“王爷赎罪,小人,小人……”
赫连圭见他半天也未说个所以然来,早已失了耐心,不耐烦道,“你是来戏弄本王吗?”
“小人不敢,小人不敢”掌柜吓得跪在了地上,咽了咽口水道,“是刚刚楚王府来人让本店的招牌点心送一份竹青酥去,可是竹青酥材料特殊,每日供应有限,楚王府派人来买时已经没有存货了。”
安定望了望眼前那盘并不起眼的点心竹青酥,淡淡道,“这是你和楚王府的事同我们说什么。”
“公主有所不知,小人已经派人回了,可是如今却是房家的少爷亲自来要,非要小人变一份出来,可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呀!小人实在……”他微微抬头,擦了擦脸上不断落下的汗,望向屏风后的两个身影,道,“小人想……小人想……”
“你想让我们让出这一份糕点出来,你觉着你惹不起楚王府和房家,就只好来惹公主府和吴王府。”安定不屑地道。
赫连圭听罢,怒道,“大胆”
那掌柜在屏风后也可以感受道屏风后两人的不满,原本忐忑地心愈发恐惧起来,撑着地的手大幅度地抖动着,只一个劲地道,“小人大胆,小人不敢,王爷息怒,公主息怒。”
此时,却听得门外又有人道,“臣房中廉求见吴王。”
“真是说曹操曹操到”赫连圭望了安定明显不悦的面庞,对她道,“姑姑不必理他。”
安定显然已经没有了吃东西的兴趣,淡淡道,“罢了,让他进来吧!”
赫连圭听罢,便对掌柜道,“替你解围的来了,你将他唤进来吧!”
掌柜的如蒙大赦,连磕了三个头,一个劲的道谢着出去,不久便听得房中廉进来道,“王爷,臣失礼”
“公主在此,你是失礼。”赫连圭道。
房中廉显然不知安定也在,吃了一惊道,“公主?安定公主”立刻行礼道,“臣失礼,既然公主在此,臣不便叨扰,臣告退”
“方将军何必离开呢,安定难不成在何时得罪过你不成。”安定道。
“臣不敢。”
“你都进来了,不如就将事情说清楚吧!不然传出去说我安定小气连盘点心都不肯舍”安定冷笑道,“将军不是在西北,何时回的盛京管的这闲事,难不成是我三哥府上照顾不周连份糕点都不能给夫人讨到,还要将军亲自来此……”
“公主言重了,楚王府自然是对王妃处处照顾……”房中廉顿顿道,“臣也是刚刚回,特为王爷来看看王妃。”
安定的面色一变,半晌才哼笑了一声道,“三哥对三嫂真是关怀备至,还让你方将军快马加鞭地赶来……”
“王爷是对王妃关心,不过此次臣回来也是为了自己的私心”说到此,房中廉似忘了屏风后阴阳怪气的安定,不自觉地温暖一笑道,“臣也想来看看臣未出世的小外甥……”
安定顿时怔住了,她不敢相信耳朵再次问道,“什么,你说什么?”
“公主不知道吗?楚王府八百里加急将家书送至西北,告诉王爷这个好消息。”房中廉显然没有觉察到安定不对劲,依然道,“王妃有喜的,王爷有后了。”
安定大脑一片嗡嗡作响,一时不知该哭还是该笑,清凉的脸颊微微颤抖,眉宇间似蹙未簇。
“姑姑”赫连圭在一旁担心道,“姑姑,三皇嫂有喜了,您该为她高兴。”
安定侧过头看他,像是寻一个可以藏身的黑洞可以将她一切的心思都藏于里头,赫连圭的双眸黑亮似一片深不见底的海沟,也许她不能在此躲一辈子,可是一时她只要一时的安生。
这一天迟早是要来的,她分明清楚,她可以冒天下之大不韪去爱他,去守他,去等他,她却不能给他一个孩子。
“好,好,我明白了”安定暗自道,不知是赫连圭说服力还是她自己说服了自己,她望着赫连圭,终于软下了口气道,“小圭,我累了。”
“好,好,我们回家”赫连圭笑着连连点头,握住安定的手,搀他起来。
安定披上连帽的长衫,带着碎毛滚边的帽子遮住了她瞬时憔悴的脸颊,她走过屏风,房中廉依旧在哪里恭敬地站着,“公主,王爷。”他道。
“算日子,这孩子已有三个月了吧”安定突然道。
“这个……”房中廉顿顿道,“公主明见。”
“哼”安定冷笑一声,便经过房中廉,望外走去,走到门口她又突然停下淡淡道,“那盘什么竹青酥,若是三嫂稀罕,便送去楚王府吧!”
房中廉莫名一怔,半晌才回过神来,立刻拜谢道,“谢公主谢王爷。”
马车驶在途中,安定始终躲在帽沿下的黑暗之中,赫连圭紧紧握着她的手,似是想告诉她,“不怕,一切有他。”
突然间,安定掀开帘子往车窗外望去,一时回头又对车夫道,“停车,停车。”
“姑姑”赫连圭用他另一只手用力抓住安定的肩膀将她朝向自己,努力地稳定她的情绪道,“姑姑,还没到家呢!还没到家呢!”
“没有,到了,到了”安定望着她坚定道,“到了,快停车。”
赫连圭见无法劝服安定,只好随着她的心想,道,“停车。”
“王爷,还未到呢。”外面人道。
赫连圭大声斥道,“少废话,停车。”
“是……余……”马车缓缓地停下,安定立刻挣脱赫连圭从马车上跳下,往远处跑去。赫连圭赶紧追去,不久便见了定安府三个大字。
赫连圭缓缓停了脚步,安定跑到不远也停了下来,她回头望向赫连圭。空荡荡的巷子之中,他一身锦袍珠冠却显得格外的落寞。她索性回过身放下帽子走到赫连圭面前道,“我到家了。”
“姑姑”赫连圭突然一把将她搂在了怀里,又将头埋在安定的肩上,声音颤抖,似啜似泣,“连你也要离开我吗?”
安定怔了怔,半晌才道,“我只是回家……”
“住我那里不好吗?有我陪着您,不好吗?”赫连圭缓声道。
“你那里很好,你也很好,可是那终究不是我的生活。我想,我该回家了。”
“定安府就您一个人住着,您不觉着寂寞吗?”
“我不怕寂寞。”
“可是我怕……”赫连圭抱得更紧了,他的双手微微颤抖似要将她揉碎埋进自己的骨血里一样。
安定吃痛,挣扎道,“小圭,你弄疼我了。”
“姑姑”赫连圭却充耳不闻,抱得愈发紧了,又似一种哀求的口吻道,“姑姑不要走好吗?求求您不要走。”他是声音愈发颤抖,像是害怕下一秒安定便会回绝他一般,他怕极了被人抛弃,怕极了一个人孤零零的,然而越亲近的人却容易连头也不回地离开他,曾几何时,他也这样求着她的母亲,在父亲猝死他们被迫从东宫搬离至吴王府之后。他曾那样地恳求母亲。
“母亲求你求你不要走好不好,堇儿”赫连圭跪在大理石的地面至上,惨白的面孔之上,不断有鲜血从额头上留下。
“哥哥不要不要在磕头了,母亲母亲,堇儿想和哥哥在一起”赫连堇也跪在一旁,着急的看着赫连圭与自己的母亲,一双杏眼已哭地红肿。
而如今的太子妃褪去了太子妃的头衔,加之青年丧夫,一张较好的面庞却不断涌着沧桑与伶俐地不甘,她已失去了一切,只剩下一双儿女,而她原有的大好未来,如今也只剩下赫连圭这个冠名王爷,她用她哭哑的声音愤愤道,“我们已经不是什么太孙皇储,待在此做什么!”
“母亲,那您带我一起走。”赫连圭抓住最后一丝希望道。
“你不能走,你走了,我们变什么希望皆没有了。”她从她的位置上下来,等着布满血丝的瞳仁道。
赫连圭从未见过这样的母亲,从前的母亲虽严苛却十分关心他爱护他,如今的她失去了丈夫和名誉似乎就将心也失去了一般。赫连圭哆哆嗦嗦道,“儿子不想要什么希望,儿子只想同母亲妹妹一起……”
“说什么胡话,你还是我的儿子吗?”她突然大声斥道,赫连圭被吓了一跳,胆怯地望着母亲,而她却用一种望着不肖子孙的眼神望着他,用一种恨铁不成钢的口吻斥责道,“你还记得你父亲身前如何教育你的吗?如今你就算不是皇太孙却依旧是吴王,是个顶天立地的王爷……”说到这儿,她的目光突然变得悲凄起来,她也跪到了他的面前,双手捧着赫连圭的脸蛋,心疼地望着他额头上不断冒着血的窟窿道,“圭儿,你是我们全家唯一的希望。”
安定终于不再挣扎,让赫连圭就这样抱着自己,良久赫连圭松开手望向安定,她的眼眸如一潭湖水,涟漪里尽是是无奈与心疼。
赫连圭嘴角微微上扬,伸出手去抚摸她的眼睑,他道,“姑姑您也会心疼我吗?”
“你这样子,谁看都会心疼。”安定淡淡道。
“那你不走……”
“小圭,”安定皱了皱眉,摇了摇牙,良久才苦笑道,“我们……终究是……不可能的。”她几乎是用尽力气才逐字逐句词地说完了这句话,那一瞬她突然想到了赫连玊,她不知道当年赫连玊同她这样说是,是和她一样是心疼却释然,还是如她当年一样的心如刀割万劫不复。
赫连圭听罢却极其地平静,他愣了愣似乎这句话他早已预料一般,他缓缓道,“姑姑,我……我不奢求什么,我只想……只想有你在我身边,你看着我,你看着我……”
“我看着你,小圭,我答应你我看着你。可是我们终究有不同的路要走,以后你长大了,有自己的王妃自己的孩子,姑姑很快也要嫁人了,三哥大胜回来,我便会嫁个乐惟礼,你知道他是我们老师的儿子,他就是……”
“别说了,别说了”赫连圭几乎绝望道,“我发誓一生不娶,我发誓……我们与你同三叔不同,我们还是可以的……”他似乎抓住了最后一根活命的稻草,双手似要捧住安定的胳膊,又似怕弄疼她,久久地悬在半空,语无伦次道,“我母亲是南方人,那里民风开放只要真心相爱,姑侄又何不可……”
“小圭,”安定止住他的话,她摇摇头,似下了一个决心道,“小圭,你累了……改天,我去接阿彦回来……”她低下头长长地顿了顿才撇头道,“对不起。”
安定终于从他的双手之间飘走了,他往前俯身一抱,终究扑了个空。“姑姑,姑姑”他的声音越来越小,小到只有自己可以听见,他那样小心翼翼地护着,宠着,生怕将它弄破了,那个唯一带着自己童年快乐回忆的人终于还是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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