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雄不问出处,金子总会闪光,真正优秀的人才,身处逆境也会脱颖而出
孔子对仲弓说:“杂毛耕牛生的儿子,却浑身毛色金红,两只牛角整齐端正,即使不想用它作牺牲来祭祀,山川神灵难道肯舍弃它吗?”
子谓仲弓曰:“犁牛之子骍且角,虽欲勿用,山川其舍诸?”——《论语》雍也篇之六
仲弓,就是本篇第一章那个“可使南面”的冉雍,仲弓是他的字。古人称呼一个人,确实比较麻烦,有时叫他姓名,有时叫他的字,另外还有别名、别字、号什么的,搞来搞去,容易把人搞糊涂。不过其实现在也一样,就像简书的友友,网名与笔名,也是弄得眼花缭乱的。
“犁牛”,是毛色脏兮兮的杂毛牛,只可用来耕田,没资格用来祭祀。为什么呢?
因为祭祀在古代占有极其重要的地位,《左传》中有一句话,“国之大事,在祀与戎”。国家大事就两件,祭祀和打仗。祭祀中要用牛、羊、猪,称作“三牲”。牛在古代中国人的心目中,是具有灵性的动物,可以通神。因此,在重大的祭祀仪式上都要用牛,这样才显得庄重肃穆。牛为上品,只有天子、诸侯和大夫祭祀时才有权享用,地位较低的人只能祭以羊、猪。但以整只的羊和猪作为祭品,对于一般的家庭来说,仍然是力不从心的,所以后世民间祭祀所用的“三牲”,就把鸡、鱼和猪肉拿来代用。
牛作为祭祀的主角,极为讲究。《礼记·曲礼下》记载,“凡祭……天子以牺牛,诸侯以肥牛,大夫以索牛,士以羊、豕”。“牺牛”是指色纯的全牛,“肥牛”指长得肥壮的牛,“索牛”意思是经过简单挑选过的牛。周代朝廷专门设有“牛人”一职,专管祭祀用牛事项。祭祀用牛称为“牺牲”,意思就是纯色的全牛,又称牷。在颜色、体态方面都有严格规定,不是随便拉来一头牛就可以作献祭用的。
首先,毛色要纯一。因为周朝尚火德,以赤色为贵,祭祀必须要选用红毛牛。“骍”,赤色的马和牛,这里指红毛牛。当然,红毛牛也不可能是鲜红的,是指那种油光锃亮的金红色。
其次,作为祭品的牛还要求完全,没有任何缺损。哪怕是一点小小的损伤也不行。
第三,牛角要周正漂亮,体型要高大。孔子所说的“角”,就是指牛角长得周正端庄,这里名词用作形容词。另外还有一种解释比较有意思。说这个“角”是指小牛生下时没有角,现在有角了,说明已到可以使用的时候了。
第四,被选定作为祭祀的牛,饲养过程中享受特殊待遇,而且还要受到人们的尊重,就连国君见到它也要表示敬意。所以,耕牛绝对不能用作牺牲,因为它毛色杂乱,长得也不咋的,比较低贱。
但孔子在这里提出了一个难题:“犁牛之子骍且角”。低贱的杂毛耕牛,却生了一个漂亮儿子,一身金红色的纯毛,牛角端端正正,高大神气,绝对符合牺牲品的标准。面对这样一头优质好牛,“虽欲勿用”,即使不想用它作牺牲来祭祀。“用”,用于;指用来作祭祀。“山川其舍诸?”“山川”指山川之神。按照周礼,天子要遥望祭祀四方山川的神灵,叫做望祀。“其”,岂能、难道会。“舍”,舍弃。“诸”是“之乎”两字的合音字。山神老爷难道肯舍弃它吗?意思是不会舍弃这头牛的。
拿头牛说事,孔子是什么意思呢?
据说是因为冉雍父亲的社会地位比较低贱,而且品行不好,偷过东西,所以冉雍一直很自卑。但冉雍非常优秀,德才兼备,有“可使南面”的才华,所以孔子就用牛作比喻,来开导和激励他。
哈哈,孔子也太幽默了。把个好端端的弟子,比作一头牛,还是一头祭祀用的红毛牛。更让人想不明白的是,为什么在冉雍面前,要把他老爸比作一头杂毛牛,这不是在当面贬低他老爸吗?弟子怎么下得了台呢?这也太伤自尊了吧?
因此有人解释,这是孔子在背后评论冉雍,而并非当面与冉雍交谈,所以说话比较放得开。照此解释,开头一句就要这样来标点:“子谓仲弓,曰”,如何如何。但背后议论人家父亲低贱,好像也不符合孔子的为人处世原则吧。
另外一种比较中庸的解释,说这是孔子与冉雍讨论用人之道,并没有指桑骂槐地把冉雍的父亲拿来比作“犁牛”。因为冉雍曾经担任过季氏宰,在选贤举才方面,把握的尺度太过于严格,感叹挑不到贤才。所以孔子就用牛来作比喻,告诉冉雍从政一定要多招揽人才,选才不必考虑家庭出身,只要看本人是否贤良就行了。
其实孔子的意思很明白:英雄不问出处,只要是人才,符合官员任用标准,就应该提拔和重用。按照周代苛刻的制度规定,杂毛耕牛生下来的小牛,即使长得再好,也不配用作牺牲。当时是世袭制度的贵族社会,用人标准也是依据这一逻辑来的,能否当官,当大官还是小官,都要看门第的高低贵贱。总之,一切唯成分论。
但孔子认为,杂毛耕牛如果生下具有高贵品质的牛犊,符合做牺牲的要求,就可以用作祭祀,并且山川神灵也肯定会接受这种祭享的。在春秋时代,孔子提出只问人才,不问出身,唯贤是举的思想,实在难能可贵。
至于像冉雍这样的人才,当然也适用孔子的这一观点。虽然他父亲社会地位不高,但像他这样适合从政的优秀人才,怎么能舍弃不用呢?
本章一个非常生僻的成语,有三种表达形式,意思差不多:
犁牛之子(犁牛骍角、犁生骍角)
拓展阅读:
【先贤精义】
《论语稽》:“犁牛之子”乃泛论古今之人,而与仲弓言之,不必指仲弓也。
张惕庵:仲弓为宰时,子告以官人之道。
李炳南:仲弓可使从政,从政须揽人才,选才不论其父之良窳(yǔ),但论其人之贤不贤,喻如耕地之牛,能生骍且角之子,此子当可为牺牛。
张栻:此言用人不当以世类而废也。犁牛之子而骍其色,是能变其气类,且当其可用之时,虽欲不用之于郊,而山川之祀,亦岂得而废之乎?
《四书翼注论文》:夫子既告仲弓以“尔所不知,人其舍诸”,他日又更端语之曰:“尔为宰有取士之责,凡乡举里选,惟才是视,勿拘于世类,俾秀民之能为士者仍困于农。”犁牛之子,此其义也。若比其父为牛,夫子岂肯出此言?仲弓岂能乐闻此言?况仲弓并非不用之人,此语又从何而来乎?
《四书恒解》:周家乡举里选,至春秋而法弊,取人惟以名望,寒微类多屈抑,子故晓之。程伊川亦言,圣人必不肯对人子说人父不善。
《论语偶谈》:“尔所不知,人其舍诸”,用人不必出于己也;“虽欲勿用,山川其舍诸”,贤人更非人之所能抑也。仲弓平日留意人才,故夫子广之。
陈祥道:卿大夫之子,不修礼义则归之庶人;庶人之子,非不贱也,能修礼义则可进为大夫。然愚知贵贱其可以类言哉?
刘宗周:此疑夫子策励仲弓之意。言人当自奋于流俗,而不可安于自弃也。圣贤豪杰,只在人当身分内为之则是,虽天亦不得而限之。犂牛之子,生而贱者也,骍而且角,山川用之矣,人其可以生禀自弃哉?困勉可一,下愚可移也,亦曰“学焉而已矣”;学之至,则气禀之驳者,幡然一变而近道。虽曰不希圣希贤,吾不信也。骍且角,盖取喻于变化气质者。
云门隐者按:本章多认为是把仲弓比作“犁牛之子”,从而又解为“仲弓之父有恶行、然不害于仲弓仍为人才”。如此,则是圣人贬低其父以称扬其子也,贤人尚且不为,况圣人乎?圣人“温良恭俭让”,无伤人之语、无恶言,语言温润。观之仲弓之为人,圣人称其“可使南面”,有临民之度,而仲弓为季氏宰时,问孔子“焉知贤才而举之”,可知仲弓在位,有心选举贤才,则此章乃圣人告之以选人、用人勿拘于人之出身贵贱也;亦可见圣人不以家世贵贱看人也,人自当修其礼义以成其德也。
《礼记·明堂位》:夏后氏牲尚黑,殷尚白,周骍刚。
《论语正义》:周礼用骍牲者三:祭天南郊,一也;宗庙,二也;望祀南方山川,三也。
何佟之:周礼以天地为大祀,四望为次祀,山川为小祀。自四望以上,牲色各依其方者,以其祀大,宜从本也。山川以下,牲色不见者,以其祀小,从所尚也。
朱子:圣人必不肯对人子说人父不善,此章还作“用人不以世类看”。
横渠先生:犁牛之子色骍且角,纵不为大祀所取,次祀小祀终必取之矣。言大者苟立,人所不弃也。
【学习参考书目】
《周礼》 《礼记》 《论语集解》 《论语集释》 《论语正义》 《论语新解》 《论语意原》 《论语讲要》 《论语稽》 《论语骈枝》 《论语后案》 《论语学案》 《论语全解》 《论语偶谈》 何休《公羊传》注 《南齐书》 《四书翼注论文》 《四书恒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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