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哥

作者: 别山举水 | 来源:发表于2018-11-20 06:24 被阅读48次

    在医院总是睡不好,总感觉自己像在囚笼里,身心都无法自由,每一分每一秒都在挣扎,只能绝望得泪流。

    凌晨两点,我的眼睛依旧不知疲倦地在黑暗中摸索,四处很空旷,四处又似乎很堵,一层厚厚的空气,悬挂得密不透风。

    眼睛睁久了,一样累,就在它们疲倦地想合上时,门被粗暴地推开,灯也啪地一声,刺入我的眼。

    一张推床被几个人推进来,护士在旁边忙碌。一个大汉被人像挪沉重的木桩一样,一点一点移在病床上。大汉偶尔呻吟一下,或者恼怒地骂几句,奔忙的人一声不吭,像习惯了很久。

    他的裤子被剪开,右大腿缠着纱布,渗出殷红的血。

    一晚上,五六个人进进出出,不停地打电话,不住地嘀咕,乱成一锅粥。我迷迷糊糊,醒了睡,睡了醒,好不容易熬到天亮。

    等我睁开眼,房间已静了下来,两个年轻人靠在床边打盹。护士过来了,又是量血压,又是抽血,才将他们弄醒。

    伤者靠在床头,眯着眼,平头,一脸络腮胡,胸脯敞开着,纹着一只振翅飞翔的鹰,悬着尖厉的爪子。

    就在我端详时,他忽然睁开眼,两道光如两枚飞镖向我射来,又快又冷,似乎带着呼啸。我一哆嗦,赶忙收回目光,迅速合上。

    一会儿,咚咚的脚步传来,几个人小心地叫着飞哥,还说,妈的,昨晚让他跑了,放心飞哥,以后遇上,我们将他弄死,一定要替你出气。

    我又忍不住睁开眼睛,眼光拐着弯瞄过去。他的柜子上摆着鲜花,水果,还有一个打扮入时的女子,正在给他喂着骨头汤。

    飞哥依旧斜靠在床上,睥睨着,似君王看着臣子,一声不吭。有人给他擦身子,有人给他整理柜子,有人跑进跑出。

    看来,他们是为了什么江湖恩仇,发生争斗,才受的伤吧。从医生护士的口中,以及他小弟的眼神中,可以看出,他伤得相当严重。

    不愧是作大哥的,久经战阵,对伤痛他倒无所谓,但对他们畏畏缩缩,蔫头耷脑时常不满,有时甚至恨不得拿杯子砸他们。

    那些小弟任他骂,任他怒,只是埋头殷勤地服侍着他。

    开始几天,来往的人络绎不绝,给他送吃的,处理大小便,洗脸漱口,无不争先。他们将病房当成自己的家,大声谈笑,随进随出,完全无视我和病友的存在。我害怕笼罩在他们身上的那一股戾气,只能经常躲在被子后面装作不经意地扫他们一眼。

    通知作手术时,要先交五万块,医生催了几次,这边人人愁眉苦脸,大气不出。最后飞哥暴怒了,你妈逼,小四,你那次进去了,我一下拿出那么多钱,眉毛都没皱一下,还有王武,你老婆病得要死,不是我,你早家破人亡。

    他忽然一下揪住身旁女子的头发,你这个婊了也不识好歹,整天让你在钱里泡着,成天爱老子要死要活的,你拿点出来呀,养小白脸用不了那么多吧。

    滚,都给老子滚出去。

    女子花容失色,和小弟们一起屁滚尿流,窜出了房间。

    房间一下静得可怕,空气似乎结了冰。一整个上午,飞哥一直仰着脸,眼睛大张,盯着白晃晃的楼顶,像一尊雕像,一动不动。

    吃午饭时,没有人来。我端着饭碗,小心地经过他的床头,我想问他一下,但看到那一脸刺一般的胡子,我又噤了声。

    直到下午三点时,才来了几个兄弟,满头大汗地给他交了钱。

    当天晚上,一直偎在他身边的女孩没来。

    第二天,飞哥做了近六个小时的手术,推上来时,脸色惨白,胡子也蔫了下来。

    他的几个小弟又手忙脚乱,忙碌了一阵。

    医生过来问谁是家属,几个小弟面面相觑,最后,他们将一个小个子推到医生面前。小个子搔着后脑勺,差点哭起来。

    医生一脸严肃,说飞哥可能终生残疾,即使能站起来,也只能慢慢走,不能负重力,还有可能做二次,三次手术。

    最后,医生摇摇头说,伤得太重啦,我们尽了心,看他的造化吧。

    兄弟们听了,脸上开始一阵紧,很快似乎如释重负,都从床边走开,有的走到窗边,有的大声打起了手机,有的坐在椅子上抖起了腿。

    最后不约而同,走向了走廊,头挤在一起,嘀咕了好一阵,脖子都粗了。

    飞哥平卧在床上,眼睛眯着,像死了一般,胸口那只鹰失了威风。

    慢慢地,走廊空了,只有微小的风撞着玻璃,发出细碎的声响,像惧怕着什么。

    一直到晚饭时,病房空荡荡的,一直到要睡觉时,病房空荡荡的,我轻轻地吃过饭,慢慢地洗过脚,小心地躺在床上。

    病房的灯亮着,没照出一个人影。

    一整夜都亮着,飞哥眼睛时而闭着,时而睁开,卧得平平整整,我不敢关灯。

    第二天早晨,依然没人来。飞哥依旧一动不动,应该是饿坏了吧。我将一个馒头放在他的柜子上,他头也不转,只静静地盯着我,那只鹰在那儿,我赶忙退了回来。

    病房的空气压抑而沉闷,我到走廊,护士台各处转转。不断有人从电梯里出来,拿着食物,礼品,鲜花,奔向各个房间。

    没什么意思,反正也没人来看我,我又无聊地踱回去。微风还在不知疲倦地拍打着窗户,有一只苍蝇没头没脑地飞。

    房间很空,我走进去时,飞哥那儿依乎动了一下,分明看了我一眼。我不得不佩服他,他的麻醉应该早就消了,但他一声没吭过。

    我装作很随意地扫了一眼,他柜子上那只馒头不见了。我们的眼睛对视了一下,他的脸似乎有了一丝红润,胡子柔顺地倒向一边。

    直到挂盐水时,也没人来。他不得不请了护工,但他再也没有暴怒,大多时候,只以一种姿势躺着。我进进出出时,他的眼神也会随我转几下,发出羡慕的光。

    当然,更多的时候,他如一只自由惯了的鹰,被人拔了羽毛,裸露在自己的世界里。

    有一次挂盐水,他眼睛闭着没发觉盐水空了,我走不了,急得拍床板,他没听到。最后,我不得不大声叫飞哥飞哥,他猛一惊,一下睁开眼。他的目光冷峻起来,那只鹰也似乎一下复活,爪子凌厉无比。

    他张惶四顾,什么都没有,很快眼神又黯淡下来,像火柴燃到了尽头。

    我明白了,他一定以为他的小弟来了。

    我指了指他的盐水,他仰起头来,脸又白了,赶紧按了呼叫铃。

    在嘀嘀嗒嗒的铃声中,一声“谢谢”向我飘来,带着温度。

    傍晚,我在外面踱了一会,就上床睡了。不知何时,我被护工推醒,他拎着一盒牛奶在我面前。我揉了揉眼睛,一脸疑惑,白天都没人来看我,晚上更不会有人看我了。

    护工将牛奶放我柜子上,用手指了指飞哥,他看你每天就吃些干饭,也没人来,就让我给你,他那边有好多。

    我心中一热,瞥向飞哥,他飞快地偏了头,眼睛也合了,有轻轻的鼾声迅速响起。

    灯光白晃晃,那只鹰鲜活起来,像要随时冲上天空,四周很静,窗外有一户两户的灯亮着,更多的人沉入梦乡。

    那鼾声很有节奏,像被人控制了一样,一声声,经久不熄。飞哥又动了一下身子,鼾声并没有停止。

    随着鼾声,我进入温暖的梦里。

    微信,bieshanjushui。公众号,别山举水。美篇签约作者。散文集《人生处处,总有相思凋碧树》月底上市,签名精装版正在预售,有需要的,微信联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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