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章来源|环球时报、北京出版交流周、做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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麦家的一生经历过两把“刀”。
因为受尽折磨,麦家曾多次打算抛弃这两把“刀”。
一把“刀”是几乎占据麦家整个青春的小说《解密》。《解密》创作十余年,退稿17次。十余年已不是一个时间概念,而是一段光阴,一部分人生。 以至于麦家每一次放弃都不成功,因为它在他心中长得太深了,他已无法将它连根拔起。正如一棵盘根错节的树,即使拦腰砍断树干,来年照样生出小树枝,不屈服于死。
另一把“刀”是麦家曾经身处青春期的儿子。麦家的儿子显然重复了他当年的叛逆。而麦家深知青春期的苦闷与孤独。在这场没有硝烟的战役里,他选择用陪伴帮助儿子度过青春期的不安。
正因为了有这两把“刀”,让作为父亲的麦家,破解了儿子的“心灵密码”;让作为作家的他,也成功地破解了华语文学通向西方的“海外出版密码”(文末有福利,作家麦家受邀参加北京出版交流周,6月23日为你解密不为人知的出版故事)。
大家应该都记得,在之前的《朗读者》节目中,茅盾文学奖得主麦家给儿子的一封信成了《朗读者》开播来最重磅的一枚催泪弹,让所有人潸然泪下.....这封被网友称为“最美家书”的信,当时曾刷爆了我们所有人的朋友圈。
麦家和他儿子的故事开始被越来越多的人所知道。
从高中起,麦家的儿子就把自己封闭起来,不去上学,3年全部待在家。每天把自己关在房间里打游戏、上网、恶作剧。麦家只好把老师请到家,但被儿子气走了一个又一个。麦家甚至一度自己掏钱开了家培训机构,就是为了让儿子和同龄人在一起,仍以失败告终。
终于,儿子到了该高考的时候,情况发生了变化。看到曾经的小伙伴都开始努力读书,纷纷准备出国读大学,孩子突然意识到和朋友们的差距。努力了半年,靠着童子功过了英语关,拿到美国6所大学的offer。他最终选择的费城艺术大学还给了他1.2万美元奖学金。有一天儿子告诉麦家,自己被一所美国大学录取了,麦家一度完全不信。
当儿子终于重新对这个世界敞开大门时,麦家有太多话要说,太多情感要释放。儿子出国前,麦家给儿子写了一封信,连同2000美元生活费一起,偷偷放进行李箱。他觉得,儿子在相隔几万里看这封信,也许会更加珍惜。
后来,麦家等着、估算着。估计儿子应该落地、安顿好了,他才忐忑地发了一条微信问:有没有找到钱?儿子说:有。隔了许久,他又小心翼翼地问:还看到别的吗?麦家盯着手机,一直没有等到儿子的回话。过了许久,儿子给他发了两个流泪的表情。这两个表情把麦家的眼泪逼了下来。后来,儿子终于发过来三个字的评价:好肉麻。麦家一本正经地回复:什么时候你会觉得不肉麻,我大概已经七老八十了。
最近,《环球时报》记者在杭州专访麦家时,和他聊起了刚走出青春期的儿子,还有那个曾经同样叛逆过的自己。
(以下采访内容来源环球时报)
环球时报:您的儿子对文学感兴趣吗?
麦家:开始是感兴趣的,他11岁就出了一本书,是科幻类的。青春期以后他就跟文学决裂了。
环球时报:为什么?
麦家:他跟我说,他最瞧不起作家。
环球时报:什么理由呢?
麦家:我觉得主要是因为我是作家,我每天跟他朝夕相处。人在什么情况下最美?就是若即若离,距离产生美。我跟他整天搅在一起,还经常吵架,尤其是他青春期来的时候,对我恨之入骨。他觉得我身上任何一切都是缺点,他怎么可能当作家?如果父亲是木匠、泥瓦匠,孩子很容易成为工匠,甚至父亲是画家,孩子也容易成为画家。但如果父亲是作家,他的后代很难成为作家。
环球时报:泥瓦匠、木匠也可能跟儿子有矛盾,为什么儿子还可能继承他的事业,不会跟他决裂呢?
麦家:我觉得有一个原因,就是泥瓦匠、木匠甚至画家,这些职业里有一个技术的东西,它是可以传承的一种技艺。而文学确实没有这种可以传承的技术层面的东西。一个作家能写出什么样的作品,主要是来自他的内心,技术层面是次要的。你要能想到别人想不出来的奇特故事,你能对人生、人性有一种奇特的感受,这是你成为作家的先驱条件。因此,作家很难传承。
▲手稿图:麦家给儿子的信
环球时报:您和青春期的儿子感情不是特别融洽,据说您小时候跟父亲的关系也不太好,17年没跟父亲说过话,是这样吗?
麦家:很惭愧。
环球时报:当时是什么原因呢?
麦家:因为当时我父亲打了我一顿,狠狠地打了我一顿。
环球时报:就因为这个?
麦家:他之前也打过我很多次,我小时候确实比较淘气,经常挨打。每一次挨打,我妈就劝我。她有一整套语言,都是土话,比如说,“若要会,头长块”,就是说,一个东西要学会它,头上要长包。还有,“如果你父亲今天在家里打你一顿,你将来到社会上就会被人少打一顿。”再比如,“如果没有父亲打你,你就是一个可怜的人”。意思是说,你父亲死掉了,父亲打你是你的荣幸。类似这样的话,我母亲经常教育我,我也得到了安慰。但有时候量变会引起质变。道理经常说了后,安慰的效果也越来越差。
青春期是什么?后来自己面临儿子青春期的时候,我突然深有体会,青春期的孩子就是一只老虎,就是一把刀。那个时候他生理成熟,心理上不成熟。你要小心翼翼,不能去惹他,惹了他以后他是不要命的。
环球时报:父母打孩子也挺常见,但像您这样十几年不跟父亲说话比较少见,这和您的性格有关系吗?
麦家:我觉得跟我性格有关系。有的人天性就比较平和,我觉得父亲、我和我的孩子,有一种遗传基因,就是天性里有比较极端的一面。这种人的青春期是比较难过的,很容易受到伤害,自我封闭,跟别人产生冲突。另外,也跟我童年经历有关。我是1964年出生的,两年以后,文化大革命就爆发了。我们家真是太奇特了:我外公是地主,我爷爷是基督徒,我父亲是反革命。出生在这个家庭里,我本身对家庭是充满怨言的。因为你一出生就是错的,就是受罪,感觉是这个家庭剥夺了你做一个正常人的资格。尤其是我上学以后,那种被人歧视、被人排挤的感觉已经植入我的灵魂深处了。所以,我对家庭天生有一种叛逆,觉得是他们害了我。人在童年时,大人说什么就认什么,你也没有反抗力,当青春到来时,你有反抗力了,它会爆发出来,加上特殊的打击,就会变本加厉。
环球时报:您觉得对青春期的孩子怎样教育才是比较好的方法?
麦家:通过带自己的孩子,我最大的体会就是:不要放弃。你就小心翼翼地陪着他,你说的话肯定不管用,你做的任何一件事他不会欣赏,但你照样要去说,要去做。他不想跟你在一起,但你一定要坚持陪伴他,不要放弃。你没有理由放弃,因为任何一次放弃他可能就跌落悬崖了,你放弃很可能会伤害他一辈子,也伤害你一辈子。也不要跟他发生冲突,你就是陪着他,看着他就可以。
过去的整整3年,我真是度日如年。儿子就是不想上学,把自己锁在房间里,只有上厕所、吃饭才出来。在这期间,我感到很庆幸、很欣慰的一件事是,我们一直陪着他,家里始终有人。大部分时间是他妈在,其中有半年他妈回成都了,我就守了他半年,所有出差全部取消掉,就是不让他流入社会。
环球时报:现在儿子去国外读书了,你们的陪伴算是收到一些效果了吧。
麦家:青春期的孩子有时候会“一夜天亮”,他有一天会突然懂事。这就是年龄的魅力,时间的魅力。
环球时报:您后来是怎么一夜天亮的?
麦家:我后来也不是一夜天亮,是因为孩子出生了,自己当了父亲,才慢慢体会到为人父母的艰难。另外,眼看着父亲慢慢变老,觉得他不值得你恨,值得你同情了。这种血脉的东西说不清楚,恨真的有时候会一夜之间消失掉。
环球时报:对于父亲,您有没有觉得愧疚?
麦家:当然很愧疚。我经常回家,勤的话一个星期回一次,忙的话就两个星期,至少一个月肯定是要回去的。我基本上每次回去都会去我父亲坟前,和他聊天。这就是一种愧疚,以前没说的话他去世后再说。每一种灾难,对普通人来说是灾难,对作家来说,可能就是他写作的一种财富。
环球时报:您正在创作的新书中,会写到您和父亲的故事吗?
麦家:会有。这本书的主题其实就是探究亲情,主要是写我和父亲感情的决裂,导致互相伤害和最后的愧疚,这是非常大的一块内容。这种东西就是我命定要写的。因为这种情结那么深刻,已经刻到你的骨髓里,你不写会不舒服的。只要我活着,我不可能不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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