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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伐结束,硝烟弥漫东方这片土地,国土统一的愿望似幽微在逐渐亮起。
水深火热里的民众似看到了希冀,这一切背后却堆满了军人的尸身血海。
沪上的清晨,有雾,将军莫怀山战死的消息随着晨曦晕开传遍了每个角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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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线透出云层,白公馆三楼靠东的圆形房间内,白熹梦魇般惊醒,初春的微汗沁在额头湿了发丝。窗外枝头的花苞在微风中轻颤,按住胸口狂跳的心,她走到窗口推开映出晨容的琉璃窗,报童的吆喝声更加清晰,她面色泛白心似一下被抽空,扶着边框的手缓缓松了,贴着墙身子滑了下去。
他怎么会死?她想再次见他,她四处打听,甚至动用父亲的关系去找心中的那人,最终只是个幻影吗?
白熹,白家唯一的千金,字梅傲,因喜梅花。雕龙画凤的白公馆内佛堂、休息室、棋牌室等一应俱全。此时二楼她父亲躺在床上,几个贴身侍从围着,公馆内外皆是黑衣人守着。几天前白家老爷白知行被人劫持,给了一笔赎金方才放回,人虽回来一条腿却废了。事后知情人透露这是北洋政府的报复,谁叫沪上银行家白夑文和北伐军暗通款曲,资助军费。
前些年他就被人绑在暗无天日的水牢折磨许久,幸亏南方军的大力营救才保住性命,双腿因此落下病根,这次彻底废了。江浙财阀有搅动风云变幻之手段,如此局势之下最为敏感。此时楼下西侧内间,白熹的母亲,一个娴静端庄的夫人正跪在佛像面前念念有词。
晨曦吞噬了雾气,光线照射在屋舍林立的石库门巷,烟火的巷子逐渐有了喧嚣。一间租住整洁的房内,躺在丝绒被中的女子微微睁眼,细微动作惊动了躺在地铺上的男子,她名义上的丈夫。报童声随着楼下的议论声使她睡意全无,莫怀山战死!一丝酸楚没来由泛上眼角,合上雾气蒙蒙的眼眸她翻身拉上些被子,薄被凹出她玲珑有致的身材。女子却在心里嘲笑自己,唐卉啊唐卉,他是你什么人,如此在乎他,想着想着枕边湿了一片。
莫家公馆,一派喜气洋洋就差几个灯笼上房了,翘首以盼等着重要人的到来。
院落里,风韵犹存的两个中年女子身着旗袍,忙里忙外也不失优雅气度。略矮的腹部微隆似有身孕,两人面上皆是盖不住的喜悦,闲不住的两个主人家亲历亲为,比如桌布的颜色、茶盏的摆放、房间的清扫、熏香的味道每个细节都不放过。一个侍从门外进来,将清晨的报纸摆放到桌上躬身离开,莫怀山将军战死几字赫然在目,两人对视一眼随后竟然释然微笑。
无声的风吹起院中的落叶,院墙边苍劲的槐树枝叶微微摇曳,树是她们父亲买下这宅子时栽下的。一个前朝文臣,凭着一张苦口一支秃笔献身昏睡的朝廷,后投身张香帅手下着了戎装参加革命,莫家的风光随着他起起落落,真所谓功名都在死中求,此时的他却静静立在祠堂里荫佑着小辈们。槐树在几十年的光景里苍劲挺拔经历了风雪,夏日里会吐出窜窜雪白小花,香气弥漫院宅。凑在一起说话的两人边说边感慨起来,一声清脆喊声也没中断谈话,一个年轻女孩自屋内走出,仿如一道靓丽景色,披肩长发元宝领,下身配黑色百褶裙,裙摆随着纤细腰肢画着好看的弧度。
-妈,二姨,你们在说小舅舅?女孩叫孙世桉,暑假后即将北上求学,蔡先生开创了男女同校先河,莫家女子当仁不让,莫家都出了敢作敢当的人物,除了小公子莫鸿铭放浪不羁神龙见首不见尾,外人眼中没多少建树。
-安安,莫将军离去,你小舅便要回来了。喜忧参半的一句话从那身材略高的女子口中道出。
前些天,初春的风雨伴着雷鸣如同梦魇,此时晨曦全然晕开,槐树枝叶倒映在地面,屋舍染上淡金色光芒。莫家上下都感受到了这丝暖意,凄风苦雨久了,就期盼这一点薄明天色。
中午时分,黄浦江边,鸣笛声中。一艘“江”字号客轮缓缓靠近外白渡桥,密集的渔船、客轮、货轮等拥挤在江面上,插着英美旗帜的轮船招摇过江,上面装载着大炮和小型飞机,冒着黑烟、白烟,皆乌烟瘴气。
一个身着白色便服的男子走在行人如织的甲板上,脚步些许迟缓,细瞧便可看出他左脚有恙,身侧一脸书卷气的年轻人身子笔直地提着行李。男子微抬帽沿,舒缓开的眉下眼眸闪过激动。黄浦江边大厦林立,皆是洋人来后的产物,男子脑海不由浮现出西北地区百姓的破旧屋舍和有限吃食,到处皆是翻捡垃圾堆的孩童,眼神失去了同命运抗争的勇气,似乎活着已是奢侈。到底何时不乞灵於洋商,民众有立业谋生之地,工人安于市、农民安于乡、知识界安于校舍。
苏州河流水依旧潺潺,天上浮云悠悠,浮云游子意,落日故人情。远眺百老汇大厦的繁华奢靡,故地回归说不出的酸楚。装过大海星辰的心,脑海浮现的依旧是一个个熟悉的音容笑貌,他们在自己面前倒下,共患难不畏生死的同袍。山河千秋万代埋了多少忠骨,前仆后继皆是为了家国统一,何时才能驱逐列强,即便血溅尘土与草木枯荣也值了。拂去那些面容他眼眸腾起了雾气,幸好春日的风一吹,多少吹走了些伤感。
他摸了摸胸口下藏着的袋子,随他一路南北辗转,该找到它主人了。
男子三十岁上下,名叫莫鸿铭,莫家最小的公子,气宇轩昂毫不逊色于周边各色人等。身侧年轻人叫林斯纶,他的手下。此时人潮推挤着他们往前,不远处有排列的黄包车,载客的车夫皆是身躯精瘦,绑带的小腿下踩着磨破的草鞋,脚速比电车都快,日夜辛苦赚钱不到四十便会疾病缠身,坐的人却非富即贵皆光鲜亮丽。出神间,众多簇拥的戴帽人群中,一个上了年纪的老者顶着西瓜样式的帽子拼命朝他招手,面上掩饰不住的兴奋和急切。
-走吧!他轻声对林斯纶说。
-少主人,这儿、这儿!总算把您盼回来了。深深看了眼面前的公子,老者垂目避开他家公子柔和关切的目光,怕被来人看出瞬间升起的雾气。视线再移到身侧年轻人身上,莫鸿铭随即介绍。
-郑伯,他叫林斯纶,这几年跟着我,唤他小林好了。郑伯微笑颔首,意欲接过他手中的箱子行李却被林斯纶微笑推开了。
-郑伯,您老身子可好?莫鸿铭的手搭上郑伯的肩头,面颊的笑容如春日暖阳。
-好着呢!郑伯使劲颔首,眼神却停在莫鸿铭异样的腿上,多看了几眼终究还是未开口,默默挤去前面引路,几次低头贴近袖子抹着眼泪。
此时的莫鸿铭倏地抬眼朝身后望去,视线停在一个方向,扶了扶帽子微微颔首,那儿站立着个年轻军官,身侧几个警卫跟随。那人模样清瘦嘴角自带天生翘起的弧度,仿佛向阳而生的绿植,微笑回应朝他举手敬礼,林斯纶瞧见也回首微笑。两人收回目光,莫鸿铭眼神微缩,瞬间面颊变得坚毅,遂迈开步子仿佛迈向人生新的阶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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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子穿梭在人力车、自行车群中,黄包车灵活自如竞赛般为挣几个钱拼着命,坐在车里的莫鸿铭看着有些说不出的异样。车经过十里洋场,印度人握着警棍别着手枪在帮英国人巡视,趾高气扬谈笑风生踏在国人的土地上。两侧商铺飘扬着显目的广告旗帜,穿过这片玲琅满目车子缓慢拐进一条巷子,不多的行人走在两侧,突然车子右侧闪出一个白色身影,郑伯警觉刹车停下,白色衣裙的女子在街道上格外显目,她靠着车子视线却看向身后,不远处几个黑衣人紧紧尾随,此时驻足手放在腰间,身后“救命”声不断,一个踉跄倒地的女孩拖着哭腔,周遭行人驻足却未有上前。
莫鸿铭示意郑伯别动,林斯纶已从右侧门下车查看,待两人看清女子状况无碍后舒了口气,所幸车子开得不快否则后果不堪设想,林斯纶瞧清女子面容后愣神,却瞥见莫公子眼神闪过欣喜,他随手将他们挡在身后同时紧了紧戴着的白色手套,一副沪上公子哥的纨绔模样,眼神锐利射向黑衣人。
-怎么!光天化日想动手!仗都打完了,我莫公子的人也敢动!黑衣人警惕的闪过犹豫,踌躇不前似等命令,身后一辆军用汽车仿佛停了很久,此时喇叭突兀响起,黑衣人收回狠厉目光转身折回。然而莫鸿铭似听到子弹上膛的声响,随着“砰”的一声,他敏锐判断出子弹射来的方位,是那辆汽车方向,他推开后面两人随即护住,子弹擦过左侧手臂外衣弹在车上落地。迅速起身的斯纶握着手枪只见那车消失转角,一阵心悸拂过心头。莫鸿铭回神放开身下人,手臂上的温热使心莫名跳得很快,遂开口打破这气氛。
-你、你怎么样?要不要去医院?女子起身对上一双俊朗柔和的眉眼,怎么是他!莫鸿铭却发现她红肿的眼眶。
-无碍,多谢。女子眸中闪过慌乱,凌乱的发丝垂在耳侧,齐肩黑发随着脖颈处的丝巾在微风下徐徐而动,面颊微红清丽动人,贴合的小圆领勾勒出她修长白皙的脖颈。莫鸿铭心又似漏跳了半拍,双脚向后挪了挪,帽沿微微压下。
沪上曾传,莫家这纨绔公子三年前去日本就读士官学校,如今这是学成归来了?女子视线掠过他额头数道细微疤痕和冒出的汗渍。此时郑伯上前查看几人的伤势,那喊救命的女孩已从惊愕中缓过来,此时跌跌撞撞跑近。
-小姐,我的小姐,你没事就好,否则我就完了!老爷他不让我们出来……女孩叫海棠,此时紧张兮兮地围着自家小姐转了几圈,确定没事才拍了拍胸口松了口气。
-没事!别一惊一乍的。她微笑示意海棠莫要多说,莫鸿铭轻咳一声开口。
-小姐,这位公子我见过!前些年在你生日那天,记得楼梯上………海棠使劲回忆着。
-在下莫鸿铭,要是不介意,上车吧,我送你们回去。莫鸿铭笑着上前,海棠立马住了口。此时他眼睛瞧见了女子握皱的报纸,刚才情形下她依旧未松手,透过白皙的指缝北伐几字露了出来,他心底一暖。
-没事,多谢莫公子相救,白熹改日定登门致谢。看着和昔日判若两人的男子,白熹泛起一丝无措,脑海浮现出十年前那个动乱时期,那次声势浩大的运动。
那座宫墙内外呈现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摇摇欲坠的朝廷到了末路。白熹英国留学回来,随之回来的还有西方新思想,影响年轻人思想进步的报刊如雨后春草出现,进步学生如浪涛滚滚前仆后继,北大又在蔡先生兼容并色的教育方针下学术、思想自由,弱国无外交,巴黎和会上的那次耻辱,接着林长民的《山东亡矣!》发表,蔡先生不忍拒绝学生的爱国行动,故北京十三所高校决定5月4日举行游行示威,随即又上升至全国各地众多行业参与的集会,示威游行日益壮大,六月后乃至上海工人全面罢工。烽火岁月依旧在眼前,白熹因北上查看正在筹办的燕京大学也加入到示威队伍中,在与军警冲突中被推搡到了地上,混乱中有人伸手扶起她,瞥见那人的军服白熹奋力挣扎以为是前来镇压的军警,待发现他并无恶意,那一身护国军装令人升起莫名信任。后来才知他和他的手下暗中救了众多游行学生,自那时起白熹清楚自己喜欢什么样的人。
此时眼前人像极了那人,尤其是漆黑的眸子,她永远记得他的名字!“莫怀山”少将,年轻清澈的眼眸似装着星辰,明亮如苍穹中的银河。后来他屡次发表爱国言论,至此这个名字再也无法从白熹心底抹去。
思念许久的眼眸仿佛就在眼前,却只装了玩世不恭,轮廓分明的脸颊少了张扬不羁。此刻笑容里露出漫不经心的男人是莫鸿铭不是莫怀山,平复下没来由的慌乱和心跳,白熹告辞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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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吧!她眼神示意海棠,谁知女孩天生脑子不开窍,接过话茬道。
-对,回去了,新姑爷快到了……白熹又涌起一阵温热,眼梢瞥见莫鸿铭意味深长的目光,忙借口家中有事拉着海棠匆匆离去。白府距离此处不远,莫鸿铭目送那婀娜的身姿缓缓走远,示意郑伯开车跟随,郑伯似明白了什么发动汽车紧随其后,此时莫鸿铭才按住更加发烫的额头。
-少主人不舒服?我看你脚有伤?对着后视镜中关切的眼神莫鸿铭微微摇头。
-没事,先回去。心底却知道,比起不在的那些人,他这点伤算什么,身侧斯纶投来担忧的眼神。
-少主人,现在太平了吗?去年上海大游行和罢工,宝山路那个惨,连着几天血腥味不去,连流氓地痞都说为了家国和民众,是否是我老了看不懂了。幸亏大小姐和二小姐那时去了南方,否则......老人看着前方,视线有些模糊,下面一半话没下去。郑伯的子女都在这乱世中走了,莫家成了他唯一的家,对着车上的小公子自然更加亲近。
-会好的,统一后恢复实业和教育,会慢慢好起来的,日子会好过的。耳畔不合时宜浮现那次攻占武昌城的情景,炮声、枪声、呼喊声,各种声嘶力竭,浮桥的断裂,撤退的仓惶,多少人死在那里没有出来,路死路埋,国土之上皆是故土。他压了压帽沿将双眼拢在阴影里,此生都无法忘怀了。突然转念想到女子说的登门拜访, 她连自己的住址都没问,想来只是顺口一提,随即自嘲一笑,她怎会和他这个纨绔牵扯不清。
其实,白熹早年间便见过莫鸿铭多次。莫家这纨绔公子神出鬼没,不是几年不见便是整年都混迹沪上的酒会和聚会。白熹出身世家鲜少参加此类聚会,虽早年留洋,骨子里性情依旧矜持。此时快到白府的她,突然懊恼忘了问莫怀山和莫家的关系。莫怀山那时隶属南方军,是踌躇满志的少将军,未再见却刻在了心,这缘份,是否只能是一眼。
今日她要见父亲安排的女婿人选,女子二十六岁已老大不小,乘龙快婿是年轻军官赵梦垶,今日即将抵达上海。
白熹到家摊开柔皱的报纸,莫名的雾气在暖风中凝聚成清泪,悄然落上报纸上的文字而后缓缓晕开,仿佛国土山河碎裂般令人心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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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命随着信念呈现斑斓,即便前方步履艰辛,永不迟到的那抹春色依旧会悄然枝头。
孙先生革命后,各地大小军阀割据一方,背后有着不同列强的身影,纷纷绸缪着统一后的帝王梦。那时的莫怀山隶属南方军,不依附任何的势力,然而军队必须考虑经费和军饷,虽联系上江浙财阀在背后支持然也有捉襟见肘之时,将军痛恨一根烟枪带来的影响,逊清后期鸦片低价流通至民众,举国上下奄奄若病夫,遍地颜色枯羸的灵魂,故绝不种植此物筹钱。
那次学潮运动后经费一度紧张,将军桌案上一份军报,又是缺军饷,几个旅的军饷都未发,为此他一筹莫展。恰巧当日,一只悄然而至的钱袋连同里面数十张银票辗转到他手中,可以去各大银行兑换,解了一时的燃眉。那只锦缎质地的钱袋上绣着日月星辰、江河湖海,针法幼稚却透出一丝可爱和执着,附着的一封信笺写着莫怀山少将亲启,字迹娟秀干净,用白话文写了寥寥几句,落款处一朵艳丽夺目的梅花傲雪挺立。
一时间,莫少将军与红颜知己的故事传遍军队各处,成了烽火岁月中难得的旖旎话题。以至后来围剿负伤在处理伤口时,女护士都会瞅着他的脸色借此缓和没打麻药的痛楚,果真有着缓解伤痛之良效。
早年间,他也托朋友暗中寻遍沪上名流圈子终是无果,随着深入还莫名牵扯出一段啼笑皆非的情感。
女人叫唐卉,是个有夫之妇,平时穿梭沪上有钱人圈子瞄准圈中大鱼,一旦有机可乘便立马收网。兴许她得知了莫公子暗中打听的事,竟然晦涩莫测地说知道是谁,看着莫鸿铭的眼神秋波荡漾,甚至贴上问他莫怀山是他什么人?期待见见这声名赫赫的少将。莫鸿铭插科打诨也糊弄不过去,唐卉纤细的腰肢黏人般贴上莫小公子,外人饶有兴趣地品论小公子和沪上交际花牵扯不清、暧昧有余的情感,皆佩服唐小姐丈夫的大度, 那个戴着眼镜缄默无语的文人。而没人知道莫家公子心中自有自己的白月光,如镜中月清澈纯净,一波波在心底漾开不敢触碰。
那白月光便是莫公子在浦江饭店二度相遇的女子。那个冬日傍晚,他和几个公子哥受邀聚在浦江饭店,此饭店最早是英国商人投资,没去过的人被大厅维多利亚巴洛克式风格深深吸引,四周皆是洋人、军阀富贵闲人谈笑风生、杯盏摇曳。席间莫鸿铭桌上,有人谈到要北上,也有人要南下,相聚即使别离。轮到莫鸿铭时,斜倚在椅背上的他说要东渡日本,强调是大姐逼的,莫鸿铭灌自己几杯,大家笑着继续喝酒。
突然一众身着军装的人上了楼,细看是西北军服,片刻楼上陆续有客人下来,一个包间动静大了起来。莫鸿铭他们一问方知是沪上银行家白知行在为女儿庆生,看来那些人是冲着白知行去的。
-白家千金白熹小姐可是绝代佳人,今日看来要遇上麻烦了。席间请客的公子言语间垂涎白小姐的美貌,但一想到那些穿军装的样子最终退缩了。
莫鸿铭知道这个白知行还算有良知的金融家,这是租界应该很快会有巡捕房过来,然而过了半个时辰外面还是没有动静,陆续撤离的客人多了起来,一楼交谊舞厅的乐声却依旧旖旎地回旋着。伴随楼上桌椅倒地的声响,一个女孩踉跄下来,身后跟着个茫然的侍女,女子身着欧洲新潮的连体裙,手里抓着的玄狐皮裘狼狈拖着,匆忙的神色在吊灯辉映下面容清净。
莫公子拿着卷饼的手顿住,是“她”?那个身着学生装意气风发在北京游行的女孩?淡然气质下坚毅的眼神犹在眼前。莫鸿铭卷饼掉落时,女孩手臂被身后追出的军官拽住,微使劲将她往上拉,侍女徒劳的拉扯后倒在楼梯上,一时间乱作一团。
莫鸿铭听着自己此起彼伏的心,奋力垂下的手碰落桌上的银刀,掉在小木块拼接的地面发出响声。众人出神期间,坐在莫鸿铭对面的那个小公子慌忙上前,情急下还撞上身侧椅子,此人正是白熹的表弟,即将去外交部去实习的陈郁白。莫鸿铭也不动声色怂恿在座其他人上去解围,自己悄然跟在后面,临走捡起地上的银刀,上楼后趁着混乱,他迅速挤到拉着白熹的那人身后将刀抵住一使劲,抓着白熹的手臂松开,那人摸向枪套内的手摸了个空,枪已不翼而飞,白熹拉起侍女,莫鸿铭转身挡在白熹身前低声说道。
-走!声音虽轻白熹却听到了,不知怎得少了害怕。
-我父亲......白熹无暇回头,留下一句人转身下楼,到了楼下再看楼上,已挤满了剑拔弩张的众人,她已无从找寻刚才那人。楼下不远处,一个身着翠色旗袍的妖娆女子被人拥着从西侧的舞厅出来,白熹从她烟雾缭绕视线里读出了若有所思,接着那女人视线转向楼梯,正看到一个修长身影跑上二楼。片刻后的几声枪响令整个饭店静寂下来,舞厅的乐声不知何时也停了。
那几个西北军面沉似水地下楼,退开两侧的几人瞧见他们枪套中都灭了手枪,白熹也让开一侧不明所以。待他们走光白熹想踏上楼梯去看父亲,却见他身影出现在楼梯口,维持着风度却在下楼的一颤中露出马脚,身侧几个随从狼狈跟着,而那个消失在二楼的身影始终没有下来,白熹喜极而泣迎了上去。
-莫少呢?似乎有人意识到少了个人。
-刚才还见他上去了。
-他不会是怕了吧,躲洗手间了?说话的是那请客的公子哥,一扫先前的怂样继而又开始谈笑风生,几人边说边下楼。
楼下,穿着旗袍的女子拿起桌上空着的酒杯倒满,一饮而尽后缓缓走上楼梯,高跟鞋的声音在木制格外清脆,又似格格不入,看傻了下楼的几位公子哥。
此时,扶着父亲的白熹和上楼的女子插身而过,白知行认出了女人是唐卉,微颔首后径直下楼,身侧白熹拂动的裙摆露出若隐若现的小腿,走出了劫后余生的小心翼翼,出门后方迎面碰上巡捕房的人。
事后,白知行说救他的那人蒙着面,蒙面的白布似随手扯来的桌布,不拘小节的男子身手非常灵活,一上来就拿枪抵住了军衔最高那人的脑袋,手法极其熟练,最后缴了所有人的武器饶了那名军官,但看他最后退出去的样子似已受伤。
此后,白家一直在找,却未找到那个蒙面的恩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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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停在莫公馆门口,莫鸿铭缓步下车,林斯纶小跑为他开门,他摘下帽子露出寸头,环顾四周仿佛想拢进所有记忆。院子屋檐旧草长出了绿意,一点生机爬上墙头。随着郑伯的一声“少主人回来咯”。莫公子雾气蒙蒙的眼眸弯出笑意,迎上一众期盼的眼神,从鬼门关回到了人间,为自己活着也为死去的人活着。
-鸿哥儿,让大姐细细瞧瞧。高个女子是莫家大姐莫嬗辞,嫁给南方船运的主人,自丈夫出事后她接管了一大半家族生意,过程虽然惊心动魄幸亏有她这个小弟暗中斡旋还是成了,否则航运落到小姑子手中就完了,那小姑子的丈夫和倭人来往密切,期间大小姐也幸得丈夫忠心得力的手下协助生意才慢慢回转,又凭着她女子的柔韧做得风生水起。
-小弟瘦了!二姐莫嬗漪摸着隆起的腹部满脸笑意,这莫嬗漪文笔犀利,白话文和古文并用书写着时代的进步和觉醒。前些年军警进入报社查封进步言论,后又想给报社津贴,收买为幕后军阀们发声,拒绝的都遭到了报复,二小姐的许多文章都因此被压下,甚至还收到过带着子弹的信封。此时心细如发的莫嬗漪看出弟弟脚有问题。
-人回来就好!郑伯麻烦你去请季医生来一趟!郑伯听到二小姐吩咐赶忙出门,似就等着这命令,莫鸿铭一直佩服二姐的心细。
-二姐,看来我又有外甥了!凡事都要小心行事!二小姐微微颔首将毛巾都给他,想起了在香港读书的大儿子。
-会的,二姐有数。莫嬗漪宠溺地看着他。
-小舅舅……二姨,小舅他怎么了?听到请医生,孙世桉正欲扑上他小舅舅的手臂慌忙放下,尴尬地对上旁边林斯纶不可思议的目光,林斯纶没料到小女孩如此热情,更不知这女孩对莫鸿铭有着天生的亲近,小时候不知天高地厚地放话长大要嫁给自己舅舅。一众人微笑着看莫鸿铭亲昵地摸着她的头。莫嬗辞已上前查看伤势,当撩开裤管看到绑着绷带的左腿时泪还是没止住。
嘘寒问暖后,莫鸿铭来到书房,看得出仔细打扫过,眼光停在墙上的照片上,其中一张是夫妇两人的照片,抑制不住愉悦的女子微微偏头靠在身侧军人肩上,军人一脸宠溺偏还带正经的样子,莫鸿铭和他有七分像,其余的更像女子,特别是眉眼,疏朗细长英气逼人和照片上女子一模一样,莫鸿铭鼻子一酸,喃喃开口。
-父亲、母亲,儿子回来了,但,我的命是死后的战友们给的。父亲,北伐终于结束,我们的国土名义上统一了,但,不知为何有些坚持的东西在变,您一直想看到民众觉醒国土安定,此战后如今似要安定了,为何、为何偏离了我们的初衷,父亲,您曾经说得民心者得天下,如今的现状是得了民心吗?
-父亲,您让我心怀山河,我便取名莫怀山,您叫我不论何时要对得起自己的良知,我做到了。莫怀山死了,今后的路我会考虑清楚如何走。
门外,女孩孙世桉屏住呼吸,擦去眼角的泪轻声下了楼。
......
片刻,医生来了,一番检查后以为这是纨绔公子打架斗殴所致,就说保守治疗,莫鸿铭却叫他打断了重新接骨。几日后在常人无法忍受的剧痛后莫公子昏睡过去。入夜隔壁公馆戏班子的咿咿呀呀吵醒了他,细听在唱霸王别姬,想到自己至今不敢娶亲,脑海中便浮现出白日里那个清秀面容,此时楼下传来嘈杂声和门口林斯纶急促的话语。
-将军,有客拜访大小姐,看着、看着不太友好!莫鸿铭知道大姐掌握着夫家的航运,这么晚来人打扰绝无好事。
他拿起书房内电话接通一个号码,对着听筒耳语几句随即挂断。
楼下,一个投靠南京政府的东北军官,携带着一个日本商人和翻译坐在大厅内,孙世桉被留在内间照顾莫嬗漪。大小姐莫嬗辞不卑不亢端起白瓷茶盏一下下刮着面上的茶叶,茶盏在灯光下泛着润泽的光。自接管生意来她的原则就是不为一切列强做事,此时与其说是和倭寇合作,不如说是他们想强行征用自家的航运,这事不万万做不得。委婉拒绝后那诡谲的日本人脸色不悦,眉蹙得越发紧了,他瞥了眼随行的持枪士兵,暗示只要一声令下此处便没活口,只是碍于莫老将军的威望故不敢轻举妄动。莫嬗辞身侧循循善诱的东北军官满脸无奈,双方都得罪 不得,对于莫家他还受过莫大小姐船票的恩惠。
-这是唱得哪出!这是要霸王自刎吗!沈副官,你我可是喝过花酒的,转头便不认人了!楼梯上,莫鸿铭直着伤退缓缓下来,左手不时一下下敲着扶手,身侧林斯纶蹙眉紧紧跟随。
那个东北军官赶紧走到楼梯下打圆场,那日本人根本不领情,天生薄命样瘦削的脸盯着下来的公子,命翻译紧紧逼问。
-今儿谁敢动我大姐,谁便给我躺着出去!流利的日语自莫鸿铭口中而出,日本人点地的手杖一颤。忽然大门口传来车辆和跳下车子的脚步声,一众持枪的军人冲进院子,隔壁公馆唱戏声音停了,霸王似乎还未及自刎,日本人和翻译傻眼了,见事不妙的翻译赶忙躬身致歉,片刻一众人悄然撤离了公馆。
莫鸿铭朝着士兵后面的军官颔首,他便是此前和莫鸿铭同一班船的军人,莫大小姐立即起身感谢,经介绍得知他叫赵梦垶,从前在莫怀山将军手下。大小姐心知肚明的欲请他坐下喝茶,赵梦垶以夜深为由告辞欲改日登门拜访,欲转身眼眸亮了,孙世桉从内屋出来,灵动的眼眸对上这位军官,顿了几秒的赵梦垶如梦初醒般挥手匆匆离开,一众人紧随其后。孙世桉摸着发烫的脸颊,为了掩饰慌乱忙挽住母亲的手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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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月后,一封请柬递到莫公馆,竟然是白熹请莫鸿铭到浦江饭店的致谢宴,仿佛她知晓莫家公子的脚伤才迟迟递来名帖。
几年后再次踏进浦江饭店,虽物是人非,黄浦江边却依旧货运繁忙,一切似乎没变似乎又变了。莫鸿铭被引入指定的包厢,白熹已经在了,身侧一个军官挨着她坐着,待看清军官的面容后两人同时一愣,随即默契地像没事人一样等着女主人开口介绍。
-这位是莫鸿铭公子,沪上......从事......白熹有些后悔介绍太多,说出后又不知该如何介绍这纨绔公子,每每听到的传言皆是这纨绔吃喝玩乐的事迹,他具体做什么也不清楚,幸好这纨绔打开扇子开始自我解嘲。
-不务正业,没什么建树,吃喝玩乐把家都快败光的废物。白熹身侧的军官忍着笑意却又努力维持着正经,白熹有些尴尬随即转头介绍身侧军官。
-这位是赵梦垶,北伐的名将。不知为何白熹注意到对面纨绔拍手时身侧的赵梦垶垂目不语,莫鸿铭放下拍着的手似幡然大悟。
-莫非那日所说的新姑爷便是这位赵先生?此刻他想着那日,赵梦垶在白府相亲却被自己深夜叫过来有些过意不去。
-是。白熹有些犹豫地低声承认,明知对面不过是莫家纨绔而已,为何莫名有些心慌。
-我和白小姐约定先互相了解,相处合适再进一步......赵梦垶说时白熹瞥向他,似在怪他说多了,赵梦垶却像倒豆子似的和盘托出这半月的一切,眼见莫鸿铭快将扇子扇得散架了,白熹忙叫开席,同时说她表弟会晚些到。
敬完感谢酒,三人从冯玉祥逼宫说到逊清皇帝逃进日本公使馆,当谈到倭寇对溥仪的筹谋时赵梦垶的脸色些许阴郁,他想起了几个逊清遗老此前找到他寻求支持之事,心不死的那些拥护逊清皇朝的贵人们依旧做着复辟旧梦,全然不顾历史的潮流在滚滚向前。那日他只说了自己没多久割掉了盲肠,因为长在身上没什么用处,只会时常带来痛楚,看着面面相觑的几人没留多久便起身告辞。赵梦垶知道他们想找的其实是将军莫怀山,苦于打听不到这位神出鬼没将军的行踪。
接着,话题不知怎得落到了莫怀山将军身上,赵梦垶意味深长地看着莫鸿铭,那位却像个没事人照样虚握酒杯喝着。白熹的神情却突然黯淡,没多久两人知晓了她对将军的仰慕,也从莫鸿铭喝酒的神情中觑出了难以抑制的欣喜,赵梦垶刚想开口身侧白熹话语一转。
-原谅我不懂时政,二位,如果莫将军还在,他会支持如今的南京政府吗?这些年他们做的事情是否还遵循着孙先生的初衷?赵梦垶不置可否,对面的纨绔却望着隔壁一桌子欢声笑语的洋人喃喃自语。
-他应该只支持正义,任何违背良知的事情不会干,赵先生您说是吧?说完盯着赵梦垶,赵梦垶倏地站起来,意识到不对赶紧坐下举着右手发誓般说。
-我,赵某人绝不会干伤天害理的事情,得民心者得天下嘛。
-行了,你们俩还严肃起来了,当我没问,吃菜,来,我再敬莫公子一杯。白熹不明所以却意识到气氛的尴尬。
此时门外嘈杂声传来,一个年轻人急促地跑进来,莫鸿铭看清是几年前沪上那此宴会中的一个年轻人,那个即将到外交部实习的青年才俊。
-不好了,抓人了,表姐!外面抓人了,是那个交际花,唐卉......白熹不知怎得看向对面的纨绔公子,谁都知道莫公子和唐卉之间的暧昧。
-跟过本公子的人还是要救的!赵先生你说呢?莫鸿铭意味深长看着白熹身侧的男人,他似乎心领神会。
-唐卉去年前就被巡捕房抓进去过,说是有人告发她同红区有联系,沪上交际花和红区能有什么关系......那外交官话音未完莫鸿铭已起身出去了,赵梦垶紧随其后,到门口和跟随的警卫耳语几句,其中一人离开跑远。
不远处,昔日妖娆妩媚的唐美人在军警的拉扯中头发凌乱,衣衫扣子掉落却维持着风度冷眼看着身侧的军警,不时有人摸着下颌取笑这位沪上的交际花,眼中闪出的却是不怀好意的上下打量。
忽然,一个戴着白色帽子,双手插在口袋中的那男子拦住了几人去路,冷峻的神色立马显出戏谑样子,唐卉看到他的一瞬间表情愕然随即喜极而泣。
-随便抓人,有逮捕令吗?莫鸿铭斜眼看着这群黑白不分只会卖命的人。
-莫公子?哎呦!你谁啊?走开!今日不管有没有逮捕令,老子都要带她走!这是上头的命令!趾高气昂的军警挥舞着警棍,莫鸿铭驻足未动。推搡间,林斯纶欲伸向腰间的手被莫鸿铭默默按下,跟着出来的白熹看到拉扯间什么东西从莫鸿铭胸口滑落,待看清是个袋子后人似泥塑般顿住了,那个军警还顺势狠狠撵踩那袋子,触不及防腰间一松,一把手枪抵住了他的脑门,莫鸿铭以周围人无法看清的手法抽走对方腰间手枪,这一幕把众人惊呆了。赵梦垶迅速上前亮明身份,军警拉扯唐卉的手微微松了。
-捡!起!来!莫鸿铭话语含着白霜,林斯纶这几天看惯了和风细雨的将军,顿觉战场上那个人又回来了,心底却在纳闷将军不至于为个袋子如此兴师动众。林斯纶是近几年才跟着将军莫怀山故不明白这钱袋对他的重要。
-不捡是吧!那,别怪我手滑!随即子弹上膛的声音令周遭一片惊呼。
此时赵梦垶刚才离开的警卫带着租界的巡警赶到,拿着武器围拢了抓着唐卉的几人。那军警无奈俯身捡起袋子递到莫鸿铭手中。莫公子随即斜眼看着对方的怯懦,退下子弹丢进他口袋,枪在指上转了几圈后塞进那人腰间,众人皆被震慑。
赵梦垶一番交涉后,租界巡捕暂时带走唐卉,莫鸿铭捡起几步开外掉落的鞋子帮唐卉穿上,心知只要人不落到华界那些人手里便没事,唐卉一步三回头看着他,他却摩挲着那个袋子,转身时对上怔怔望着他的白熹。四周人群渐散只有她依旧没动,直到赵梦垶对着莫鸿铭开口方才回神。
-别担心,我拜托了租界的朋友会照顾好唐女士的。他拍了拍莫鸿铭的肩膀,却见白熹挪动步子。
-你到底是谁?这袋子……她一脸严肃地看着纨绔公子,莫鸿铭被她盯着莫名紧张,不由得收起纨绔的样子。
-将军莫怀山!我早该认出来的!她使劲搅动着手中的小包,仿佛想将它捻出水来。身侧的侍女今日不是海棠,她突然醒悟地脱口而出。
-小姐,是,是那个钱袋,不就是你亲手缝制的那个嘛!你的手被戳了很多次,怎么在莫公子手里?莫公子......莫怀山......蔷薇念叨着仿佛发现了什么,却见她家小姐按住她的唇。
-蔷薇,轻声些。白熹生怕莫鸿铭的身份被他人认出,示意侍女说话谨慎。
莫鸿铭惊喜交加看着面前人,身侧的林斯纶搓了搓鼻子也面露喜色,原来那个钱袋是将军和佳人的信物。
-世界真小啊,看来我的凤凰要栖去别人的枝头咯......眉眼含笑的赵梦垶说完拉着林斯纶转身进去饭店,还不忘眼神示意蔷薇跟着,独留下不知所措的两人站着。毕竟是久经战场的军人,莫鸿铭首先开口,柔和的语气足以融化冬日的冰霜。
-这么巧,找了这么多年我都没寻到主人,今日算是缘分。我代表南方众将士感谢白熹小姐的捐助......不方便敬礼的他摘下帽子站直身子微屈身,真挚的样子令白熹心慌之余似有心花在悄然放。
-应该的,我问你、你是不是、是不是喜欢唐卉小姐?瞬间转换的话题令莫鸿铭一愣,话出口白熹才觉面庞温热,下意识又开始揉搓手中的小包。
-有些话,不好现在和你说,日后和你讲,总之我和她没什么,信我!似轻轻的耳语,白熹双颊发烫,褪下点蓝色的披肩才觉凉快。此时突然灵光乍现,忆起父亲曾经说沪上那个莫公子的眼眸极像那天救他之人,原来他一直都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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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日,交了钱的唐卉堂而皇之出来了,被林斯纶接她一处公寓暂住。
一周后,沪上火车站,素颜没戴珠翠的唐卉一身素衣没了昔日沪上交际花的影子。她面前站着个帅气男人,臂弯被一个清丽女子挽着,女子顺直的长发拢在一侧,头上一顶圆形帽子显得可爱又俏皮。
-不介意我抱抱你的人?唐卉话语一出,白熹微愣后微笑着放开手臂退后半步,身后林斯纶将头望向了天空,什么情况!
唐卉虚环上面前的男人,他却瞥向后侧的白熹。唐卉突然在莫鸿铭耳畔一阵低语,随后松开手臂头也不回转身上了火车,莫鸿铭预先包下了一节车厢,车上的唐卉眼眶噙泪,转头在看不见的地方悄然擦去。车厢内已站着几个来自红区的人,随从打扮正摆放着箱子,再次探出车窗挥手,唐卉面颊已是春风满面,此一别再无相见日。
这几年,她所谓的“丈夫”也是地下党,去年四一二事件中被秘密抓捕后没死,上周再次不知所踪,八成已被秘密暗杀。活到现在的她无非是受了庇佑,接近莫家纨绔原本想套取信息因他是莫老将军后人,后来获悉他的真实身份后便各自坦诚相待,直至彼此信任,虽所属不同党派却有着相同的信仰。
站台上的莫鸿铭一身简装,头发微长向后拢着,一副墨镜遮着面容却越发显出他帅气的样子,挥手告别,挥别一段不舍的同袍情谊。
-她对你有非分之想?再次挽上他胳膊的白熹侧脸看他。
-她说,祝福我们!莫鸿铭未将唐卉仰慕他的那句说出来,他有身侧的白月光,起初硝烟弥漫的岁月中不敢有情,后来心中再也抹不掉楼梯上的身影,他侧过脸对上一双清澈调皮的眼眸。
-是我,对白熹小姐有非分之想!瞧见白熹在将军身侧的娇羞模样,身后的林斯纶的脖子抬得更加高了。
年末,考虑了半年的东北军终于易帜。期间赵梦垶频繁拜访莫公馆,醉翁之意不在酒的他不久便和孙世桉两情相悦,决定北上,一个北大上学,一个去北平军政任职。
一年后,寒风凌冽,沪上一茶馆后面包间,刚从南方回来的莫鸿铭脱去外套露出粗布长衫,除了英气的脸几乎没了昔日公子哥的纨绔样,搭着披肩的白熹怜惜地望着,剪了短发的她越发的纯净灵动。她刚想搭上他的手,小厮掀帘端茶进来,外侧的林斯纶慌忙吩咐暂时不要打扰,小厮识趣地走开。
-瘦了!日子很辛苦吧!据说南京政府在剿匪,昔日很多军官都脱了军装藏身租界了,有的投了红区......莫鸿铭不置可否地沉思,其实他也遭到了暗杀,一年中和白熹的联系唯有那几份言语浅淡的电报,儿女情长的话语皆在心里,此时反而说不出了。
莫鸿铭起身拉起白熹冰冷的手,顺势将拉她进怀,白熹觉察到他身子的微颤。
-怎么?不舒服?白熹松开他的身体抬起头,黑亮的眼眸在昏黄的灯光下闪着晶莹。
-没有,许久未见你,有些紧张。为了掩饰还未愈合的伤口他这样说,面前忽闪的睫毛令他再难自制,嘴唇吻上她闭上的眼眸,俯身脸颊贴上尚未暖和的面颊。白熹袖中蜷着的手缓缓松开,抚上男人笔直瘦削的脊背,一股药味混着淡淡烟味袭来,他怎如此瘦削,鼻子一酸泪晕在他的衣衫上。父亲白知行非常赞成两人的婚事,他因资助北伐军有功封了官职,暗中却支持着民族事业。
几日后的莫公馆,除了郑伯其余人都不在,大小姐因要紧运输爱国物资故回南方去斡旋了。二姐生下女儿便去了香港。空荡荡的院落和房间有一面照片墙人员齐全,喧嚣又静穆。
白熹让莫鸿铭卸下前生的顾虑,他要娶她进门。
为了不给白熹带来麻烦,礼成当日莫鸿铭没请白家人在场,在郑伯和一墙莫家亲人的见证下,对戒套上彼此无名指,那是莫鸿铭母亲留下的,在广东时大姐莫嬗辞交到莫鸿铭手中。喜极而泣的两人默默相拥。入夜,楼下的郑伯将一颗撕开的糖放入口中浊泪却淌出了眼角,如此冷清的婚礼,老爷夫人在九泉之下会难过的!
这对新人在落着初雪的夜晚相拥相吻,院中槐树也卸下落寞缀上白装,静静守着窗口的微光,房内新人一夜的旖旎刻上一生誓言。
欢愉常伴着厄运,九一八事变后,倭寇占领东北,少数爱国将领依旧在殊死抵抗,连昔日民众谩骂的军阀也出来抵制,民族消亡面前风骨展露,然而消极抗日的更多,国内声援一浪高过一浪。莫鸿铭婚后南下商议北上抗日之事,诡异的时局,关外抗日关内内战。
老槐树下,落日余晖中,莫鸿铭摸着白熹日渐隆起的腹部,最终放下不舍,粗糙的手抚上她的脸颊。
-等我回来,带你俩去南方。随即想到南方的莫家已经没了,自从他脱离南京政府家就抄了。
-好。余晖映上白熹微微丰满的双颊。
夕阳西下,仅剩的一线光芒从云层底下射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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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鸿铭走了,背负着家国和信仰。
白熹褪去一身珠翠等着他,腹中孩子落地后她起名叫莫忆山,思念日益加深却依旧没他的音讯,白熹拿着他发来的最后一份电报等着。
大捷,将归!
所谓的大捷,白熹知道是那些临时组成的战士们身躯换来的,他寻求过支援。然而时局下识时务的人太多,都躲起来和妻妾过着小日子,自己的父亲已经卖了昔日的洋房和母亲挤在小户里。
将军莫怀山曾踏过尸山火海活了下来,他不会死的。。
莫家那槐树依旧挺拔,白熹常让人去清扫。时不时还一个人去睡一晚,抱着新婚的被子仿佛那人躺在身侧。前年她亲手送走了生病的郑伯,如今此处再没人居住,在父亲白知行的护佑下莫公馆总算保全下来。
此刻锦帐中的白熹蜷缩着,面下的枕巾湿了一片,上面仿佛依旧留着他的味道,存着他浩茫连广宇的理想。
余生的等待会不会碎在这把光阴里。
窗外天色浓黑,天亮了也是黑的,然而点点幽微最终会将天空点亮。
随风原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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