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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下楼来的时候没有什么准备,只是随手拿了钥匙和手机,眼下我也顾不上回去收拾随身携带的背包,就决定直接跟着她走。我和她无冤无仇,想必她不至于害我,而我也迫切地渴望了解真相,甚至生怕一不留神她就在我眼前消失,让我失去了这个从天而降的机会。
丽曼走在我的前面,脚步略显急促,在路口她招手拦下了一辆出租车,并告诉司机到望江路199号,司机通过导航确定了方位。据我所知,那里是一片城乡结合地带,距离城区较远,附近有几家小工厂和一个大型的小商品市场,人口以社会底层的外来务工人员居多,人口流动性很强。
路程并不太远,大约半小时的车程。一路上,丽曼并没有和我主动搭话,但关于此行的目的地,她却客气地表示抱歉,说那里是她所熟悉的地方,并没有不良企图,希望我不要介意。看她的一言一行,我觉得她虽然冷漠,但不像是在说谎话,何况那个地方也是闹市区,并非偏远的郊外,所以心里也放松了大半。
到达后,她带我走进了一家饭馆,店面不算小,有两层,但装修显得很陈旧,像是打工仔们喝酒、吃饭的地方。她带我直接走向了二楼的一个包厢,我以为还有其他人等候,没想到包厢里空无一人,所以她是准备单独和我谈。她进来的时候连招呼也不用打,看来的确是很熟悉,大概老板也是认识的。
包厢里有自助的茶水,她给我和她自己分别倒了一杯。我把杯子捧在手里,场面有些尴尬,而我心里却是焦躁不安,一时竟不知道从何说起。
沉默了一会儿,我忍不住先开口说了第一句话:“钟萍说,赵哥是她的远房表哥,那么你就是她的表嫂吧?这次谢谢你们帮忙,我女儿和婆婆才逃出来……”
“先别急着谢我。首先,赵强不是钟萍的什么亲戚,我更不是她的表嫂。赵强的确是我的男人,但他和钟萍之间,不过是公事公办的上下级关系罢了。”
这番话完全颠覆了我对整件事情的认知,让我一时无言以对,之前在脑子里预设了无数遍的可能都轰然崩塌,失去了意义。我感到眉间一紧,心里不自觉地有些恐慌,我预料还有对我更不利的结论在等待着我,身体也一下子变得轻飘飘的,就像一具失去了灵魂的肉体,无助地任人摆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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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你大概已经猜到了,钟萍是‘泉山圣灵’的成员之一,换句话说,‘泉山圣灵’正是她的宗教信仰。”
我头皮一阵发麻,钟萍竟然和邪教组织有关,刚才在她说出钟萍和赵强是上下级关系后,我就怀疑这一点,但并不敢确定。何况之前钟萍留给我们的全是正面的印象,难道那一切都是假象吗?
可是,我随即又镇定下来,猜测这会不会又是另一个烟雾弹。因为也有另一种可能,眼前这个女人所说的根本不是事实。虽然钟萍曾经提到过,她和丽曼很要好,但从外表来看,她们根本不是一类人,说要好可能是一句谎话,不过为了掩饰些什么。或许丽曼和钟萍之间本来就有过节,面和心不和,所以丽曼想制造谣言嫁祸于她,而我只是被她利用的一个木偶而已。无论如何,我不会这么轻易地相信她的一面之词。
我稳定了一下情绪,尽量不流露出惊讶的神情,并努力观察对方的语气和态度,希望找出什么破绽。
“我凭什么相信你呢?钟萍信仰的是基督教,对此我早就做过调查了。”
虽然我说得义正言辞,可是丽曼丝毫不为所动,甚至嘴角撇了一下,好像我的话非常可笑似的。
“她伪装得很好……”丽曼从口袋里拿出了一包香烟,熟练地点燃。她的一言一行都非常自信,如果一个人说谎可以达到这个境界,那么已经由不得别人不信了。虽然我内心依然充满困惑,但防御和戒备已经越来越弱,我开始动摇了。
“她对外一直宣称信仰基督教,因为‘泉山圣灵’常常被误解为邪教,不断被打压,这只是一种保护手段,保护我们的首领不被邪恶势力所侵害。”
“不过我们都不再是虔诚的教徒了。”丽曼的声音低沉了下来,变得有些落寞,“我们曾经怀着纯洁的信仰参与了教会,从那时起就被聚集到同一艘大船上,虽然我们渐渐发现这个组织和我们想象的不同,但已经骑虎难下、进退维谷了。我们的命运被教会所控制,我们的利益也来源于教会,而钟萍,是最通晓游戏规则的人。”
“钟萍是个厉害角色,她很聪明,而且还有姿色。可是我很同情她,她虽然光鲜亮丽,但却经历了常人没有经历过的痛苦。”
痛苦?如果真的如她所说,钟萍在教会的身份非比寻常,那又谈何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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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钟萍在我们教会的身份是‘长老’,是我们的上级领导……呵,相当于你们公司的中层吧。她这么年轻就成了我们这个片区100多个成员里的核心人物,你说是不是很传奇?”
丽曼深吸了一口香烟,烟雾一下子弥漫在房间里,虽然开着窗户,还是免不了被我吸进鼻子里,我感到一阵厌恶和烦闷。胃里因为刚才晕车本就有些不舒服,这刺鼻的烟味让我有种作呕的感觉,可能情绪的作用又加剧了这种恶心感。
“我、赵强跟钟萍是一个地方出来的,算是老乡,当然我们是在本市才建立联系的,也是出于工作需要。她之前的事我也是从别的教友那里打听到的,都是一点一点拼凑的。你知道,对这样一个神秘的传奇人物,我们普遍都很好奇。”
“据我所知,钟萍是从大学本科阶段加入教会的。她是少有的大学生,所以另类,也容易引人注意。像她这种学历高的人是很危险的,是不稳定的,因为学校里总是有一股势力在煽动她们远离宗教,尤其是我们这一类宗教。但如果她确实够单纯,有担当,就会成为教会最愿意接纳的信徒,因为她们可以产生更大的影响力、号召力,帮助教会更广阔地传播福音。”
“至于她加入的初衷,我听说是源于她的家庭,她出生在一个贫穷、愚昧、重男轻女的社会底层家庭,依靠政府和学校的资助才考上了大学。具体发生了什么我不清楚,但她为了摆脱家庭的困扰,阴差阳错地领受了福音,加入了组织,并且始终没有背弃信仰,这的确是众所周知的事实。”
“刚刚信教的她的确是一个单纯无辜的女孩子,她完全信任‘泉山圣灵’的教义,并且按照教旨和教规,为传教和发展信徒做出了巨大的努力。我可以想象,她有多么的单纯,在那个信息闭塞的小城镇,她又有多大的能耐辨别出‘泉山圣灵’的真面目呢?正因为太过单纯,所以当希望破灭、历经磨难之后,才会彻底堕落,成为最邪恶的化身,成为许多人命运的主宰者,不是吗?”
丽曼用一种恐怖的、摄人心魄的眼神看着我,脸上的表情似笑非笑。已经是黄昏时分了,落日的余晖从窗前投射进来,有一种惨淡的灰凉的质感,我第一次感觉到落日的光芒是如此的不怀好意,让原本就压抑的氛围更加不寒而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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丽曼所说的这一切实在太难以置信,我本能地想要推翻这些荒唐的言论,于是慌忙地在头脑里搜寻有用的信息。虽然不得不承认,我有些乱了阵脚,但我仍然理智地提醒着自己,一定要保持清醒,不能轻易掉进敌人的陷阱里去。
“谢谢你好心来告诉我,可是谁能证明这是真的呢?毕竟有传言说钟萍跟赵强有不正当关系,如果你居心不良想栽赃陷害以泄私愤,那你随便怎么说都可以。因为钟萍失联了,她没有办法辩解,只凭你的一面之词,我是不会相信的。”
丽曼还没听我说完,就大声地笑起来,从她和我见面之后的举止来看,这大概是她最不合常理的一种现场反应了。她莫名其妙地盯着我看了一会儿,脸上充满了嘲讽和不屑。这是我没有预料到的,我以为她听了我的话至少会有所忌惮,可她反而一点都不收敛,丝毫没有心虚的表现,这让我不禁更加不安了,有一个念头占据了我的思想:很大程度上,她说的都是真的吧。
“钟萍,她怎么会看得上赵强?难为你为我操心了。钟萍真不愧是我们的长老,也难怪她一边忙着传教,一边还考上了研究生,真是出类拔萃啊……只可惜,她终于还是没能全身而退,居然被你的男人抛弃了,她的好事都葬送在你的手中了,她对你这个小三可一直是恨得咬牙切齿,而你现在竟然还帮着她说话,真是讽刺……不过,这些跟我是没什么关系的,我只是按照她的意思来完成我的任务罢了。”
“既然你们都知道‘泉山圣灵’的真相,为什么不解脱出来,为什么不找个正常的工作,过正常人的生活?”
“正常?什么叫正常?我和赵强都没你们有文化、有知识,我们是被骗进来的,我们将全部的积蓄捐给了教会,我们的利益跟教会是捆绑在一起的,只有发展更多的信徒,我们才能生存下去,我们才没有失去全部,我们把它变成了一种职业。这个职业或许算不上光彩,但至少让我们不必像蝼蚁一样任人践踏,你可以说我懒,不够勤劳,但那又怎么样?每个人都有选择生活方式的权利,都是为了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谁又比谁更高贵?”
“可是钟萍有大好前程,她为什么要……”我感到自己的声音好像不属于自己,听起来那么虚弱无力。
“她和我们不同,她是被献给首领的女人。你听说过“过灵床”吗?……她牺牲了贞洁想要获得神的救赎,多么单纯可爱的女人,她一开始不过是我们几个头目轮流占有的玩具,都走到这一步了,她别无选择了,只有越陷越深,否则教会有的是办法让她生不如死……不过后来她就不怕了,因为她被首领看中了,顺势爬上了山头,有了靠山,自然是与众不同了,谁还敢欺负她呢?就连她提出来要洗手不干,首领都心甘情愿地同意,她的魅力不是普通人可比的。”
钟萍竟然有过如此复杂曲折的经历,我实在太过震惊,根本来不及思考和分辨其真实性。而且,丽曼的神情和语气让我越来越无法反驳,我最后的防线也已经被攻破了。
我是未雨,
探索人性中隐秘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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