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重说明:文章系原创首发,文责自负 本文参与“无名写作”征文
1
我想如果不是他不合时宜地出现在这里的话,我和老周的下半辈子将在这个临海的小城镇里无风无浪地度过。
在我对未来的设想之中,我的生命中将会有这样的一家店。它的面积不需要很大,三十几平就足够了;它不需要身处于大城市的繁华喧闹之所,而更像一个隐士般隐居在某座环境优美的小城一角;它不需要如潮水般涌来的顾客,每天有那么一些人安安静静地来,再安安静静地坐上一会,最后再安安静静地离开就好。我愿意为这样试图寻求安静的人们提供这么一处地方。当然,这个地方也正是我所寻求的。我只不过是在寻求一个既能安放灵魂又能寄存肉身的场所罢了。
令我实在没有想到的是,在我把这一想法告诉老周之后不到半个月的时间,老周就领着我跨越了半个中国来到了这个临海城市一角。这是一家面积不大的奶茶店,处在这座城市一处宁静之所。环绕在它四周的既无高楼,也无大厦,而是那郁郁葱葱的树木。我们来的时候正是万物复苏的春天,沿着那条小甬道向小树林的深处走去,这家并不起眼的奶茶店便像个惊喜一般出现在了我的眼前。我想,到了秋天,这里一定会很美。当整片的树叶被秋风染成黄色,像一只只到了生命终点的蝴蝶般飘落在整条小道上,秋日最后的余晖点缀其间,那该是何等的妙不可言啊。这样的季节一定是多情且浪漫的。更何况,还有那环海大道,只消走上一圈便能将这座城市最美丽的海景收在眼里。
我无可救药地爱上了这里,也同样无可救药地爱上了这家店。它符合我未来设想中那个小店的全部要求。我深深感动于老周的温柔和细心,是他将我这一大大的梦想如此完美地实现了。老周总是这样,安静地待在我的身边,把我说过的每一句或有意或无意的话记在心里,然后在未来的某一个不起眼的日子里将其实现。这样的惊喜实在是令人幸福得有点发晕。我想我是足够幸运的,能够遇到像老周这样的人。
“怎么样,还满意吗?”
老周领着我走进了小店。沿着室内木楼梯,我们来到了二楼。首先进入的便是一个圆形的客厅。客厅的一边是主卧,另一边是一个小小的书房。书房在往里便是用来日常洗漱和方便的卫生间。
老周一边在前面走着,一边兴奋地向我介绍着。我能够明显地感受得到他洋溢的热情。我想他大概也是和我一样无可救药地爱上了这里的一切了吧,对于我们即将在这里开始的新生活充满了无限的期待。
“好了,不用再说了。”我轻轻地抓住老周的手腕,感激地看向他,说道:“老周,这家店,我们要了。”
当我们四目相对时,我们很自然地拥抱在了一起,继而是深深的、久久的吻。自从我们在一起之后,我们很少像今天这样如同热恋期般深吻着彼此。这种感觉实在是太久违了,又太过于美好了,这甚至让我一度误以为我们回到了最初相识的时候。
我用双手捧着老周的脸,一遍又一遍地辨识着他长着的那一张大众脸。忽然想起,他在上海还有一份报酬颇丰的工作,就有点为他感到可惜起来。
“只是可惜了你,要你放弃在上海那么高的薪水。”我有点愧疚地说道。
要远离大城市,来到小城度过余生其实只是我一个人的想法而已。我又何尝不知道在老周的心中多少是有点割舍不掉在上海好不容易才做得有点起色的事业的。而我能够想到的永远只有我自己,似乎很少会把老周的事情和追求考虑到,与老周相比,我简直就是自私得有点过分。
“现在就不要再说这种话了。”老周又环视了一下小店的四周,像是如释重负般叹了口气。
“只要能和你在一起,不管在哪里,在做什么,其实对我来说都无所谓的。”
老周说的是真心话。他爱我要远远胜过我爱他。在爱情这个天平上,他总是毫无怨言地向我这边倾斜。
于是我们拿出了所有的积蓄从一个温州人手里买下了这家店,同时也买下了这个新家。
2
我以为自己只要离开了那里就能摆脱掉那个令人感到窒息的噩梦了,但事实却并非如此,我仍然没能走出它在我心中所投递下来的阴影。
那是一片像是被世人遗弃的荒野,茫茫百里没有一户人家,甚至都很难听到鸟儿的鸣叫声。放眼望去,全是茂密的齐人高的枯草。看上去更像是失血过多的人类干尸。一片连着一片,像是没有尽头一样。风总是在刮,没完没了地在刮,像是已经刮了一个世纪般那么久远。在风的气势助长下,那些枯草像是复活了般,一个个的变成了张牙舞爪的鬼魅,露出狰狞的面孔,向我逼近。当我身临其中之时,心中唯有恐惧,来自宇宙洪荒起就开始的恐惧压迫着我。我所能想到的唯有跑,拼命地跑,无休止地跑,我不知道自己要跑到哪里,只知道跑才是我唯一的救命机会……
“啊……”
我情绪几近崩溃地从梦境中醒来。在黑暗中,老周摸索着靠近我,用他那宽广的手臂将我紧紧地抱住,一边轻轻地拍打我的后背,一边柔言地安慰我道:“我在呢,我在呢……这只是一个梦而已,这只是一个梦……”
我把下巴搭在老周的肩上,任由泪水无声地滑落,将老周的睡衣打湿。我能够感受到自己的身体正在不受控制地颤栗,恐惧的情绪仍旧久久地徘徊在我的上空。老周更加用力地抱紧了我,我把鼻子埋在他的胸前,贪婪地闻着他身上熟悉的令人感到安全感的气味,那业已崩溃的情绪才渐渐地好转了起来。
“又是那个梦?”老周关切地问道。
老周是知道那个梦的,也许他不知道的是梦里发生的场景都是真实的。
那是发生在我十七岁那年的事情了。当我经过那梦中的荒野时,在我被一大片枯黄的杂草包裹其中时,从枯草深处窜出来了四个流里流气的青年。当我看到他们停留在我身上那种充满欲望的炽热的眼神时,我就知道自己了注定在劫难逃了。他们一步一步地向我逼近,我则一步一步地向后倒退。他们长什么样子现在已全然想不起来了,唯有他们如饿狼般狰狞的模样深深地刻在了我生命的墓碑上,让我在无数个午夜中从巨大的恐惧感中惊醒。
在他们狩猎一般的追逐下,我只能跑,像一只待宰的羔羊一般惊慌失措地四处乱奔。当时我的大脑一片空白,什么也想不起来,唯一知道的就是跑,拼命地跑,不顾一切地跑,如梦中那般,直跑到我筋疲力尽,然后像一摊烂泥似的栽倒在草丛中。
他们向我围了过来,准备开始享受自己到手的猎物。我的大脑陷入到了一片空白之中,只感觉到有无数只手向我伸来,在我的身上游走着,乱摸着。伴随着我嘴里发出的徒劳的救命声,我身上的衣服正在被一点一点地撕裂……
风还在刮,呼呼地刮个不停,整个世界仿佛只有这单调的风声。趴在我身上的最后一个男人终于从我的身上离开了,他开始在我的面前穿衣服,先是内裤,再是长裤,袜子,鞋。最后手里还拿着上衣,犹豫中看向了我一眼,那眼神中竟然生出了一份别样的怜悯。我如死鱼般的眼睛一直睁着,能够看到他裸露的胸膛上,就在奶头上方有一块猩红色的如同苔藓般的胎记。
他的同伴们开始催促他了。他向我看了最后一眼,然后匆忙地套上上衣,转身离开,只留下我一人如同被斩断了四肢般久久地躺在这冰凉的土地上,眼睛望向灰暗的而又一无所有的天空。
许久才看到一群大雁哀鸣着飞了过去。我知道它们是在为我而哀鸣,是在为我这不幸的遭遇而哀鸣。除此以外,它们什么也做不了。
我不知道自己像这样究竟躺了有多久,直到天色渐渐地暗了下来,直到他从草丛中钻了出来。
我想他看到我的第一眼便是我的伤痕累累的裸体,如同被风化了般而又被保存完好的一具妙龄少女的干尸。他大概是闻不到空气中腐烂的气味,那如同枯木般腐烂的气味——那是我身体由里而外的腐烂。如果,他闻到了,我想他大概是打死也不会向我靠近的吧。光是这肉体腐烂的气味就够使一个正常人呕吐上好几回了,逃都来不及,又怎么会悄悄地靠近呢。很明显,他也被我这具颇具情欲的年轻裸体所吸引,更何况现在还处在一片意乱情迷的狼藉之中。我从他的眼神里看到了和刚才那几个男人眼中一样的渴望,这是同样炽热的眼神,同样充满欲望的眼神。我心如死灰,更何况这具供我寄存其中的肉体似乎早已经就不属于我了。如果谁想要就尽管过来取就是了。我已经放弃了,放弃了一切徒劳的挣扎,只想在这里天荒地老地躺下去,直到肉体开始真正的腐烂,化为一摊浓血,滋养着这片见证罪恶的土壤。
他在我的身边环绕了一圈之后,像是终于下定了决心般,痛心疾首地说了句:“造孽啊……”
然后,他脱下外套盖在我的身上,把我抱起来,向医院走去……
3
我们的店如期开张了,店里的生意似乎要比想象中的要好。来店里的顾客大多是来看海的,围绕着环海公路走上一圈,走累了便来到店里要一杯饮料,一边喝着一边歇歇脚。因此,我和老周在这里的生活也逐渐地变得忙碌起来。他主要负责一些食材和器械的采购工作,而我则主要负责在店里忙活,擦擦桌子,洗洗杯子,为客人们制作各式的饮料。晚上关店后,我在后厨里做饭,老周开始打扫店里的卫生。吃完饭,我们出去散步,一边吹着湿咸的海风,一边时不时地聊上几句。没有什么必须要谈的话题,也没有刻意地去找什么话题,几乎是想到了什么就说什么,实在无话可说时便安安静静地相伴着走上一段距离。回家之后,洗漱完毕。我会坐在床上看一会书,老周则会对照账本,计算着一天的盈利。
第二天开始又是新的一天,但同样也是重复的一天。这样的日子周而复始,如此波澜不惊地过了将近大半年的时间。就当我以为我的下半辈子就将这样和老周一起平淡地、乏善可陈地过下去时,他还是出乎我意料地出现了,在一个寒冷的冬日下午。
这天,老周出去采购食材去了,而店里也没有什么人。送走最后一个客人后,整个小店里便只剩下我一个人。百无聊赖之中,我决定将咖啡机擦洗擦洗。我一边背对着柜台忙碌着,一边在想着一些乱七八糟的事情。直到他推门进来,站在我的背后,我都没有发觉。
“一杯拿铁,谢谢。”
我如同在梦中被惊醒了一般,心里一颤。这个声音实在是太让人熟悉了,熟悉得让人忘记了是在哪里听过这声音的。我拼命地在脑海里翻滚着有关这声音的记忆,唯有那句:“造孽啊”。我慢慢地转过身子,让自己的脑海里先浮现起这个声音的主人的样貌,好让我再看到他时不至于过分的陌生和吃惊。
确确实实,和记忆中长的那张脸一模一样。只是,眼前的这张脸已经苍老了太多了,上面是深深浅浅的沟壑,多出了许多岁月和生活的痕迹了。他的头发也是如此,白了一半,身体也是如此,不可逆转地衰老了下去。可是,他的眼睛似乎并没有多大的改变,除了眼角多了些皱纹以外。我不忍面对这张脸,一如我不忍面对往昔的那么多存在的痕迹。
“一杯拿铁。”
他的声音再次响起,温和得像一个绅士,冲我淡淡地笑着。
我只是茫然地,失神地,又像是被操控了般只是机械性地从喉咙深处冒出了一个“哦”字。此外再没有多说一个字。
拿到拿铁之后,他默然地坐在落地窗前的高脚椅上,一边慢慢地品尝手里握着的饮料,一边像是若有所思地看着窗外的景色。我一边假装在店里忙碌着,一边用眼角的余光偷偷地观察着他。我想过不了多久,他将会主动开口,诉说着此次他前来的目的。很可惜,我猜错了。自始至终,他都一言不发,就像不曾认识过我一样,只是来到了这个世界上千万家奶茶店中的一家而已,要了一杯生命中喝过无数杯拿铁中的一杯。
当他喝完拿铁,推开门离开时,我只是短暂地犹豫了一会儿,便追了出去。
“请等一下。”我在他的背后喊道。
听到我的声音,他似乎并没有太多的意外,只是很自然地转过了身,像看到任何一个陌生人一样对我友好地笑了笑。
“有什么事吗?”
突然我就在原地呆住了。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追出来,更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喊住他。我喊住他能有什么事呢,我和他会有什么事呢。此刻,我的脑子里一片糨糊。
“有什么事吗?”他再次开口问道。
“你现在住在哪?”这次,我几乎是不假思索地就说出来了。
他告诉了我一个地址,就离开了。可我仍然在原地站立了好久,像是在复习明天就要考试的知识点般,一遍又一遍地在心里默念着那个地址。
我再次回到了店里时,老周已经回来了。店门口,乱七八糟地堆了老周采买回来的好几箱食材,老周正忙着一箱一箱地向后厨搬运。路过店门时,我只能侧着身子,从这些箱子中间穿插,突然我的心情就变得有点烦躁起来,一脚用力地踢向离我最近的那个箱子。
老周看到我这个样子,便停下了手中的活,关切地问我道:“你这是怎么了?”
“没什么,只是心情不太好。”我绕过老周,一个人在窗前的一把椅子上坐了下来。老周似乎还没有从我这一反常的举动中反应过来,茫然地站在那里,出神地看着我。
“还愣在那里干什么,赶紧把门口的箱子都搬走啊,等下客人来了怎么进来啊。”我仍旧没好气地说道。
老周冲我无奈地叹了口气,就继续他的搬运工作了。干完这些活之后,他就在离我最近的位子上坐下来,将我的手握在手心,什么话也没说。
“我要出去一趟。”
我像是终于下定了决心般说道。
“早去早回。”
老周既没有问我要去哪里,也没有问我要去干嘛,只是很自觉地将车钥匙递给了我。
我觉得自己应该对老周说一些什么,或者应该编一个谎言,比如去见一个也住在这里的老朋友啊之类的,尽管这种谎言很愚蠢,但是我觉得也比自己现在什么也不说地拿起车钥匙就走的好。但最后,我还是这么做了,一个字的解释也没有说地离开了。
当我拉开车门时,老周从店里追出来了。我以为他是来挽留我的,告诉我不要去,或者是他陪着我去。如果他真的这样说了,真的这样做了,也许我就真的不会去见他了。可是他却什么也没有说,什么也没有做,仅仅是给我带来了一条围巾,并替我围上。
“外面冷,谨防冻着了。”
我最后看了他一眼,希望他能说些什么,可是他却一个字也没有再说。于是我便决然地钻进了车里,插入钥匙,扭动了一下,发动汽车,在一阵轰鸣声中如同被射了出去一般离开。
4
我在导航仪里输入那个默念了几百次的地址,按照导航,来到他下榻的酒店。出乎我意料的是,这来时的路上竟然一路顺畅,没有堵车,经过的信号灯也像是提前被安排好的一样一路绿灯。这让我不禁有点相信来见他似乎是某种冥冥中的注定。
我敲响了他的房门。
尽管他已经做好了我要来找他的心里准备,可是当他开门看到我的那一刹那,还是显得微微有些惊讶的。我想他大概是没有想到我竟然会这么快地就来找他吧。离上一次的见面还不到2个小时呢。
把我让进房间之后,他反倒变得有点不知所措起来。一会儿让我坐,一会儿又说给我倒杯水,一会儿又问我要不要吃些什么。而我则什么也没有做,什么也没有说,只是站在那里,像一座雕塑一般默然地看着他的一举一动。最后,他像是终于放弃了一样,颓然地坐在了椅子上。
于是,我开始脱衣服。我不知道自己这样做,究竟是对还是不对,但是我当时就是这么做了。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样做,只知道自己非这样做不可。仿佛我们见面的方式只有这一种——赤条条地相对。他是见过我的裸体的,还是那具被人凌辱过后伤痕累累的裸体。这还是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方式,有始有终,似乎我们最后一次见面的方式也只能如此。
我先摘掉缠在我脖子上的围巾,把它随手扔在了地上。然后脱掉外套,搭在椅子上。继而,弯下腰,松开鞋带,脱掉鞋,脱掉袜子,脱掉长裤,脱掉秋裤,直到下面只剩下一块三角布。再站直身子,脱掉紫色的羊毛衫,白色的内衣,解掉胸罩,释放出那一对傲人的奶子。当我准备褪去身上最后一块布时,他走了过来,拉住了我的手。
“好了,就到这里为止吧……”
我看得出来,他的眼神里充满了矛盾的心里,一如当年那个场景。我想那次之后,他应该在心里无数次后悔过当初的那个决定,然而又无数次庆幸了当时是那样的决定。我只觉得自己欠他一次,不为别的,就为了填补那次他心中的缺憾。
我甩开他的手,将身上最后的那一块布也扯了下来。他拾起我落在地上的衣服,然后又放下了,又拾起了,然后又放下了……终于,他彻底地放下了。他的眼神一直游移不定,终于,他敢于第一次直面我的身体了。可是,只看了一眼,他就从我的身上移走了他的视线。又看了一眼,又移开了视线。如此反复了好几次,最后才终于鼓起勇气将视线定在了我的身上。我站在离他只有一人远的距离处,尽可能大地展开自己的身体,好让他一次性看个够。而他的目光也确实是长久地停留在我的身上,似乎是在试图寻找出眼前的这具身体与十几年前的那个荒野中看到的身体之间的区别。我想这其间的区别还是显而易见的,这么多年过去了,这个身体已经得到了足够的滋养,已经变得更加的趋近于完美,更加地充满了性的欲。
在他如此长时间的审视之下,我已经变得没有多少耐心了。我走过去,帮助他将身上的衣服一件一件地扒下来。不一会儿,他也如我一般,同样赤条条地站在了我的对面。当我们的眼神交汇时,我能够明显地感受到他的自卑。这份自卑是岁月赋予他的,而岁月终究也会将赋予我同等的自卑,这是任谁也无法避免的。
“我老了。”
他看着自己的日渐衰败下去的身体,默默地垂下了头,像是一个做错了事等待大人批评的小孩。
我用手轻轻地托着他的下巴,将他的头缓缓地抬起。当我们的眼神再次交汇在一起时,他全身的欲望就像油碰到了烈火一般被点燃了起来。他不顾一切的,几乎是向我冲了过来,我们的身体重重地撞击在一起,发出一阵沉闷的声响。然而那时我们都并未感到痛疼,只是紧紧地抱在了一起,像是两个刚学会拥抱的孩子,彼此拥抱,反复练习着。在长时间的拥抱中,我突然感觉到自己的脚已经离开了地面,身子也被他抱了起来。他像是在安置一个熟睡的婴儿般把我放到了床上,用他那笨重的带有衰老气息的身体重重地压在我的身上,让我几乎无法动弹。我还是太小看了他这副身躯所带来的力量了,这是我从老周身上不曾体会过的力量。这种力量让我的身体在一番又一番的冲击之下颤栗不已。
好在这样持续的时间并不是很长,否则,我想以我现在虚弱的身体是万万承受不起这番无休无止的冲击的。当他趴在我的身上,大口大口地喘气时,我再次意识到了他已经老去了这一事实。我想他大概也意识到了这次也许就是他此生最后一次的性事了,所以他才会表现得如此的卖力。又或许是这个遗憾搁置在他的心里太久太久了,所以他才会一次就将它实现得完满,不再允许有任何的偏差。不管怎么样,我觉得自己现在已经不欠他的了,反而有了一种一身债务偿还干净的轻松感。
我将脱下的衣服又一件一件地穿了起来,而他则仍旧躺在床上,十分平静地目视着这一切,似乎十分疲惫的样子。就当我准备离开的时候,我以为他会挽留我一会,至少应该会向我索取一个浅吻的。可是他却什么没有做。只是在我打开房门将一只脚踏出去时,他叫住了我。我立在那里,并没有回头,只是在静静地等待着听他将会说些什么。
“对不起,是我打扰到了你现在的生活。”他顿了一下,继续说道:“放心吧,我会离开这里的,不会再在你面前出现了。”
我只是愣在了那里一会儿,只是没有想到他会如此的说。然而此时此刻,不管他说什么,或者再做什么已经无所谓了。什么都无所谓了。当我走在宾馆长长的过道中时,仿佛又置身于那片荒野之中。风还是没完没了地刮个不停。记忆中那条逃跑的轨迹是那么地清晰,从那天开始我的灵魂就已经被束缚在了那里了,沿着那条轨迹线每天一遍又一遍地跑过。我想我这辈子再也无法走出那片荒野了。
5
从他那里出来以后,我又开着车沿着海岸线道路开出去好远好远。幸好的是,路上的车辆和行人都不多,我像是从来就没有任性过,今天才第一次任性起来似的,一脚将油门踩到了底。汽车像疯了一般,伴随着引擎巨大的轰鸣声一路飞一般向前奔去。我原以为自己早就已经不怕死了,但是当汽车行驶的速度超过了我所能把握的界限时,我还是感到了恐惧,一种“生”的压迫感逼视着我。我害怕了,我恐惧了,将脚从油门上移开换到了刹车上。车子停了下来,就停在路旁,我将车窗摇下来,晚风从外面灌了进来,一阵一阵地拍打在我的身上。我点燃一只香烟,在黑暗中静静地抽完,让燥热的身体也渐渐地冷静了下来,让稀里糊涂的脑袋变得了清醒一些。我想现在是时候回去了,回到老周的身边。我知道老周会原谅我的,他一定会原谅我的。似乎他也没有权利不去原谅我。
我回去时已经快十二点了,老周还没有睡,只是坐在一楼门口的椅子上安静地等着我回来。当我推开门的刹那,老周也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他只是打招呼似的说了一句“回来了”,此外多余的一个字也没有说。
“我现在有点累了,先上楼休息去了。”
撂下这一句冷冰冰的话,我便回到了那个熟悉的房间里,衣服也没有脱地倒头蒙在被子里。
过了一会,老周端来一碗热气腾腾的参汤进来了。
“喝下再睡吧,暖暖胃。”
我按照老周的要求一口气将参汤喝完了,确实暖烘烘的感觉从胃里升腾而上。被冷风冷却了的身体此刻又变得有点燥热起来。
“知道我今天去见了谁吗?”
在将空碗递给老周时我轻描淡写地说道。
老周脸上的表情瞬间僵了一下,只是应承地问了一句:“见谁了?”
“他。”
“他?”老周当然不知道那个“他”是谁。于是我便一五一十地将我和他之间的事从头到尾地说了一遍,从那个我被侵犯的荒野开始说起。
老周一直面无表情地听我诉说着,就像是在听一件极为疏松平常的故事一样。既没有前因,也没有结局,仅仅只有那么短短的一段平铺直叙。
“你就不想知道我找他做了什么吗?”
老周仍旧一言不发地坐在那里,看不到他的脸上有任何的表情变化。我不说,他也应该知道我们做了什么。
“我和他上床了。”我直勾勾地看着老周的眼睛,然后像疯了一般大笑起来,笑得眼泪都掉了下来。
直到此时,我才看到了老周的脸上终于有了愤怒的表情。但那也仅仅只是一瞬间的事,很快他便又恢复成了没有表情的样子。
我越笑就越大声,越笑就越丧心病狂。
“我给你戴绿帽子了,一顶大大的绿帽子。怎么样,难道你不想打我吗?”我在试探着老周最后的底线。
“你喝醉了。”我压根就没有喝过一滴酒,不知道老周缘何会说出这句话来。
老周仅仅是撂下这句话,就准备起身离开。可是他却被我缠住了。我疯狂地吻着老周,像一只发情的雌性动物般,在老周的身上上下摸索着。结果被老周狠狠地,用力地推开了。
“你冷静一点。”
老周终于忍不住了,一个响亮的巴掌扇在我的脸上。他的手臂挥舞过的空气中都带着一股愤怒的气息。
“怎么,现在嫌我脏了吗?”
我用一只手捂住被打过耳光的脸。
“我只是希望你能够冷静一点。”
这还是我和老周相处这么久以来,老周对我第一次使出暴力。看来,当这一巴掌结结实实地打在我的脸上之后,老周似乎又有些后悔了,就连说话声音的音量都小了许多。
“可是我现在就是冷静不了。我想和你做爱,不顾一切地想要和你做爱。你就成全我吧。”
我像一个不知廉耻的荡妇一般渴望着老周的身体。我的身体期待着老周的身体给与狠狠的安慰。我一次次地靠近老周,可是却被老周一次次地给推开了。他似乎怎么也无法打起精神来。
“那是嫌弃我脏了喽?”我恨恨地看着他,说:“可是那个时候,你怎么不嫌弃了。你可是亲眼目睹了三个人男人轮番从我的身上下来的,即使如此,你还是做了第四个人。”
老周大概万万没有想到这一切吧。他瞪大眼睛,吃惊地看着我,嗫嚅道:“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知道的。”
我冷冷一笑道:“哼,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知道的呢?”可是却并没有回答他。
“原来你早就知道了这一切。”老周看着我的眼神突然害怕了起来。
我向他扑了过去,拼命地去扯他身上的衣服。他并没有做任何的抵抗,只是任由着我。终于,我扯掉了他身上的衣服,他的上半身也完全裸露了出来。就在奶头上那个如苔藓般猩红色的胎记明晃晃地存在在那里,仿佛已经存在了一个世纪般那般久远……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