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母结婚前只见过一面。我妈说,她没相中我爸,但经不起介绍人的花言巧语,又遭后娘的百般刁难,她只得勉强同意嫁给他。父亲说,你别听你妈的,她是地主的女儿嫁不出去,我家虽然穷,但成分好,要不是我第一眼就看中她身体结实,是干活的好帮手,我才不愿意娶她呢?
我相信我妈是下嫁了,如果外公不是被打倒的地主,或者亲外婆没有早亡,我妈不会嫁给我爸,一辈 子当个农民。因为我的大舅,大姨都是解放前的大学生,在省城工作,成为学者。而我妈高小毕业就辍学,被后妈逼着在家带弟弟,到田地里去干活。
父亲的祖上富过,父亲出生不到一周岁,爷爷就死了,家就败落了。寡妇奶奶把16岁大女儿嫁给人家做填房,二女儿送去大成纱厂当童工,小儿子留在家里让大伯照顾,自己迈着小脚去上海帮佣。解放后回家,发现大伯没能好好地供我的父亲读书,也是高小毕业就回家种田。
父亲结婚前没有穿过新衣服,没有吃过饱饭,身上永远是脏兮兮的样子,相亲那天穿的都是打布丁的旧衣服,结婚穿的新衬衫都是向别人家的借的。他真正过上吃饱穿暖的日子,是我妈嫁给他以后的事。所以他把我妈当女神看待,家里大小事情全是我妈作主,即使后来当了农技员、公社干部、耐火厂厂长,赚钱多,社会地位高,但是在家里依然是我妈说了算。
弟弟结婚后,婆媳之间免不了磕磕碰碰。我总是劝我妈,现在是年轻人当家,你不能再把他们当小孩子看待,什么都由你作主。你要学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看不惯的少看,听不惯的不听。我妈不这样想,她认为自己退一步,儿媳就会进一步,所以半步也不肯退,时不时地她要和弟弟一家闹别扭。我让父亲劝劝母亲,父亲帮着母亲说:“她没错,小辈就是要让着长辈,你的母亲就是错了也是对的。”
前年母亲脑梗,半边身子不会动弹,话也说不清了,大小便也没知觉了,只能坐轮椅,用尿不湿。父亲二十四小时护理,母亲一个眼神,父亲就领会了她的意思,要捶腿了,要喝水了,要换尿片了,要推出去晒太阳了......父亲身体也不好,患糖尿病、高血压、身上还安装有心脏起搏器,可是他睡得多么深,母亲一声咳嗽就能惊醒。我们为了减轻他的负担,想把母亲送颐养院,他坚决不同意。每天早上醒来,他总是会把母亲打扮得漂漂亮亮,然后推她出去看看外面的风景。
父亲说:“你妈爱美,就是病了,还想妖娆。”在父亲眼里,母亲依然是他的女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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