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被窝

“当当当！！！”老奶奶穿好针时，响起了清脆的敲门声。

“有人在家吗？我来学缝纫。”

门口竟是一只小红狐狸。它眼睛睁得圆圆，尾巴也竖得高高。

“请进。”

“打扰啦~”小狐狸开心的叫了一声，郑重的走了进来。

“刚好煮了薰衣草茶，一起来喝。”老奶奶一人生活，她是个朴素的人，亲自种地收割、料理食材；亲自做带花边的衣服和家居用品；亲自打理美丽的花园。她还有项特异功能，听的懂动物的语言。

小狐狸两只爪子扒歪茶杯，用力大了，洒在白桌布上，还有一点溅到鼻尖。害怕被看出笨手笨脚，立马低着头用尾巴把水沾干了。老奶奶心下好笑，狐狸的爪子做缝纫也够吃力了。

“为什么要学缝纫啊？”

“那个，”小狐狸忸怩起来，耳朵尖向下弯着，“我想给自己缝件嫁妆。”

小狐狸在老奶奶家住下了，它可用功了，清晨就开始联系缝纫，阳台橡木桌总有筐色彩斑斓的线卷，一叠小碎布，各式各样的纽扣。老奶奶起床时，小狐狸绒毛上都结了密密的露水，鼻尖冻的凉凉。“您起来啦～花茶煮好啦”。喝茶时，就给老奶奶展示作业，刚开始是些歪歪扭扭的小手帕，小口袋，但通过老奶奶不厌其烦的纠正也日渐精致起来。

“你的未婚夫是怎样的呢？”一天茶歇，老奶奶问。

小狐狸立刻拼命咽下蛋糕，舔干净胡须上的奶油。“啊～他像个温暖的骑士。”

“想必很俊美吧。”

“那到也不是～他并不强壮，可是很勇敢！总能做出意想不到的事情。有一天他去了最高远的雪山，我在家担心极了，害怕他遇见暴风雪、猛兽、山鬼或者雪山猿人。可是十天后的清晨他回来了，整个金灿灿的！带回一口袋关于雪山的传说，还顺便给我带回了早餐。”

“心胸很辽阔嘛！”

“是啊！是啊！同时也很细致，喜欢看书，养植物，偶尔也撒娇，要么咯吱我，要么把我当个娃娃似的摆弄。最好的莫过于抱着我晒太阳。我总在他的肚子上睡着啊～”

“哈哈，有这样的未婚夫真是幸运又幸福的事情。”

“可不是嘛……”小狐狸低下头把一大块奶油蛋糕放到嘴里。

日子一天天过去，小狐狸手艺越来越好，缝纫机也用得心应手，虽然要上窜下跳的忙碌，但狐狸总归灵活，做起活来还有种辛勤的活跃。她甚至给自己和老奶奶做了两件淡蓝色的睡袍，睡袍的帽子上缝了狐狸耳朵。

“哎呀呀，一把年龄了，这么可爱的衣服怎么好意思穿呢？“老奶奶笑道。但睡觉时两人都穿着睡袍，带着狐狸耳朵帽子。

“算得上是一个有水准的裁缝了，可以开始做嫁妆了。“

“可以开始了吗？”小狐狸反问道，声音有些诚惶诚恐。

“已经很不错了，对于你的小毛爪子而言已经巧夺天工了。做什么嫁妆想好了吗？”

“早就想好啦！我要做一个花被窝，即使在化雪的天气，两个人都盖着很温暖。”

“嫁妆是对结婚的祝福，花被窝最合适不过了。”

“啊！对对对！我有一个魔法～能把花缝进布里～这样布就有花的香味了！”小狐狸双手叉腰，仰起头“要把开在四季的花都缝在被子上！”

三天后，小狐狸采了一大堆花回来：春天的茶花、白玉兰、丁香和芍药；夏天的百合、木槿、睡莲和兰花；秋天的桂花、菊花、木芙蓉和迷迭香….

“从哪采来四季的花朵啊！”

“是猿女啦～它经营着一个四季鲜花店，什么花都能买到。”

“猿女？是变成人的猿吗？”

“不是啦，是打扮成人的猿，它常穿着人类的衣服，抹着红唇，戴着夸张的蝴蝶结，它开四季鲜花店无非想换来一些人类的钱，然后穿上长衣长裤，带上帽子口罩墨镜去镇子上购物，但常被认出来，仓皇而逃。”

“哈哈哈，”老奶奶笑的合不拢嘴。“我们可以做些衣服送给它啊。”

“您可太不了解动物了，猿女就是要作为人类购物的快感吧。即便有着能让四季的花都盛开的魔法，也无法让自己真正变成人类。”

察觉到气氛有些沉重，老奶奶转移了话题，“话说狐狸的魔法也是了得的。”

“今非昔比了～现在狐狸和家猫没很大区别了，就是小打小闹，要是还能有传说中的狐狸精就好了。”

“狐狸精在志怪小说里常能见到，这样的人都是很美丽的…….”老奶奶看看小狐狸，“你要是人类的话，肯定是个非常美丽可爱的小姑娘”

“真的吗？”小狐狸来了精神，跳到水池边，认真打量自己：“恩恩~说不定真的呢。”

“这个擀面杖是魔法的关键“小狐狸拿着白瓷擀面杖碾过黄色木芙蓉，鲜花竟然变成一朵花布片。”这样就可以把鲜花缀在被子上啦！它们能够带来幸福哦。”

“看你做嫁妆，就不由想起小时候的事情，镇子上有家书店，很小但好像装的世界上所有的书，恩......重要的是书店里有个少年，话不多，整理书时非常认真，闲下来会做木工，那时他在做一个木风铃。不知从何时起，我会不由自主的想起他，想那个风铃做到什么程度了。所以，虽然书店挺远，那个夏天几乎每天都会去。”

“后来呢？”

“后来少年变成了我的丈夫，又变成爱唠叨的老头子，七年前他去世了。”

“对不起……但这是个圆满的故事”

“对啊。”

故事刚刚好，谁都没继续谈话。小狐狸做着嫁妆，老奶奶沉醉在往事中。从窗外望去，两人都有一种虚幻而执拗的光彩。

把花布缀在背面上是一个浩大的工程，小狐狸整整花了四十天才做完。爪子肿成了小球，对于四条腿走路的动物而言真不好受，天天都是跛的～“哎呀老奶奶，我一共缝了九千三百四十七针呢～其中有三十四针缝成了这个！”小狐狸展起被子角，上面用线勾出了狐狸爪子的形状。

清晨，老鹰从天空扔下一个包裹，包裹飘飘悠悠的落下，挂在了院子里的木莲上。小狐狸晃着三只脚跑出来，一边跑一边冲天空喊到：“辛苦你啦！！！”

老鹰在院子上方盘旋了一圈，飞走了。

“太棒啦！！老鹰把被子芯寄送来了！”

原来包裹里装的是一大团云朵。“云朵被子芯，再松软的棉花也没它舒服~”刚下完雨，云朵有点潮，老奶奶把它挂在院子里晾了一下午，晒的整个云朵蓬蓬暖暖。然后，小狐狸一针一线的把它锁在花背面里。

夜深时，花被窝终于做好了。小狐狸踱步庭院，天黑漆漆的，木莲白色的花朵散发着淡淡的白光，它叹一口气，坐在石阶上等着天亮。

老奶奶睁开眼就看见花被窝整整齐齐叠放着，小狐狸郑重坐在旁边，毛理的整整齐齐却神情疲惫。

“呀！终于做好了呢！”老奶奶细细的打量，多美的被窝啊，背面上小花朵朵，清香袭来，细闻之下有总有喜欢的花的味道。它还软软的，就像摸着猫的肚子。针脚也工工整整，被子谁能想的是出自有着肉铺的小爪子。

“真好啊！真好啊！”老奶奶情不自禁的赞叹。

"奶奶，请您再帮我一个忙！"小狐狸突然捉住了老奶奶的衣角，“您能帮我把花被窝......送给我的.......未婚夫吗？”话还没说完，小狐狸哇的大哭了起来，这一哭就停不下来了，脸上的毛都粘在了一起。

“怎么突然哭了呢？？”老奶奶着急了，马上去给小狐狸做了一杯热奶茶，安慰伤心的人，热饮料最管用了。

半杯下去，小狐狸平复了很多，断断续续道出了悲伤的原委。

“我嫁不了他啊，他是个人类的男孩子，将要迎娶的是人类的新娘.......

他是个摄影师，从森立里带回了我，本来我可以逃跑的，可当时我坐在吉普车上，听他哼着歌，心下欢喜，跟他回家也不错吧。

我们一起生活了很多年，几乎都在一起，一起看电视，吃饭，一起去户外摄影，我有好几本写真，都是他拍的。我最爱听他讲稀奇古怪的经历，讲完了他常会笑着说道：怎么和你讲了这么多啊，老是觉得你听的懂似的。可我不但能听懂，而且为他的事情而痴迷。他还会做给我好吃的食物，抱着我的时候常自言自语道：看我把你喂的胖胖的，真是一只小胖狐狸！我会送他出门，等他回家，趁他不在的时候打扫屋子，只是不能给他做晚饭啊！这些日子真幸福，是作为妻子的幸福啊……

可有一天，他对我说：我喜欢上了一个人，她是个蛋糕师，能变成各种各样的精致蛋糕，笑的声音像金子落在地上......我当时就蒙住了，这才意识到我并不是人类啊，再喜悦也不能对他笑出声，做不了精致的食物，他终归要和人类的女孩子在一起。后来，他的话题也总围绕着她，直到她来做客的前一天，我生气极了，才不想让她有着奶油味的手摸我的毛呢！于是我出走了。

哼哼哼！你这个负心汉！刚走的几天我的态度简直决绝，你怎么随随便便喜欢其他女孩子！还不厌其烦的讲给我！还要带到家里来！我干脆回到大森林好了，当只逍遥自在的狐狸，总比困在屋子里强！

可是思念不会骗人，离开小镇没几天，眼泪便扑漱漱的流，脸上的毛就没干过。越走越难过，索性爬到树上嚎啕大哭起来……

从树上下来时已是半夜了，啊！月亮明亮的简直就像他的影子，再看看他吧～我不可抑制的往回走，一走进小镇，啊！几乎每个电线杆上都贴着寻找我的启事，上面印着他抱着我的照片。

明明很有夫妻相啊！他还是很想我的啊！这几天没收拾家会不会变乱啊？他又拍了什么作品，收集什么好玩的故事……这些想法全都冒了出来，我才发现自己就是一个负气出走的小媳妇。

偷溜回家，门口摆着我喜欢的零食，我屋子还亮着灯，小床边也摆满了喜欢吃的食物，什么嘛！要拿这个骗我回家吗？可是鼻子还是一酸，他睡着了，虽然只有短短的几天，却感觉好久都没见过他了啊。

我要是人类的小姑娘算不算已经嫁给他了呢？趴在窗外，我一直思考这个问题。那些同吃同住的日子，我所有幸福的感觉难道不是一个妻子该有的吗？只是因为是狐狸他不知道罢了。奶奶，我就是他的新娘子，所以我决定为自己做一件嫁妆。要知道狐狸做嫁妆会带来幸福的，也许漫长，但美好的愿望总会实现。我希望我们都幸福！所以，请您帮我把花被窝送给他吧。”

“你不伤心吗？“老奶奶问。

“伤心啊，但再不会因为是狐狸就不能嫁给他而委屈的跺脚了。时空漫长，期待的幸福总会来的~在此之前请您收留我吧~”

沉默良久，老奶奶说。“你知道吗，我一个人太久了，期待的幸福就是能有个伴。我这么大年纪都能实现愿望，你也会的。”

花被窝被摄影师当宝贝般的真爱，他非常喜欢缀在背角的狐狸爪子。他娶了蛋糕店有金子般笑声的姑娘，日子过去着，他们和睦安稳的生活，摄影师会时不时提起以前那只乖巧懂事的小狐狸。

“真可惜呢，都没能摸摸它。“妻子说。

“对啊，它是只迷人的小狐狸。”

小狐狸这时已经变成老狐狸了，老奶奶去世后，她打理着庭院，做些小手工。后来房子转卖了。她没了住处，也不想回山里的娘家，于是在镇子间流浪。一年冬天，它看见一家人的庭院里晾晒着花被窝。“啊！那不是我的嫁妆吗？”老狐狸努力睁大眼睛。院子门开了，一对中年夫妇走了出来，妻子把手塞在丈夫的帽子下取暖。老狐狸愣愣的看着，眼睛渐渐蒙上了一层暖暖的水雾，它缓缓的隐在屋子后，蹒跚的走了。

这一年，雪一场一场，老狐狸在一个雪晴的早上沉沉的睡着了。身上是满满白雪像温暖的被子……

幸福的场景是多么清晰啊，好像在老狐狸闭眼的刹那，永远的梦中；又好像在很多很多年后三月的清晨，鸟雀呼晴的。一对小夫妻在花被窝中相拥而眠。

“老婆，起床了。”男孩伸着懒腰，揉了揉女孩的头发。

“我再眯一会~”女孩闭着眼往男孩的怀里蹭了蹭。“睡回笼觉最舒服了~”

“还要不要蜜月旅行啦？”

“恩~恩~哼…..”女孩含糊的应着。

“起床啦，老婆，说好要一起做早饭的~”

“对哦~法式土司和鲜牛奶是完美搭配。”女孩睁开眼睛，来了精神。“还要配上鸡蛋卷！嘿嘿嘿。”

“好馋啊你！“男孩在女孩脸颊上‘哒’的亲了一口。“真是我上辈子养的一只小胖狐狸！”

“啊~~~”女孩伸了个懒腰，从软软的花被窝里钻了出来，“啊！亲爱的你看！”女孩指着窗外“白木莲开花啦。”

白木莲亭亭而立，花瓣洁白如瓷，盈盈握着一捧捧阳光，小夫妻开心的跳向院子。

三月的初春，掩藏一冬的生物开始探头探脑，仿佛用尽毕生力气只为等到这样的景象：花被窝的窗外是一树洁白的木莲。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