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参加简书七大主题征文活动,主题:魔幻现实主义
我已经不止一次的梦见,我的头被虞霸用他那把武士刀砍了下来。那把刀流畅的斩过了我的脖子像一把浆划过平静的水面在风中荡起涟漪,一气呵成。我并不觉得疼痛,相反我感觉前所未有的宁静,就像我尚在襁褓之中,睡在故乡的炕头。我看见天地反转,我的身体还没来得及倒下,血从平整的切口喷涌而出染红天际。虞霸华丽的收刀擦去刀锋上的血迹,像是跳完一支生死悠关的舞,为他的演出和我的生命谢幕。我的头掉落地面,就像躺在故乡的炕头,我看见母亲饱满的乳房里溢出白色的乳汁,甜蜜而又血腥。
于河东中条山之北,有一片广袤的湖水,因舜帝后裔中五个姓氏“虞,姚,胡,陈,田”后代居于湖畔而得名伍姓湖。那里是我故乡,我生于湖畔的村庄里,自幼在湖边长大。三年前我离开家的时候,母亲在舜帝陵前为我求了一道护身符,她说:“我们这里的规矩,凡出远门必先求一道护身符以保平安。”
我已经流亡了三年,去年母亲身故,我也没有回去,丧事是由亲戚帮忙办理。如果我回到河东,虞霸一定能找到我,他一直怀疑虞猛的死因跟我有关。虞霸安插的眼线遍布整个伍姓湖周边的土地,而我逃不出那片湖水。我笃信那种命运,纵使死,也要死于那片土地。我们世代都被血脉捆在那片土地,挣不开,逃不脱。
史书记载 :“舜臣尧,宾于四门,流四凶族混沌、穷奇、梼杌、饕餮,投诸四裔,以御魑魅。”我至今仍然记得那个算命先生的话。
那时候我跟虞猛来到杭州在一个水果批发市场贩卖苹果,生意已有起色,春风得意。一天我和虞猛在西湖边碰上了那个算命先生和那只猫,他像小说中所有的算命先生一样,是个瞎子,只不过没有戴着用来遮挡残疾的墨镜,两只空荡荡的眼窝深得骇人,几乎装得下两颗鸡蛋。那只猫就趴在他的怀里,毛色一半黑一半白,沿着脊背一条中间线从鼻头到尾巴尖分的经纬分明,好似娴熟的粉刷匠的得意之作,白的一边没有一丝黑,黑的一边没有一丝白。瞳孔也是一黑一白,却是白毛那边黑瞳,黑毛那边白瞳。从未见过模样如此奇怪的猫,我心想:“莫非这猫也是瞎子?”
就在这时候,那猫也看见了我。瞬间似乎有一股凉风从后颈灌入让我打了一个寒颤,而那只猫也站了起来弓背龇牙,背毛倒竖,黑白的界限变得模糊。嘴里发出“嘶嘶”的恐怖声音,如临大敌。
这时那算命的抚摸着猫一边安抚它一边说:“阁下可是姓姚,河东人氏?”
我点了点头,又意识到他看不见,就说:“先生说的没错。”
“这就对了,阁下四凶缠身,还是尽早回去为好,免得招来祸端。”
“此话怎讲,还请先生明示。”
“你可知你们为何世代居住在伍姓湖畔?”并不待我回答,算命的接着说:“你可知你们祖先并不是不想离开,而是不能离开。传说当年舜帝姚重华流放四凶,四凶怀恨于心,合力诅咒帝舜血裔若离开伍姓湖畔,则必会招致厄运。”
虞猛拉着我说:“别听这瞎子胡说,当年我爹早就离开过河东,不是照样过的好好的。”
算命的转头面着虞猛,用两个没有眼球的窟窿“看”着虞猛说:“想必你是姓虞吧,他有帝星护持四凶暂时不得近身,你却没有,若不及早离开,恐要命丧于此。”
虞猛正要开口喝骂,那瞎子却已经收拾了家伙事,起身走了,竟不用盲杖也走的极快,过街避让,全不似失明之人。那猫跟在他身后,不时回头看着我们目露凶光。我看见它肛门下抖动着一对硕大的卵子,一颗黑一颗白。
在我流亡的这些年里,那厄运已经紧紧的缠上了我。不,应该说从一开始的离开,它就已经缠上了我。如附骨之疽。如果说一开始我还有所怀疑,那么现在我对瞎子的话深信不疑,因为就在那两个月之后虞猛死于一场突如其来的车祸。有目击者说,虞猛死的时候一个黑色的影子从他身体里窜出,似狮似虎,骇人之极。
虞霸成了我挥之不去的梦魇。为了躲避虞霸,我已经数年没有回过家,我成了归不去的候鸟,躲在虞霸的鹰爪抓不到的地方。靠在这个南方城市里摆摊卖些个小玩意儿糊口,这是一种流离,一种放逐。已经连续下了几日的大雨,我整日里躺在房间无所事事。连续的雨水让七月的天气,潮湿而郁热,房间里的空气潮湿粘稠充斥着棉布织物发霉的气味像是从上帝毛发茂密的腋窝里散发出来的。梦醒之后,意识重归于常态,我便觉得格外惊惶,我被梦中的情景吓得无法继续入睡,我摸着自己的脖子喘息着,心跳如打鼓,脑中尽是虞霸手持武士刀的画面。
虞霸的祖父曾是国军少尉,1941年春天跟随寸性奇的部队参加过中日中条山战役。战败之后他是少数突围的将士之一,虞家人命都硬,日本人没能杀死他。后来在陕西潼关,被自己叛变的部下枪杀了,部队送回来的遗物之中就有那把武士刀。
虞霸年轻的时候曾去过广东,跟当地的帮会组织在夜总会里看过场子,后来砍了人据说是一个女人替他偿了命,道上人才放过了他。从那之后便回了河东老家,娶妻生子,再没离开过。虞霸是整个伍姓湖畔去的最远且最有故事的人,也是最没人敢惹的人。
虞猛七岁那年被田家的狗咬了一口,屁股上咬的血肉模糊。虞霸送虞猛去了医院之后,拿出刀直奔田家去了。田家人吓得躲屋里不敢露面,虞霸到了田家也不寻人的晦气,径直走到狗跟前手起刀落。那狗叫也不及叫一声便倒地不动了。
“那狗为啥不躲?”好事者问目击者。
“躲?哪里躲得开,你没见虞霸那一刀多快!”
那晚虞霸吃着炖狗肉,喝着一瓶杏花村酒,一瓶酒喝到剩二指见底,便不喝了。把剩下的酒都淋在刀上,擦拭干净,又涂上刀油,打上滑石粉,将刀插进了黑色的柏木刀鞘,那刀便敛藏了锋芒,然后恭恭敬敬的放在虞氏祖宗灵位的排位前。虞霸做这些事情,是我对于仪式感最早的认识。虞霸当年对于刀的呵护,就像现在的人呵护婴儿的屁股。而他那一刀,即便已经过了快二十年,即便相隔千里,也能把冰凉的触感传递进我的心里,使我心惊肉跳。
雨终于停了,我把潮湿粘结的床垫拿到外面晾晒,床垫上几个青色的圆形霉斑。这是莫名其妙的天气对我自作自受的小小嘲讽。三年居无定所的生活让我对任何一个城市的气候都不能十分了解,只好亡羊补牢。
一个快递员把车子停在我房间的门前,然后敲了我隔壁房间的门,问道:“张桃在家吗?”过了几分钟门开了,一个女孩围着白色的浴巾打开了门,头发仍在滴着水珠,依稀可以看出饱满圆润的身材,像一只刚出壳的湿漉漉的洁白的小羊羔子。她看到我在看着她,略微尴尬的一笑,忙签收了快递关了门,带着白色的风闪进房间里。我走过她的门前,嗅到空气中残留的湿润的淡淡的沐浴露的香味,像是一朵花刚在这里盛开过。
我在昏暗的房间里,像个偷窥者一样将耳朵贴近墙壁,我听到隔壁哗哗的水声。隔壁房间里正在落下一场大雨,我想象着被雨淋湿的身体,体会到一种愉悦的满足的羞耻而隐秘的快感和原始的腐败而恶意的悸动。
我和虞猛小时候夏天常在伍姓湖边的树林里黏蝉,没错,是黏蝉。这种方法是虞猛发明的。寻常孩子捕蝉是使用一个一头装了网兜的长竹竿。看到蝉在树上嘶鸣,兜头罩下去。这种方法的弊端是蝉往往能从网兜里逃脱,运气不好还会被淋一嘴一脸的蝉尿,这可算不得天罗地网。虞猛不用网兜,而是把一团面粉反复在清水里泡洗,洗出一团既白且黏的生面筋,直接黏在竹竿上,省事。看见了蝉直接把面筋那头杵上去,蝉就被黏在了那杆头飞不脱。因此我和虞猛经常一天便能黏四五十只,拿到用蝉做药的赤脚医生那里,便可换得几块零花钱。这几块钱多半被我和虞猛买了冰糕分吃了,余下的两人均分,谁也不多拿一角钱。
刚入七月,南方的蝉鸣便已经此起彼伏了。这城市的蝉南方的蝉与农村的蝉北方的蝉,叫声是不同的。这里的蝉叫声嘶哑拖沓无休无止,像是声音嘈杂的高音喇叭。记忆里童年的蝉鸣抑扬顿挫像是游街串巷的磨刀匠的吆喝:“磨剪子嘞--戗菜刀--”。但如今无论我对这蝉鸣做多么精细的比较,也无法打消我心中的烦闷焦虑,我在房间里来回踱步,我像个发疯了的狗追着自己的尾巴原地打转,地板上我的脚印连成一个椭圆。我已经有了一个梦魇,如今我又得到了一个。我不知如何向虞霸解释虞猛的死,就像我不知如何处理我对隔壁女孩那一见钟情的迷恋。我深知自己自身难保,但我控制不住想去拥有她,我不再满足于隔着冰冷墙壁的幻想,我渴望真实的触碰,她的肌肤一定如我想象中那般吹弹可破,她的眼睛,她的嘴唇,她的一切都能带给我足以战胜恐惧的欲望。
我想起虞猛曾说过,等赚到了钱,一定要娶个漂亮的城里娘们儿,会唱会跳,抹脸描眉,走路扭腰的那种。那时候我们坐在苹果园子里,枝叶将我们裸露的手臂划出一片片红色的疹子。我一边挠着手臂一边说:“等哥有钱了,哥送你一个城里的娘们儿。”
我终于想到了一个追求她的好法子,我为我的聪明和即将实施的计划而感到兴奋。我沉醉在这个完美的计划之中,我不再恐惧,我也不再焦虑,我忘记了虞霸的存在,我甚至忘记了虞猛的死。她成了我用以忘却现实的致幻剂。我每天中午去订一束鲜花,要求送到隔壁的房间。我就在门口看着她收下一束束鲜花,她会惊喜的捧着花轻轻嗅着,带着陶醉的表情,像是初生的小鹿嗅探着春天青草的芬芳。她每一次小小的惊喜都会伴随着我的出现一起到来,她是个聪明的女孩。
半个月后,他的房间里已经布满了鲜花。一个月后,我们在一起了。计划很成功。但她并不是我们口中的城里的娘们儿,她是个乡下打工妹。
那一年的苹果大丰收,果商给出的价格却很凄凉,为了让乡亲们一年的辛劳得到应有的回报。我和虞猛合计了一下,便从老家运了两万多斤的苹果到杭州的水果批发市场贩卖。家乡只能买到五毛钱一斤的苹果,在这里却能买到四块钱,翻了七倍。这让我和虞猛十分欣喜。因为都是乡亲们自己种的,较之其他人我们能给出更为便宜的价格,很快在整个批发市场,我们的苹果成了抢手货。随着一箱箱的苹果被运走,一张张一叠叠的钞票塞进我们的包里。来采购苹果的,多为杭州或者周边城市的水果摊水果店老板。来往几次之后便相熟了。有个人高马大的水果摊老板告诉我,在这个地方太抢眼了容易招惹麻烦,而他既卖水果,也帮人解决麻烦,道上的人都称呼他胡老大。
那时候我和虞猛每天晚上坐在床上数着一张张的钞票,狂笑不止。我们把钞票铺在床上,躺在上面,这让我觉得踏实就像在田里劳累了一天躺在故乡的炕头。两万斤的苹果一个多月便销售一空,便托了乡亲再运两万斤来。就在那个时候,我们遇到了那个算命的和那只猫,对我算命先生的话,我们自然不做理会。那一天晚上我们住在豪华酒店的套房里,洗着桑拿喝着红酒,另有两个小妹按摩。汤池里的水清澈干净,不像伍姓湖的水总是散发着一股腥味,夏天尤甚。我相信这是伍姓湖边任何人都没有享受过的美妙,包括虞霸也没有。我们已经超越了虞霸,我们成了伍姓湖畔最引人注目的新星。那时候我们斗志昂扬,年轻的血液在我们身体里沸腾。我相信我们终有一天会脱离贫穷的农村,成为被村里老人称赞少年崇拜的对象,伍姓湖畔提起我们的名字便像是提起一个伟人一般,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直到一个夜晚,我们新运来的两万斤苹果,被人泼了猪粪,散发着恶臭的猪粪顺着摆放整齐的一箱箱苹果缝隙从上到下浸了个透。我听见旁边卖苹果的摊位老板嘟囔了一句:“卖的价格比我们低就是找死。”虞猛想要冲上去跟他拼命被我拦住了。我们只好将所有苹果的包装箱都撕去,又打来清水把所有的苹果都清洗一遍进行散卖。销量不及从前的一成,我和虞猛守在门可罗雀的摊位前,不说一句话。警察说并没有造成多大损失,只能定为民事纠纷,让我们找对方协商处理。几天后浸水散放的苹果在南方温暖的气候里,散发出酸腐的气味像是腐烂的尸体,气味一天比一天更浓郁。腐斑像天花一样在一堆苹果上传染着。
一个月后我们把烂了一半的苹果以极低的价格处理给了酿醋的工厂。核算了一下,这次竟将之前所赚的钱又全赔了进去。
我和虞猛买了两天后回家的车票。那一天晚上,我给胡老大发了一条消息:解决麻烦怎么收费?
他很快回复:“打一顿五万轻伤,打残五十万,打死一百万,身份特殊的人另算。”我看看自己仅剩的五万块钱,苦笑一声作罢。
虞霸一直坚信虞猛是被人害死的。我知道,在对虞猛的死因做出合理的解释之前那个老江湖绝对不会善罢甘休,他的感知能力像个猎犬一样敏锐。我以为我只要永远不回去,虞霸永远找不到我,他就永远不能盘问我虞猛的死因。直到两个月后,张桃怀孕了。他怀着我的血脉,五大姓氏的后代。
听到张桃怀孕的消息,那一瞬间那已经被压制的恐惧死灰复燃了。这个孩子如我一样,是被诅咒了的。那诅咒的力量会在他降生的那一刻就扼住他的喉咙。他的生命将因此而短暂如流星,最终交付命运。
随着张桃的肚子一天天的膨胀,仿佛她的腹中有一只可怕的怪物,将我的恐惧也一天天的放大。张桃不明白我为何夜夜惊醒,她也不明白我为何醒来后总是摸着自己的脖子气喘吁吁。那天夜里我惊醒后,她拉着我的手放在她的腹部,眼泪就从我的眼里流了出来。一个小小的生命在她的腹中正奋力挣扎着,仿佛要努力摆脱命运的束缚。在我摸到张桃腹部的时候,他安静了下来,那小生命如此神奇,仿佛感受到了来自父亲的温度,他的小小的心脏逐渐平静了下来,我的心也被他的心跳带动归于安宁。
但那恐惧并未真正消失,它转化为另一种形式而存在。我没有再梦到自己被虞霸杀死,却在某天夜里哭泣着醒来,我梦到张桃腹中的孩子死了。哭泣之后,那恐惧便渐渐的赋予了我力量。我会与它抗争,而这孩子也一定会活下去。即便他的命运被诅咒,我会用我的生命为他撑起一片灿烂的天空,我不允许他像我一样活在黑暗里。
在张桃怀孕的第九个月,我对她说:“走吧,我带你去我的家乡,河东伍姓湖。”
在我和虞猛打算回家的第二天,我和虞猛沉默不语走在西湖边上。心中的愤怒和不甘心堵住了我们的嘴,我们渴望长久的拥有那种生活而不是一夜的享受。很巧,我们又碰到了那个算命先生和那只猫。那时候我以为生意的失败便是厄运。算命的说:“两位还没有回河东吗,两位似乎没有了上次的意气风发,生意不顺吧?”
“我们打算过两天就回河东去。”我回答。“不知道老先生可否帮我指一条生财之道。”
“我这里有张彩票,明天你们即可用它在彩票中心兑奖。我不收你们的钱,这种东西我向来不缺,你们也不必道谢,我也并不是为了帮你们。”
“别信这老东西的,上次他说我会死,我不是还好好的。”虞猛拉着我要走。
“快了,快了……一切都快了。”算命先生自言自语的去了。那只猫跟在他身后,不时回头看看我们,露出不屑的眼神。
那天夜里,我盯着电视上开奖的节目。数字一个个的跳出来,一个,两个,三个,竟然跟我手中的彩票丝毫不差。还差最后三个数字的时候虞猛说:“这彩票要是中了,钱可要照老规矩,咱哥俩平分。”最后三个数字开了,跟这彩票上的一模一样,奖金为一千万。
开奖那一瞬间虞猛突然向我扑了过来,我一脚将他踹开,他又扑过来,我又将他踹开。他说:“我就看看,你踹我干啥?”
“我起来上厕所,你压住我我咋起来?”
“那我也上厕所。”
“你自己去吧,我不去了。”
“那我也不去了。”
那一夜,我和虞猛谁都没睡。除了中奖的兴奋,还有一种紧张的气氛,仿佛时间和空气都已凝滞。我们躺在床上,睁眼在黑夜里盯着对方,一动不动。我们可以听见彼此的心跳,像是在比较哪个更快哪个更激烈。我知道,虞猛不会让我独自占有这奖金的。
第二天一早,我们吃过早饭就往彩票中心去了。一路上虞猛对我寸步不离,我快他也快,我慢他也慢,跟在我身后,像是一个固定在我背上的木偶,被我拖着走。距离彩票中心还有三条街的时候,我看了看表,快十一点了。我转身进了一家商店。
“你干啥?”虞猛问道。
“我去买包烟。”
“那我也去。”
过马路的时候,虞猛依旧让我走在前面,他跟在后面。就在我前脚刚走到路边,一辆黑色轿车闯过红灯贴着我的后背疾驰而过,将虞猛撞飞十几米远。那轿车停也不停轰着油门飞一样的消失了。我看到虞猛躺在十几米开外,他以一个奇怪的姿势,上身躺在了自己大腿上。血沫子从他嘴里冒了出来,让我想起那天夜里我们喝的进口红酒。我哆哆嗦嗦的抽出一支烟,坐在路边点燃,围观的群众挡住了我们彼此的视线。他看不到我,我也看不到他。
交警来了,警察也来了。调查了三天,撞虞猛的那辆车是一辆报失的车辆,车主并不知道情况。而监控中那辆车一直驶向郊区,在一条河边,一个蒙面男子从车里出来跳进河里,没了踪迹。刑警带着警犬沿河搜了三天也没任何线索,最后只好作交通事故处理。
虞猛出事那天,我取出那笔奖金。逃离了杭州。
三年来,那些钱我分文未动。而虞霸也一直在寻找我,我换掉手机号,不用自己的身份证办理任何身份登记的业务,不找工作,不使用银行卡。于是我就这样从这个世界消失了,成了一个隐身的人,能找到我的只有恐惧。
我带着张桃回到河东,夜里我们租住在一家宾馆里,四年来我第一次自己的身份证。在我上楼的时候我看到一个熟悉的高大身影走了进来,于是我让张桃自己先进了房间里,慌忙拉着那人出了宾馆。
“胡老大,你怎么在这里,你在跟踪我?”
“谁跟踪你啊,我就是这河东人,我为什么不能在这里。”
“你是五大姓氏的后代?”那恐惧如一颗原子弹在我心中引爆了,升起了一团蘑菇云。“我再给你一百万,你快走,走的越远越好。”
“我为什么要走?”
“虞猛的父亲是虞霸!”
“天意,这都是天意……”胡老大喃喃的说了几句,转身跑出了宾馆。我看到他跑了二百多米远就被几个从黑暗里蹿出来的人扑倒了,一人手持武士刀指着他的脸,那是虞霸。命运来了,我反而平静下来,等待着即将来临的审判。
那晚张桃问我:“我们的孩子取什么名字呢?”
“如果是男孩就叫姚猛,猛兽的猛,如果是女孩就叫姚虞,虞姬的虞。好不好?”
第二天一早,虞霸敲响了我的房门。我打开门,他看了一眼张桃挺起的肚子,对我说:“大侄子,跟叔出去走走吧。”那把武士刀被他藏在了背后。
我跟着虞霸出门一直向东,走了三里路,到了伍姓湖边。虞霸跟在我的身后,就像那天虞猛跟在我身后一样,他也成了一个被我拖着走的木偶。我想起我们小时候,我跟虞猛常在这湖边比赛打水漂,看谁打的更远,两颗扁石子贴着水面跳动,最终都沉入湖底,就像我们的命运一样。
我听见警车警笛呼啸的声音越来越近。我感到背后一凉就像小时候虞猛恶作剧时在我的衣服里投进的一团雪,我看见刀尖从我胸口探出来,不沾一丝血迹。果然是把好刀。血从我喉咙里呛出来,也像那天虞猛一样,我终于对虞猛的痛感同身受了。
虞霸拔出了刀,扔在地上。随后双手抱头跪在我旁边,警察在他手上戴上了手铐。张桃伏在我的身边哭成泪人,我用手抚摸他的肚子,一个小生命在里面放肆的翻腾,似乎感受到了我的难过。湖边树林传来隐约的蝉鸣,又是一个夏天呢。
救护车也来了,拉走了我,也拉走了张桃。张桃临盆在即,我俩并排躺着。我感觉我的意识正在散去,是从脚开始的,一点点向上,都在光里化成了灰,跟我梦中的死法不太一样呢。一群人手忙脚乱的给我套上氧气,给张桃接生。我摘下脖子上的护身符递给了张桃:“记得告诉我们的孩子,不要离开伍姓湖。”
一声婴儿的啼哭从车里传出。而我浮在车顶,俯视一切。我的孩子,是你拯救了我,我终于摆脱了黑暗,我用生命来迎接你的降临。阳光穿透了我的身体,照在张桃和孩子的身上,就像他们正躺在我的怀里。
四年前,那个夜里。我给胡老大回了条消息:“成交,先付你五万定金,事成之后再付一百万给你。明天十一点之前我要虞猛死。”
而虞霸在监狱里服刑三个月后,突发脑溢血暴毙。
西湖边上,一个瞎子算命先生抚摸着怀里一只毛色黑白分明的猫,低声说道:“辛苦你了,饕餮。”那只猫露出一丝阴狠的眼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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