桥本先生

三月初，桥本先生来我厂做技术指导，他来已是第五次了。

自八零年我厂与日本山武霍尼韦尔公司签约后，桥本先生不顾已达62岁退休在家，不顾路途遥远，不顾生活饮食不习惯，抛却富裕舒适的晚年生活，置身一人来到我厂做技术指导。当时我有一股冲动，极力想了解他，探讨他，均苦无机会。今天机会终于来了，但这已是第五次，而我更加被他这种无私忘我的精神仰慕慨叹。

当我第一天见到他，‘哇，好精神’。从他身上找不出一点邋遢迟钝的感觉。学者的风度，企业家的精敏，集于一身。衬衫领带发型，恰到好处。猛乍眼，是精力充沛的实干家。我纳闷：是日本营养充足，保养的好，还是自身的气质呢？

时间越久，我似乎有点泄气了。他很严谨，日语，我一点都不会，国语，复杂的，他又听不懂，我干着急，他一脸茫然的神态，紧接着摆手道：‘不行，不行地，不明白，不明白’。我哭笑不得，暗自摇头，我无奈拿纸~笔做简单的汉语交流。完毕，我想收留下来，他却折起来，装到上衣口袋里。

一次，他兴致很高，与我在纸上交流起日本自己还有自己的家。‘在这不习惯，休息天，吃完饭后自己洗衣服’。做出无可奈何拿手搓衣服的动作，又摇头又摆手。‘日本，男人不洗衣不煮饭，下班回家后坐到椅子上看报纸，等太太把饭端到桌子上再吃。我太太烹饪手艺很不错，每餐有印度菜中国菜日本菜，那才好吃好吃’，说着，伸出大拇指。日本喝酒不划拳，自斟自饮。‘想家吗’？‘想，想日本的家，不想日本的厂’。嗯？我心里由不住怦然一动，真想再往深处问，无奈不会日语，恨自己真没用，白白错过了这次机会。懊恼中，他却兴致勃勃地说：我爱人六月份要来北京了’。‘真为你高兴，家里还有人吗’？‘有，1个男孩，两个女孩，都已成家。男孩，大子，4年制毕业，离我们家间隔30公里。女孩，一般都是两年制，短大学，一个是齿科，一个是保育员，与我们间隔15公里，一天很忙，从早晨工作到晚，很难回家一趟’。言谈间，我突然感觉到老人眼中柔光荡漾，深深陶醉在举家团聚深情中。不知怎么，老人的形象在我心目中逐渐~逐渐升华得更高了，我明白：正因为他对吴仪有着无可比拟的深厚感情，要不然……

一次晚饭后，他从门外的镜子中看到了我儿子，招手叫进去。他笑呵呵地摸摸头，又做怪样，儿子笑了，他也舒心地笑了。吃饭这么久以来，我第一次发现他开心地笑。末了，他问道：他爸爸呢？是不是也在仪表厂，叫什么名字等等…’儿子突然间不笑了，也不吱声了，只是默默地瞅着我。我难过地说道：‘我们离婚了’。‘嗯？离婚’？他莫明其妙地重复了一下，指着我，重重地问道：‘你离婚？带小孩’？我不可言喻地点点头，他习惯地又摇头，重复地说道：‘困难困难，不行地’。指着孩子问道：‘抚养孩子吗’？‘每月30元抚养费’。‘少，少，你带小孩太困难了，在日本，父亲要承担很大的责任，直到孩子独立为止。有情人吗’？乍一听，脸刷地红了，不好意思摇摇头，低声说道：‘没有’。‘想不想再成家’？‘没有考虑’。‘困难，太困难了’。他深有感触地说道：‘在他16岁时，母亲在横滨，父亲在东京。一次母亲在往返东京的美国民航机上出事了，留下了父亲，两个弟弟，一个妹妹。父亲当时只有40岁，一个弟弟14岁，一个10岁，妹妹8岁，境况令我很害怕，父亲从母亲出事后一直很坚强，没有再结婚。虽然没有固定的工作，靠到处打短工扶养我们，供我上大学，弟妹均上中学……那时我不但从父亲身上学会了坚强，还学会了洗衣服煮饭’。

‘没有父亲不行地，尤其男孩子’。他焦急地冲我说道。幸福的家庭有相似之处，不幸的家庭各自有各自不幸之处。哎，善解人意的老人，我何尝不想给儿子一个幸福的家庭呢。从他言谈中流露出他的家庭很幸福，难怪他说：‘想，日本的家，不想日本的厂’。

从他口中，我陆陆续续了解了日本。日本男人的责任性是很强的。上班提前半个小时到岗位上做准备工作，下班铃响后，不急于往厂门口着急跑回家，而是检查自己的工具做检查工作。一个人上班负担全家人的开支。一个工人平均每月挣250.000日元，合人民币12.500元，但是一个月花费所达294.000元，将近有4.000元的赤字。我瞪大眼睛，不解地在纸上画了一个问号，他刷刷写道：家资30.000元，电气9.000元，小孩均两个，10.000元，车油两台30.000元，保险40.000元，食黄150.000元，水道4.000元，新闻4.000元，彤7.000元，车驻停场10.000元，合计294.000元，指着我冲我说道：‘嗯，明白了没有，好多工人向政府求救济，希望能减轻一点’。‘哇，原来是这样，我以为在日本人人都过着天堂般的日子，桥本先生脸上的表情很严肃，凝视着窗外，若有所思。我悄然不语了。表面上美好的事物被真实蒙上了灰色的色彩，心底沉甸甸的。

一天，大厨师傅精心做的牛肉，香味扑鼻，桥本先生边吃边伸出大拇指头，‘oK，oK，好吃，好吃，真好吃’。指着熟牛肉，一会比划到高处，一会比划到低处。我不明白，干着急，他着急索性不吃了，拿出纸笔问xx元？我这才明白，高处指最好的，最贵的，在中国3.5---4.5元，在日本合人民币400元，最便宜的100---50元，，虽然是高工资，但高消费也让人吃不消。‘您喜欢看电视吗’？‘NO，No，看不懂，听不懂，困难，新闻看，8点10分以后的《唐明皇》看，好，画面漂亮，以后看日本的报纸。

桥本先生就是这样一位日本老人，他有着对吴忠仪表厂满腔的热情，有着对吴忠仪表厂深厚的感情，才能在大西北这块偏僻的土地上，留下他的足迹，散发着余光。

韵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