皈依

皈依

01

无名山上，有座无名寺庙，庙里有两师徒。

师傅每日苦心钻研佛法，隔一段时间就要下山收妖。而年幼的弟子，则负责庙里的一切杂活，在闲暇时间去完成师傅留给他的功课。

雨后初晴，天地间的一切景物好像被雨水洗过一样，亮晶晶的，处处透着一股新意。草叶是那样绿，洋溢着勃勃生机。花儿是那样娇嫩柔美。池塘边有一棵粗壮的柳树，枝条在迎风招展，叶子翩翩起舞。

八岁的小和尚挑着水桶，去山下的池塘边打水，却不小心一脚踩滑掉进了池塘。

“啊！”小和尚一声尖叫，他在水里拼命扑腾，喝了好几口水，眼看就快要沉入水底。

忽然，他感觉腰间一紧，一根细细长长的绳子模样的东西缠住了他的腰，“啪嗒”一声，他像条鱼一样被甩上了岸。

小和尚惊魂未定，不知道刚才什么东西救了他。

他左右张望，看着周围的一切，一切都还是他来时的模样，水桶和扁担静静地躺在岸边，只有风轻轻吹过。

小和尚打了个寒颤，刚才是有妖怪吗？难道是妖怪救了他？

他回过神来，被吓得嗷嗷直叫，连滚带爬地跑了。

跑了不多远，他想起今日还未挑水，又连忙跑回池塘边，捡起扁担和水桶，担了水飞快地跑远了，就像背后有妖怪在追他一样。

在他的身后，柳树的枝条轻轻抖动，就像在笑一样。

02

几年过去，小和尚渐渐长大了，师父出远门的时间也越来越久。

这日，和尚又在念经了:“观自在菩萨，行深般若密多时，照见五蕴皆空，度一切苦厄。舍利子，色不异空，空不异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

忽然，门外传开了女孩子轻轻地呼唤:“小和尚……”

“受想行识，亦复如是，舍利子，是……”

女孩子毫不气馁:“小和尚，我又来听你讲故事啦！小和尚，你来开门啊，小和尚……”

“唉！”小和尚长叹一声，叹息中有他自己也未曾察觉的雀跃忐忑。

“我们再去树底下讲故事啊，小和尚，小和尚！”

“吱呀”，小和尚打开了门，一个身着淡绿衣衫的年轻女孩子大步跨了进来。微风拂过，撩的她秀发轻扬，展露出她洁白的下颚和脖颈。

小和尚的心跳快了几分，他不自在地转过视线:“柳姑娘，你今日想听什么？”他的声音里不自觉的带了些宠溺。

“嘻嘻，什么都行。”柳姑娘满不在乎地挥了挥手，笑嘻嘻地说。

“从前，有个老和尚，总是被贼光顾，他实在忍无可忍了。有一天，贼又来了，他对贼说，‘请把手从门缝里伸进来，你要什么我就给你什么’。”

柳姑娘微笑地看着小和尚，用双手捧着下巴，眼睛亮晶晶的。

小和尚顿了一下，接着讲:“那贼听了高兴极了，就把手从门缝里伸了进去。谁知老和尚一把揪住他的手，捆在柱子上，然后用棍子痛打他，一边打，一边高声喊，‘皈依佛！皈依法！皈依僧！’。”

“‘哎哟，别打了，哎哟，好痛！哎哟！住手啊……’那贼痛极了，万般无奈的跟着老和尚喊，‘皈依佛！皈依法！皈依僧！’。这便是佛经里著名的三皈依的故事。”

“那贼好蠢啊！”柳姑娘噗嗤一声笑了，她笑起来齿白唇红，样子好看极了:“你那是三皈依，我这里有四皈依，你要不要听啊？”

小和尚可以看见她颈后的散碎细发在阳光里变成了浅浅的金黄色，背着光的她就像被渡上了一层金边。

小和尚定了定心神，疑惑道:“何谓四皈依？”

柳姑娘嫣然一笑:“手伸过来。”

03

夕阳的余晖洒进寺庙里，照在树下的小和尚身上。一阵风吹过，树上的叶子轻轻飘落，落在小和尚的肩上，落在了地上，积了厚厚一层。

小和尚恍若未觉，他手里握着木鱼，眼睛定定看着前方，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一阵脚步声传来，惊醒了沉思中的小和尚。小和尚一抬头，发现是师傅回来了。

只见他师父怒气冲冲地说:“我总是下山收妖，却没发现我们这座山也有妖精。刚才我在山下看到了一只成了气候的柳树妖，她已经被我收了。你没受到她的伤害吧？”

“柳树妖？你把她收了？”霎时，小和尚呆若木鸡，心一块块裂成了碎片。半晌过后，他缓缓地摇头:“我很好，师父。”他说得很慢很慢，一字一顿。

秋风阵阵，寺中那棵树的叶子几乎快落光了。和尚日复一日的敲着木鱼，念着经，脸上再也没有过笑容。偶尔想起往事的时候，木鱼声停顿了一下，但很快又会再次被敲响。

和尚跪在佛前，望着大殿里的佛像，佛像也在注视着他。

殿外天光渐渐的暗了，一层层的阴影将他英挺冷峻的面容罩住，他嘴唇抿得很紧，且微微下拉，显出几分沉郁之气。

他想起那天，柳姑娘拉着他的手，看着他的眼睛，很认真地说:“皈依佛！”

当时小和尚不知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轻笑一声，也跟着她念:“呵，皈依佛！”

“皈依法！”

“皈依法！”

“皈依僧！”

“皈依僧！”

“皈依……柳姑娘！”柳姑娘顿了一下。

“皈依……嗯？”小和尚有点呆，他愣住了，他抬头疑惑地看着柳姑娘。

“说啊，皈依柳姑娘！”柳姑娘的眼眶微红，声音发颤，手握的更紧了。

小和尚心里慌得厉害，忙用力把手抽回来，他不敢去看柳姑娘的眼睛，低头做了个揖:“阿弥陀佛”。

04

其实小和尚早就知道，柳姑娘不是人，她就是山脚下池塘边的那棵柳树。

当年他掉进池塘，紧急中被一根细条模样的东西给救了，当时他被吓得半死，以为是个妖怪。

后来回去，他仔细地想了很久，就算有妖怪，那也是个好妖怪，它可是救了他的命呢！

小和尚下意识的没有把这件事告诉师父，他怕师父把它给收了。

小和尚不知道救了自己的是什么东西，他决定用自己的力量去感化那个妖怪。

每天，小和尚挑着水桶过去，却不忙着回来。他坐在池塘边的一颗大石头上，念着师父教给他的经书。

一天，两天，三天过去了，池塘边毫无动静。小和尚心想，说不定那天只是个过路的妖怪。唉，管他的呢，在这池塘边念经还挺舒服的，接着念吧。

终于有一天，小和尚在念经的时候，有东西轻轻地挠他的脑袋，小和尚猛回头，没发现有什么，他又接着念。又有东西挠他，反复几次后，小和尚终于发现，挠他的是一根柳枝。

小和尚不知哪里来的勇气，居然一点儿也不害怕。他拽着那根柳枝不放，心里想着果然让他找到了。

小和尚用力地拽柳枝，跟它说话:“我终于找到你了，那天是你救了我吗？”

女孩子清脆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你这小和尚，快点放开我的手，你抓疼我了。你就是这样报答你的救命恩人吗？”

小和尚脸一红，连忙放开柳枝。一眨眼，就见一个穿着绿衣的女孩子站在他面前，气鼓鼓地看着他。

女孩子瞪了他几眼，自己反倒笑起来了，她说:“小和尚，你不要整天念经了，念得我脑袋都疼了，给我讲故事吧！”

小和尚微微一愣，挠了挠头，憨憨的说:“你想听什么啊？”

女孩子笑了:“随便什么都行，只要不是念经就好。对了，你以后就叫我柳姑娘吧！”

小和尚看她用手将一头乌黑的青丝编了起来，玉葱似的手指衬着乌黑的头发，黑的显得更黑，白的显得更白。

懵懂的小和尚觉得这副场景很好看。他看着柳姑娘，慢慢地给她讲佛经里有名的故事，一个又一个。

他想，总有一天，我要将她感化，这样，她就不会作恶了。

05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的从指缝中溜走，当年的小和尚也变成老和尚，一张满是皱纹的脸皮如同风干的橘子皮一般。

老和尚坐在池塘边，看着当年那棵柳树的位置，眼神有片刻恍惚。

他想起当年那个笑颜如花的姑娘紧张的看着他，紧张地快要哭出来了:“说啊，皈依柳姑娘！”

他的眼神变得温柔，微笑地注视前面，嘴里长吁一口气:“皈依，柳姑娘。”

良久过后，他的身影定在那里，一动不动。

不远处的水面上，有两只鸟儿从水面掠过，向远处晴朗耀眼的天空中飞去。

（无戒365极限挑战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