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台上,拧着大包小包的人们熙来攘往,或愁绪、或愉悦,或平静,他们将通过这狭长的站台,驶向家乡抑或是远方。此刻,阿亮正倚靠在月台的柱子旁,嘴里香烟漾起的烟雾熏得他微微眯眼,烟雾似半透明的纱帘掩盖了他此刻复杂的心绪。
伴着一声刺耳的鸣笛,列车缓缓驶进了站台。阿亮在垃圾桶上摁熄了香烟,然后缓缓往月台边缘靠近。踏上这列绿皮车,再不到一个半小时,就可以回到阔别十年的家乡,阿亮心里念叨着。
小时候,阿亮不明白家乡是什么。因为他在上大学前都没离开过他的家乡,家乡就是他的全世界,没有远方,也就没有所谓的家乡。慢慢的,随着长大,到外求学,再定居大都市,阿亮回到家乡的次数越来越少,渐渐地都快忘了家乡父老乡亲的样貌。然而,那个阿亮曾不愿在众人面前提及的湘粤桂边陲小镇,却随着时间的流逝渐渐成了阿亮心目中挥之不去的寄托和无法割舍的牵挂。早习惯大都市车来车往和五彩斑斓的阿亮,却愈发感受到繁华背后的寂寞。家乡是什么?阿亮曾无数次叩首自问。家乡或许是村口小河的涓涓细流,又或是伴着炊烟升起弥漫在空中父母要求孩子归家的叫唤声;家乡或许是早晨空气中荡漾着的汤粉加油条的味道,又或是每天上下学时二大爷夹了阿亮鼻子后得意的笑声。这个阿亮曾经千方百计想要逃离的家乡却又成了繁华过后最向往的远方。
列车缓缓地驶出站台,城市也渐渐被抛在了脑后。这是家乡通火车以后阿亮第一次以这种交通工具回去,在火车开通前从阿亮居住的城市回家乡要坐十几个小时的汽车,现在却便捷了许多。高铁到市里再直接转普通火车,总共不过4小时便可到家。
阿亮偏爱靠窗的位置,窗外一幅幅画卷从他的眼帘缓缓滑过:辽阔的田野、茂盛的丛林和若隐若现的层峦。宛若一帧帧流动的风景,看似雷同,却又处处闪动着活跃的美感,对终日在城市逼仄空间中生活惯了的阿亮,体会的是一份久违了的清新与静谧。
近乡情更怯,此刻阿亮更深刻和真实地体会到这句话。家乡还是原来的模样吗?儿时的小伙伴还好吗?阿亮想到了铁柱。
铁柱是阿亮的发小,他们自幼儿园到初中都在同一个班,性格相仿、情趣相投,使得他们成为最要好的伙伴。学习上他们也是各不相让,你追我赶,所以每次考试,铁柱和阿亮总是“霸占”着班级的前两名。他们两心中住着一个共同的梦想,就是有一天还要一起上高中,考同一所大学。中考分数出来后,铁柱跟阿亮都以优异的成绩超出了县重点高中的分数线,他们的梦想原本将是一条完全符合初定轨迹发展的康庄大道,却在铁柱父亲的一句“家里困难无力供你上高中”戛然而止。阿亮还记得在车站送要南下打工的铁柱时的情形,铁柱溢满热泪的双眼望着阿亮说:你现在是带着我们两人的梦想,你一定要好好努力,考上大学。
铁柱这句朴实的话成了阿亮高中三年萦绕耳边的强音,时刻鼓励他前行。在阿亮收到大学录取通知书的那天,他也刚巧收到了铁柱从广东邮寄汇来的两百元钱。
他还好吗?他现在应该是几个孩子的父亲了吧?阿亮曾无数次在心里问过自己这样的问题。上大学的时候,他和铁柱还经常书信来往,但工作后却鲜有联系了。原本形影不离的玩伴,渐渐地也只能活在家乡的记忆里了。
穿出一条长长的隧道后,伴随着夜幕的到来,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列车员卖盒饭的叫卖声把阿亮从回忆中拉了回来。这时阿亮才突觉一阵饥饿感由下而上从腹部至食道往上窜动,他不禁润了一下喉咙。“下车后第一件事情就是去桥头粉铺吃碗粉。”阿亮心里有点小激动。
每个人心目中都珍藏着一段关于儿时家乡美食的记忆,阿亮也不例外。这些年,阿亮去过很多地方,走过很多桥,跨过很多河流,也吃过各地美食,抑或山珍海味,但长留他记忆深处的却只有家乡的美食。桥头的粉铺,在父辈们小时候就已存在。每次赶集的日子,父亲带着阿亮要上一碗热气腾腾的汤粉,再配上一根油条,就是那个年代最惬意不过的美食了。在那个物资匮乏的年代,几乎所有的美食都集中在过年的时候,每一次粉蒸肉、十八酿对于味蕾的刺激,都成了阿亮家乡美食弥足珍贵的记忆。
列车员“到站了”的叫唤声再一次惊醒了沉浸在回忆中的阿亮。
走出车站出口,熟悉的乡音迅速闯入阿亮的耳朵,久违的泥土气息也随之扑鼻而来。阿亮的鼻子有一股液体在窜动,眼睛也潮湿,他揪了一下脸上的肉,“疼!不是在做梦,回来了,我真的又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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