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老杨把福利院的人打跑了。在这个问题上,老杨绝对坚持原则。说什么也不能把大民送进福利院。在老杨看来,人一进福利院就彻底毁了,没傻都得被整成傻子。大民是和其他孩子不一样,但绝谈不上傻,因为他记忆力好,而且记事准。
谁家死了人办白事,哪家娶媳妇办红事,谁偷人被打,哪家参赌被抓,只要是听过的事儿,大民就过心,一准儿忘不了。“搁你你能记住这么多事?说他傻,我看是你傻!”当着福利院的人,老杨义正词严地甩出这句话,搞得对方没招没招的。
说起老杨的傻孙子杨大民,也算是十里八乡的一件奇闻了。按理说,大孙子脑袋不灵光,再生个二孙子不就完了嘛。即便在严格贯彻计划生育的年代,头胎残疾也是允许生二胎的,老杨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一心一意守着个傻子,还不让送福利院?这不是犯傻是什么?但老杨就这么拧巴。他认准的事必须一条路走到黑,就算撞南墙,也要撞出个名堂来。
杨大民是老杨次子的儿子。老杨有两个儿子,长子一国绝对是老杨的骄傲,当然,前提是没发生大民这件事。当初,为供一国上北京的大学,老杨可谓破釜沉舟,甚至连地都卖出去了一部分。和其他出身农村的父母不同,老杨坚决不让儿子在课余时间打工,他要让一国和城里孩子一样安心学习,不必为生活费发愁。
“谁说农村孩子必须吃苦?你既然进城了,就得学城里人的样子,把田间地头那套收起来。这叫转运!别信命,就信自己。”入学报到前,老杨这样对一国说。一国也争气,大学毕业后又留在北京工作,找了个当地媳妇,生了女儿,成了标准的城里人。
看到儿子事业有成,老杨也愿在后代问题上让一步。“北京嘛,上班肯定忙,孩子多了照看不过来,不生儿子就不生儿子吧。”老杨抽着烟自我安慰到。
但是,对次子二国,老杨的态度就没那么委婉了。二国不像哥哥,从小学习成绩不好,初中没念完就辍学了。既然儿子这辈子只能当庄稼汉,也就谈不上让不让的了。
“念书不成就跟着我干活。早点找个媳妇,能给杨家延续香火也算对得起我了。”老杨轻抬拇指,把烟头弹到地上,接着又用脚掌使劲撵了几下。
2
二国的媳妇英子来自东北,大身板,性格爽朗,干活有把子力气。老杨逢人便说,要不是自己眼光独到,他家二国上哪能碰上这么靠谱的女人。小两口结婚第二年便生下了儿子,取名杨大民。喜得长孙,老杨笑得合不拢嘴。二国也喜不自胜,这下,自己终于可以在大哥面前扳回一城了。
“大哥是优等生,上大学,娶城里媳妇,在城里落户,给爹长脸了。我一举得男,完成替杨家开枝散叶的责任,也让爹在列祖列宗面前有了交待。”二国美滋滋地盘算着。
然而,随着大民逐渐长大,老杨一家却高兴不起来了。因为他们发现,大民只会干两件事:自言自语,呵呵傻笑。
“这可咋整?”看着儿子的呆样,二国只有唉声叹气的份,英子也越来越沉默,平时见老杨都躲着走。
“还是去北京找大夫瞧瞧吧。”老杨自告奋勇带孙子去北京看病,因为他觉得二国指不上,这孩子从小到大,除了去县城念两天初中,哪都没去过,到了北京还不得转向。老杨至少去北京看过孙女,坐过地铁环线,一国家的地址,他还是记得的。
临行前那天晚上,老杨先用手绢将三千块钱包好,然后又用针线把手绢缝在外套里侧。接着,他嘱咐英子为大民准备两套换洗衣服,再去门口便利店买两个桶装方便面,两三个小包装火腿肠和面包,作为火车上的吃食。
“医药费不着急,我先应付着,把病瞧明白了再说。实在不够,到北京还有他大伯照应。你们两口子多个心眼,把事情捂严实了。乡亲们若问起,就说我带孙子去看他大伯了,其他的别多说。”
老杨盘腿坐在炕沿上,边吞云吐雾,边告诫二儿媳。英子的嘴一向没把门的,再加上她性格爽朗,和谁都自来熟,心里有什么话直接往外掏,有什么苦直接往外诉,从来没个忌讳。老杨就怕她和别人念叨大民的脑子如何不好使,不灵透,所以特意敲打敲打她。
英子煞有介事地点点头就离开了。她心大,别人说啥都不往心里去。生了儿子这副德行,她也难过,但难过归难过,日子还得继续。她爱找人聊天,什么都聊。胡说一通后,心里也就没那么堵了。关于大民,英子从没和外人提过,并非因为家丑不宜外扬,而是因为越提心里越别扭。在英子看来,聊天是让自己开心的,不是给自己找别扭的。
二儿媳妇的性格,老杨心知肚明,当初就是看重了她的爽朗,谁知爽朗也能爽朗出错来。老杨重重地叹了口气,他把双腿放下,从炕上起身,然后擎着烟卷,缓缓踱到窗边,接着用力推开窗户,对着茫茫夜色静静地发呆。
今晚空气微凉,月亮隐在云层后,发出幽幽的白光。这种事怎么就让自己摊上了呢?老杨既纳闷又郁闷,不免悲从中来。兴许是伤心太过的缘故,老杨猛地一哆嗦,手突然一松,正在燃烧的烟卷掉进了窗跟下的花盆里。老杨害怕什么东西被引燃,立刻夺门而出。
“村东头,白花花,白花花。”月黑风高夜,大民突然从屋里跑了出来,一边哈哈傻笑,一边大声叫嚷。
老杨心中纳闷,他先走到花盆边捡起掉落在内,尖端依然呈现出橘黄色光亮的烟卷,然后慢慢蹭到大民跟前,眼睛始终盯着他那挂满笑容的脸。
“大孙子,什么白花花?”老杨悄声问道。
“村东头,白花花,白花花。”大民边奶声奶气地说着,边一个劲儿往门外指。“村东头,白花花,白花花。”
老杨被整的一头雾水,他琢磨了半天,瞬间恍然大悟。白天,他从地里干活回来,看到村东李家在置办白事。老李头重病一年多,如今驾鹤西游,老杨认为自己必须表示表示,但他下地干活,除去农具,啥都没带,所以到家后特意嘱咐二国拿上钱,代表杨家去吊唁。和二国交代事儿时,老杨提了一嘴,老李家门口摆着白花圈,人估计没了。这话居然被大民听去了,而且还能记住。
“你想说白花圈,是吧。”老杨边说边抚摸大民的头,眼神里尽是温柔。别看这小子成天自言自语,呵呵傻笑不理人,原来别人说什么他都懂。
“白花花,白花花。”大民呵呵傻笑起来。
老杨顿时觉得心病去了一大块。我孙子还有救,他没傻。
3
北京市,朝阳区,**街,**小区,老杨敲响了一国家的门。
关于侄子的情况,一国已经在电话里听父亲讲述过了。他特意向公司请假,陪父亲和侄子赶往北京最好的脑科医院。从踏进医院开始,大民就一个劲儿傻笑,话倒没说半句。这孩子从不知害怕为何物,他眼中的世界是单纯,可笑的,好像两声呵呵便能化解一切。
诊断结果是脑部先天发育不良。从娘胎里带出的毛病,杏林圣手也回天乏术。
“你们要做好心理准备,他的智商水平不会超过5岁。”医生抿了下嘴,表示自己也很遗憾。
“您再想想办法吧!是手术,还是用药,再试一试吧!孩子太可怜了。医药费您不用担心,我们出得起。”一国的语气很激动,他想为父亲尽尽绵薄之力。家里供自己上学不容易,如今又远在北京,本就对父亲疏于照顾。所以,他想把医药费全担下来,倘若能治好侄子的病,也算为父亲尽孝心了。
“真没办法,不是钱的问题。您做家属的要相信我们的专业判断。”医生无奈地说,“我建议你们尽量帮孩子提高自理能力,从最简单的开始,能做到哪算哪。这样才有福利院愿意收留他。这种孩子需要专业人士提供照顾,村里的生活环境......”
“你这蒙古大夫胡说什么?”老杨实在忍不住了。
自打登上去北京的火车,老杨就和自己较上劲了。昨天晚上的情形还历历在目,大民不是傻子,他听的懂话,能记事儿,而且记得挺准。但说他没毛病,自己心里也过不去。毕竟事实摆在眼前,大民就是和正常人不一样,任谁都觉得这孩子智商有问题。想到这,老杨也拿不准了,可他坚信一点,大民还有救,他不是傻子。能记住事儿怎么可能是傻子,再说他还记得那么准。但说他没毛病,自己心里也过不去。毕竟事实摆在眼前,大民就是和正常人不一样,任谁都觉得这孩子智商有问题。......得,绕了一圈,又回到原点了,老杨怎么盘算也盘算不明白,所以才和自己较劲。但他心里始终绷着一根筋,命这东西绝不能信,有病就得治,治不好也得治,怎么也能见点成效。谁知大夫偏偏给大民判了死刑,老杨岂能听之任之!
“我孙子能听懂话,记住事儿,还记得挺准。他不是傻子,他还有救。你刚才都是瞎说。”老杨用夹着方言韵味的普通话大喊到。
“大爷,您先冷静一下,听我说。您孙子这种情况很常见。有些智障病人的确在某些方面存在着异于常人的天赋,比如他们对音乐和颜色非常敏感,甚至可以指挥乐队或画出非常高质量的画作。但这并不能说明他们在智商发育上是正常的。”
“那是别人,不是我孙子。”老杨边把大民抱到腿上,轻柔地抚摸着他的头,边气哄哄地反驳到,“我孙子就是脑袋不太灵光,现在医学这么发达,肯定能治好。他能听懂话,记住事儿,还记得挺准......”为说服大夫,老杨把“白花圈事件”完完整整,一字不落地叙述了一遍。
医生摇摇头,但出于职业素养,他依旧耐心听老杨把话说完了。
“大爷,我要和您儿子单独聊两句,您先带孩子去外面歇会儿吧。护士站有饮水机,我让护士给你俩倒点水喝。”接着,医生叫来一位护士,把老杨和大民带出去了。临出门前,老杨的嘴里还骂骂咧咧的,他认准了眼前的医生是蒙古大夫,嘴里说的全是瞎话。
“我刚才说的话您应该听明白了吧。对孩子来说,最好的选择就是去福利院。如果大爷住在城市里,自己照顾也不是不行。但农村的医疗条件实在太差,就诊意识也不强,你一定要劝劝大爷,把孩子送到福利院生活,他也可以随时去探望。”老杨不在场,医生终于可以和病患家属顺畅交流了。
“我一定劝,一定劝,老爷子年纪大了,脑筋转不过弯来,您别往心里去。”一国一个劲儿地向医生道歉,尽量表现出城里人该有的涵养。
4
老杨的烟抽得更勤了,农活也干得更猛了。天没亮就起床下地,天黑透了才推门进屋。不干农活,他就蹲在院里一根接一根地抽烟,周围扔的全是烟蒂。
大民去北京瞧病的事早已不胫而走。这都是拜一国所赐。他最清楚父亲的驴脾气,针插不进,水泼不进,一条路走到黑,撞南墙都不死心。因此,趁着过年回家的当儿,一国干脆直接把福利院的人拉到了村里。为这,老杨记上大儿子的仇了。
年二十九这天,杨家可谓混乱不堪。
“都给我滚出去!我孙子不傻,他能治好!”老杨歇斯底里地咆哮着。
“爹,大夫不说了嘛,大民能记住点事,记得还挺准,这都不作数。脑子有问题就是有问题。这是不治之症!您别太固执!”一国铁了心,要一鼓作气把问题解决。
“你个兔崽子,我养你,供你上学读书,你就这么报答我!他是你亲侄子,你非要把他往火坑里推吗?看我不打死你!”老杨气急了,他边说边扯下鞋子,使劲朝一国身上砸去。
“福利院不是火坑,这都是为大民好。”一国招呼工作人员,把老杨架到一边,自己则进屋把大民抱了出来。“住院费我全权负责。不用您老拿一分钱!”
“和钱没关系。你这是害人。我不同意!你们放开我!都给我滚出去!”
杨家大儿子找帮手来和老爹作对。这可是村里的大新闻。转眼间,老杨家大门口已经被村民围了个水泄不通。二国和英子去镇上购买过年用的东西,刚到村口就有人跑来通风报信,说他哥带着一群人和他爹干仗。
二国两口子闻讯,拔腿就往家赶。当他们从密不透风的人群中挤进院子时,老杨正和一国打作一团,俩人各拽着大民的一只胳膊,看样子谁也不会轻易松手。按理说,目睹如此暴力的场面,大民早该吓得尿裤子了,但小家伙却镇定得很,两只大眼睛瞪得溜圆,乐呵呵地瞧着眼前的一切。
“哥,你要干嘛?”二国实在摸不清哥哥的路数。
老杨身后还站着几个陌生人,他们全都面露尴尬之色,既不敢贸然上前,也不好独自离开。在福利院工作,多么难缠的家属都见过,但如此难缠,固执的,着实不多见。
“你们又是干嘛的?”二国转向福利院的工作人员。
看到弟弟回家了,一国只得暂且停手。本来,他的计划是先把侄子送走,再和二国两口子解释。年轻人认得清形势,不像父亲认死理,再说他们又不用为儿子的病掏一分钱,二国和英子肯定会站在自己这边。
“二国,事情不像你想的那样。我不是冲咱爹来的,回头再跟你解释。你先把爹和大民带屋里去。乡亲们都散了吧,没什么好看的,病人治病,再正常不过了。”一国边说,边把村民们往外推。
“你他妈才有病呢!我孙子好着呢!拿着你的钱滚,以后别登我杨家门!”老杨顺手抄起一小块碎砖头,猛地朝一国的后脑勺扔去。
一股针扎般的疼痛顿时袭来。一国边转身,边用手捂住后脑勺。还好,没出血。“我们走吧,给大家添麻烦了。”一国强压着心中的怒气,尽可能表现得客气,有礼貌一些。
“别在这给我装蒜!假模假似的!”老杨啐了一口,转身进屋了。
5
惹翻了父亲,送走了福利院工作人员,一国并没打道回府。这次,他之所以把燕子和女儿留在家,自己一人回来过年,就是为了寻个门道,把侄子送进福利院去。自从弄清大民得了啥病后,一国就在寻思,如何替弟弟和父亲解决这个难题。他想了很久,终于找到一个看似两全其美的办法。
首先,把大民送进福利院。费用自然由他出。父亲供自己读书不容易,如今在城里站住脚了,为父亲分担点也是应当应分的。只要把大民送出去,父亲的重担就减轻了,而且也断绝了村里人的闲言闲语。
第二步,劝二国再生个孩子。没了大孙子,再生个二孙子不就得了。倘若中途生了女孩,他一国可以提供生活补贴,让弟弟不至于因为孩子多而增添生活负担。女孩长大了还可以接到北京上学,反正嫁人也不用买房子。总之一句话,这件事他杨一国要管到底。
正月里,雪下得出奇大。但厚重的白雪却掩不住浓浓的年味。农村的春节最像春节,因为它透着人情味,透着烟火气,更透着对大自然与时间的敬重。春节是老天爷对农民的馈赠。虽然万物凋零,寒风料峭,但人心还是暖的,热的。可惜,老杨的心已经冷了。他觉得没人理解自己,连亲儿子都和自己作对。大民不能进福利院,他没傻,还有救,怎么一国就是不明白呢?
大民在院子里玩得正欢,他穿着英子做的小花袄,在雪地里蹦蹦跳跳,好像小兔子似的。老杨蹲在屋内看着,满脸慈爱。“当当当”,一阵敲门声传来。英子从厨房跑出来开门。原来是村西的李翠莲。她丈夫在外省务工,今年活紧,初五就得上班,所以干脆没回来,和工友们一起在外省过年了。英子看她没根没叶的,远嫁到这边连个亲近的人都找不着,因此特意邀请她来家中一起过春节。
“西边山下,偷人被抓。”英子前脚叫了声翠莲,招呼她进来,大民后脚就嚷开了。随着年龄逐渐增长,大民的表达能力有了惊人的提高。前面一句,后面一句,押韵押的恰到好处。
李翠莲的脸腾地红了,关于她偷人的传闻,早在几个月前就传开了。估计大民是在和英子去村头遛弯时,无意中听到的。
“胡说什么?一边儿玩去!”英子严厉地训斥儿子。
“你别管,让他说,随便说!”老杨蹭地一下站起来,转眼间已至院内。“看看,看看,这就是你们口中的‘傻’儿子!别人家的事,他都记得清清楚楚。哪点傻了!”
“爹,你说的这是什么话,翠莲还在这站着呢!”面对公公的荒唐行为,英子只能规劝,不能责备。
“我想让你知道,大民记性有多好。下次一国再来胡搅蛮缠,你就把今天的事说给他听。”老杨觉得自己终于找到见证人了。
“小孩子瞎说,这也兴宣传。”英子边说边摇头。
但怪事发生一次算偶然,再、三发生就不寻常了。大年初一早晨,村里的男人们集体去祠堂祭祖。赵小勇和王顺来老杨家找二国。
门外俩人刚报出姓名,大民就笑着喊开了:
“南边沟陇地,赌博没出息;北边山坡旁,死爹没了娘。”
二国愣住了。他完全没想到儿子嘴里竟冒出这么两句。英子更是惊得说不出话来。李翠莲那次,她没往心里去。大民本不是正常孩子,说点不正常的话也合乎情理。但这次,大民竟一口气说了四句话,而且两两成对,两两押韵!
“怪胎!十足的怪胎!这儿子生的,真他妈不顺心。”二国突然有种不寒而栗的感觉。当初知道大民的智力有缺陷,他虽难过,但也愿意养他一辈子。但摊上怪字就不一样了,此时此刻,二国只想逃之而后快。
头一次,这兄弟俩想一块去了。自落生起,一国和二国就不在一个频道上,哥哥奋发图强,一门心思要做城里人;弟弟吊儿郎当混日子,有了上顿不想下顿。谁知在大民进福利院这个问题上,哥俩倒殊途同归了,只不过一个是为人,一个是为己。
6
大民是何路数,老杨算摸清了。这孩子,精着呢!他会挑,只记别人家的事,只记自己愿意记的事,奇就奇在这。中午刚吃完饭,问吃的啥,他只会冲你傻笑;但随便报出村里某人的姓名,他会立刻编两句顺口溜,反应速度之快令人瞠目结舌。
对此,老杨满心高兴,他喜欢听大民说话,说啥都行,怎么说都行,因为这样可以证明大民还有救,但二国不这么认为。从大年初一起,他便坐立不安,想着哪天与哥哥合计合计,寻个方法把大民送走。其实这会儿他还不知道,很快,一国就会自己找上门来。
大年初五这天,兄弟俩终于见面了。一番交流后,二国心服口服。上过大学的人脑筋就是活,一计不成立生二计。上次直接让福利院的人出面属于蛮干,这次则要智取。二国被哥哥委以重任,成与不成,就看他的表现了。为把事办成,二国费了不少心思,什么时候开口,如何对老爹循循善诱,怎么做才能不引起他的怀疑,这都得未雨绸缪。
一周后。
“爹,我和英子想再要一胎。”二国站在老杨炕前,郑重其事地说。
老杨正和大民玩得不亦乐乎。老杨说一个名字,大民编两句顺口溜。全村人的事没有大民不知道的,没有他说不上来的。看样子,多带大民外出逛逛是明智之举,说不定能让他彻底变为正常人。老杨觉得自己找准道了,以后就这么干。
“爹,我和英子想再要一胎。您听见了吗?”见父亲没反应,二国又重复了一遍。
“你说啥?”老杨刚发现二国的存在。“再要一胎?你吃饱了撑的!有个儿子,能传宗接代就行了。”
“多子多孙多福气嘛!再生个儿子岂不更好?”二国满脸堆笑,心里却慌得很。
“再生个儿子?你怎么知道你能生出儿子来?”老杨眯起眼睛,上上下下打量着二国。“有什么话你明说吧。以为再生个儿子,我就能撒手不管大民,任由你们把他送到福利院去?想得美!我告诉你们,”老杨把大民抱起来,放在大腿上,“他永远是我孙子,你就是再生一百个,也甭想在大民身上打主意。愿意生你就生,大民照样住在杨家,以后有亲兄弟姐妹照应着,他活得更熨帖。”
完了,二国知道自己斗不过父亲。姜还是老的辣,老杨的最后一句话足以把二国吓得屁滚尿流!以后有亲兄弟姐妹照应着,他活得更熨帖。他是熨帖了,兄弟姐妹还活吗?有多少人够他说,杨家得承受别人多少白眼!二国决定认输,他跑到一国那把老杨的话复述了一遍,一国听傻了。他突然想起若干年前那个晚上,父亲对自己说的一番话:
“谁说农村孩子必须吃苦?你既然进城了,就得学城里人的样子,把田间地头那套收起来。这叫转运!别信命,就信自己。”父亲果然说到做到,他一心认定大民有救,这是铁律,是不容更改的,否则就是信命,不信自己。
7
春节过后,大地回暖,虽有春寒料峭之说,但春天毕竟是春天,万物生长的季节总是能给人带来活力。趁着中午阳光充足,乡亲们都喜欢聚到村头,谈谈天,说说地。有希望总是好的,在春天谈论希望,也不算不合时宜。
老杨拉着大民,慢悠悠地朝村头的方向溜达。
“你叫什么名字啊?”乡亲们故意逗他们祖孙俩,大民记得住别人家的事,就是记不住自己的事。
“你看吧,老杨,大民就是傻,连自己叫什么都记不得!”几个村民一齐起哄。
“能记得别人家的事就行喽!你们天天聊的不也是别人家的事吗?”老杨呵呵笑了一声,继续迈着四方步,领着大民溜溜达达向前走。
中午的太阳亮晃晃的,照得大地一片光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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