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风与野狗

大风与野狗

                               

                                        （一）

      秋、阳光温暖。大片金黄色麦浪蔓延成海。飘零的红黄落叶亦算是一场轮回。心底漫溢着浓重、饱满与喜悦。她像个孩子一样奔跑在麦田里，生命的厚重在此刻蓬勃体现。抛却人生所有烦扰，世界是如此美好又善意。

      黄昏归途，行走至累瘫的时候，刚巧有车经过，便冲过去拦车，车子猝不及防的离她一米刹住。车内，是个面容温和的中年男人，他并未对她吼叫，只是探头关切的问：“怎么了？”她说：“我要搭你的车。”语句霸道干脆。他看着她，笑了笑、点头。上车，简单寒暄，他不善言辞、她懒得言语、一路寂寥。落车时，将一把用红丝线打结的金黄色麦穗送于他，便转身飘然离去。众人于她皆过客，无论一起经历过什么。

                                    （二）

    一把红线打结的金黄色麦穗，镶嵌在简约的黑边画框里，火热丰盛的生命力，被困禁在咖啡店冰冷的墙面上。心，莫名的抽动了一下。她记得这把麦穗，而那个让她搭乘的人，在记忆里如幻象一般模糊。店主是个恬静、温婉、美丽的女人，始终保持微笑。她问店主：“哪里得来的？” “朋友送的。”女人语气温柔、笑意轻浅。看着画框，心暖起来。此后，为了见那个细致、温和的男人，她经常往返流连于这家店。

    冬日，寒风凛冽。驻足，透过玻璃，墙壁上的麦穗画框安静、妥帖。幻象中的中年男子，此刻，真实、立体的坐在店里，神情温和、专注的与店主说话。心底被欢喜触动到，推门而入，店主起身微笑招呼。她却大咧咧的落座于他身边：“嗨！”招呼随意的如同多年老友。他愣过神后指着画框笑起来：“嗯！？”“嗯！”她也大笑。之后，俩人沉沦于一束麦穗的情怀里。

                                （三）

      她叫 一一，三十二岁，射手座。生性骄纵、叛逆、张扬。喜自由、喜欢闹、喜烈酒。十六岁与父母撕扯决裂。之后，如游魂一般到处行走。每个城市，短暂停留，努力工作、努力攒钱。然后，再次上路。

    初次行走的城市，有微风、有阳光、有欢喜、有初恋、然而，结局在她天长地久的梦想、和他的销声匿迹里幻灭。如鬼魅一样沦落了许久，便摇摇晃晃站起身，痛苦倔强的踏着荆棘开始独自前行。

    如画的江南，辜负了至死不渝爱她的男人，落荒而逃。她没有能力负担太过沉重的爱。

  成都，她与另一个他相爱相杀、如影随形、他给予了她强硬刻薄的爱，之后，在时光的琐碎里，分道扬镳、各安天涯。

  各色的男人，各色的性情，最终，却以同样斑驳破旧的结局落散。它们之上，粘附着执念、希望、碎片化幸福，亦或鲜血淋漓的伤口、参杂阴郁或决绝。本以为，爱可以修复内心的残缺，孰不知它将她置于更苍凉灰暗的境地。次次揪心后，只身向前，不再回头看，不再背负过去的自己，那没有意义。

    此后，天地为伴，鱼鸟成行，如风一般凛冽存活。虚无缥缈、颠沛流离的日月，练就了行走江湖的洒脱、凉薄与傲然。

                                （四）

      方同，四十四岁，性情平和、内敛。工作稳定，家庭和睦，生活顺利。唯有亏欠的，是叫小乔的咖啡店女店主。她是他生活以外的情感寄托，他无法给予她一份稳妥，她不争不抢不言语，他也不声不响不提及。五年来，他时常感觉疚责，也曾为她安排了出路，她说该走的时候她会走，继而，依旧温柔纠缠。他便不再坚持，人性，有时自私、贪婪的像个魔鬼。

    他的生活与情感都在所能掌控的范围内，不会有太过度的倾斜。然而，在路上，被那个长发散乱、瘦高黝黑、眼如星子、裹着大件灰色格子衬衫的女人霸气拦下的时候，他有一时的错愕。她骨子里透着大风一样孤独、腐烂的气息。那刻，听见内心深处有某种东西碎裂的声响。她一路无语，只有下车时递了一把麦穗给他。而后，他细致、小心的将它搁置于画框内，交于小乔挂在墙壁上。

                                      （五）

      她风一样落坐在他身边时，他知道，有些人注定是与你有致命交集的。当她咯咯笑着对他说：“我只要你的现在！”他稳妥、安全、固定的生活模式打开了一个大大的缺口，凌厉的大风呼啸着穿透进来。迅疾的裹着他进入了另一个疯狂、颠覆、随心所欲的世界。多年来，他从未发现自己还能像个疯子一样的癫狂，逆反。

      小乔抱着他哭：“我什么都不要，你离开她好吗？”他决绝的推开小乔：“不能，她使我的生命鲜活、热烈，你不懂！”  小乔如暖阳，安全、舒适、柔软。  一一，却是他欲罢不能、万劫不复、无能为力的黑洞。

    小乔神伤了一些时日，悄然离去，未留只言片语。五年的情感纠葛，够久够稳妥，本以为她只要乖巧懂事、安静顺从、他就给她幸福，即便给不了，也是她先行骄傲离开。谁知，竟是如此狼狈退场。

    小乔的店里，他沉默了很久。一一说：“念旧、重情、沉迷过去的人都是傻逼。”扎心的话，她说的轻巧、无谓。

                                （六）

    他终是凡人，热闹的欢脱后，就开始向往平淡、长久。他想让她安定下来，不再四处游走。她愕然：“我不会为任何人停留！”

“我也不行吗？”他内心开始焦躁。

“我只要现在！明天于我是个未知数！”

  他紧攥住她的手：“如果，我为你放弃我的安稳呢？”

“放弃这种念头，好好生活，你和我不是同类。”她说。

“你觉得我还能回得去吗？”他极力克制自己。

“那是你的事，与我无关。”她明了自己，注定是风，怎能长成树？

  “过完冬天，我就走。”她轻轻的抱住他。

  “我不会让你走！你是我的，不许离开我。”他一反常态的大声呵斥、叫嚣、眼睛发红。她沉默，无形之中，感觉无法呼吸，好似被绳索紧紧勒紧。

                                （七）

      飘落的白色雪花像舞动的精灵，凄冷、绝美，她看看天空，裹紧厚重的大衣走进黑夜的寒风里。火车呼啸着行驶，窗外，天地开阔、景致荒芜，她的内心无比雀跃。自由行走的路上，她才是真正的自己。

                              （八） 

    大风吹起，广阔无垠的麦田，被白茫茫的雪覆盖。他停留在遇见她的路边。记忆中，她瘦长的身形裹着大件的暗红色衣物。笑起来，有麦穗的清新味道。历经一年，内心从起初的醉酒、怨恨、自我摧残至现在的淡然、安定。从始至终，身边的人，未曾察觉他有过怎样残忍、罪恶的扭曲与挣扎。

    工作、家庭、生活、身边的人依然如旧。只有内心，被大风席卷而过，像一只落魄的野狗，无所依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