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涓涓清流_00 | 来源:发表于2018-12-12 21:05 被阅读87次

    她数着鸡叫声挨到天亮。屋子里仍是昏暗一片,几件旧家具静静地摆放在熟悉的位置。没有光亮的照拂,它们丧失了本来的样貌,像一个个巨大的怪物默默地盯着她。她本能地打了个哆嗦,艰难地忍着疼痛把头蒙进冰凉的被子里。睡了一整夜,脚还是冰凉麻木的。

    为什么自己会老?为什么老了会得一身的病?她身上的骨节都肿胀发炎,像被人无端钉入无数的钢钉,昼夜僵硬疼痛。她不是一个娇气的人,也是能吃下苦受下罪的。可这钻心噬骨的痛,她实在是忍受不了。

    六岁丧母十几岁丧父,独自学会了各种家务和农活。在大集体挣工分的年代,未出嫁的她是村里的妇女队长,这个职位是实打实用本事挣来的。女人干的插秧割谷她遥遥领先一群姑娘大妈。就是男人干的犁耙挑驮,她咬牙也能上手。干活儿不蓄力气,胆子大,像男人一样挽着裤腿露出白皙的腿肚子赤脚站在铁耙子上,手挥鞭子指挥大水牯。大水牯脾气暴烈,稍不留神就会被它一犄角掀飞摔个半死。村里的婆娘们连放都不敢,偏她能放能使唤。

    因为能干又漂亮,她嫁了一个好男人,男人脾气温和长得白净俊朗。村里姑娘都眼馋了,也是金童玉女天生一对的一段良缘。他们生养了两儿两女,和所有平凡的夫妻一样,辛苦劳作粗茶淡饭地把儿女养大。又帮衬着他们挂上自己的小车厢分轨而去。最小的孙子都上幼儿园了,以为自己可以歇歇喘口气了,她病了。

    “咱们分房睡吧!你身子痛老呻吟,睡不着又老找我说话,我睡不好!你身上都是膏药味儿,熏得我脑壳痛。我不能病,得睡好觉,不然谁伺候你?”他站在床边道。

    她鼻子一酸,点点头没有说话。他不想跟她睡一张床了。生同床,死同穴。他陪她跑了半年的医院,煎了半年的草药,擦洗了半年的身子,喂了半年的饭。四十年的恩爱,像突然停电的电视,美好动人的画面就嘎然而止。她只是病了,还没有死,他就不要她了。

    “妈,我们跟你商量一件事。你这病是慢性的,住不住院一样。我问医生了,在家吃药也一样。我们都有孩子,用钱的地方多,也不宽裕。医院是无底洞,咱住不起的。”儿女站在病床前,她木然地点了点头。

    养儿防老,她养了四个,这刺骨的痛仍然得自己受自己熬。其实,住了几天院做了几天的理疗身体松了一截,痛得也不那么难以忍受了。她知道儿女们都不富裕,医院是不能无限期地住下去的。

    她不想再喝中药了,好苦!喝完一大碗连舌头根儿都是苦的。心发慌,胃空荡荡的难受,老想吃东西。可她不敢多吃,吃多了就得拉。她一声声地叫唤他来伺候,他也快七十了,老胳膊老腿,也不轻松。儿大避母,她不好意思让儿子帮自己脱裤子擦洗身子。媳妇是人家生养的,脏的臭的惹人嫌弃恶心,隔着心也不能叫。女儿都嫁了不在一处,远水救不了近火。她每天能少吃一口就少吃一口,不吃进肚里,也就不用拉了。

    她憋着尿,想挨到他起床再说。不管他心里还有没有她,她还是心软了。天气冷,还是让他多睡会儿多暖和会儿。蒙着头憋气得很,她很快就迷糊起来。

    她走到一座亮堂堂的大山前,大山亮得眼睛都睁不开。她用力地揉了揉眼睛,一幢漂亮的房子出现在眼前。粉墙黛瓦,簇然一新。还有父穿着崭新的黑棉袄黑棉裤,站在房子前冲她挥手。

    “父,你病好了?”她吃惊地问道。父的肺病是天生的,从记忆起就是苍白瘦弱的脸。眼前的父容光焕发,宛若仙人。

    “走,这不是你来的地方。”父冲她挥手赶她走。

    “父,我憋着尿呢,你让我进屋方便一下。”

    “滚,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不能脏了我的屋子。”父怒了。

    她也火了,父从来都只疼大哥,让大哥上学识字。托关系找门路让大哥吃上了公家饭,不用苦哈哈在田地里奔命。她早就不计较了,农村风气重男轻女世代如此,她认命了。可现在,连借个地方方便一下都不行。她跑到父新房门口褪下裤子,痛快地尿了一地。

    “滚回去!”父顿时变得青面怒目,抄起棍子朝她打了过来。剧痛顿时袭来,她颤抖了一下睁开眼睛,屋子里一切清晰明朗起来。身子下温热潮湿,冰凉麻木的身体终于暖了起来。

    “这大雪漫天的,你尿了一床,你的病没好,我怕是也该骨痛了。”他抱起她,帮她仔细擦干净身子,换上干净衣服。把她抱到火盆边的躺椅上,清理床上的湿被子。

    她坐在躺椅上,火盆里的炭熊熊燃烧起来。滚烫的热气扑面而来,她的头有些晕喘不上来气。

    “我去洗被单衣服,你一个人坐会儿。饭快熟了,一会儿我喂你。”他抱着一堆衣服走出房间。

    这样的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啊!她绝望了,这个病好不了。他比她大六岁,现在身体还算健朗,万一他也病了,她该怎么办?儿女们还不如他贴心仔细呢。

    她解下裤带,哆嗦着一头系在躺椅扶手上,一头套上自己的脖子,咬牙打了个死结。她挣扎着滚下躺椅。

    她又看到了父,这次父没有发脾气拿棍子赶她,父在哭。

    “你怎么就那么倔,怎么赶你都不走。”

    “父,我想你了,不想走了。”

    “不行,你得走!”父站起身,猛地推了她一把,她像一片羽毛随风飘了起来。风停了下来,眼前白光一闪,猛地坠落下来。

    “老婆子,你醒醒啊!你走了我怎么办啊……”

    “妈,你醒醒啊!儿子没本事,让你受苦了……”

    “奶奶,你别睡了,宝宝害怕,你起来抱抱宝宝……”

    她睁开眼睛,床边挤满了人,一张张熟悉的脸,脸上都挂满泪水。他抱起她,泣不成声。

    “不要再做傻事了,我只要还能动,苦不了你。等哪天我也动不了,咱们一起走。”他轻轻地说。

    “嗯。”她靠在他的怀里,冻了一整夜的身子终于暖了起来。

    (原创故事,抄袭必究。小说故事,纯属虚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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