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台的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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壹

楼顶的门胡乱地翻动着，散发着一股恼人的铁锈味，李明修麻木地站在楼顶，他有些失神地望向远方，垂在身旁的手上有些黏糊，刺鼻的腥味让他整个人都有些僵硬，天台的风吹动了他的思绪，他回过神来时，已经站在了天台的边缘上，只要在往前走一步他就能去拥抱喜欢的姑娘了。

楼层不是很高，但应该足够致命，他回望过往，惊觉这一生都活在阴影下，压抑的控制让他喘不过气来，他将一只脚伸出去的时候，想起留给妈妈的那封信，他希望能用自己的消散换来妈妈的清醒，整个人像蝴蝶一样展开翅膀往下坠时，他看到了心爱的姑娘朝他伸出了手，“砰”得一声，一切都已尘埃落定，他的世界终于归于安静了。

李明修是他妈妈一个人拉扯长大的，妈妈占据了他人生的大部分，直到离开的时候，他都没有见过自己的爸爸。

小的时候，妈妈的有些行为让他觉得有些奇怪，比如每天都要亲吻，可每次只要他表现出一丝抗拒，妈妈就会一脸委屈：“明明，妈妈只有你，你不喜欢妈妈了吗……”

次次都是如此，他私心里想着，妈妈与他相依为命，那么掏心掏肺地爱护他，他确实不该远离他，于是那些年，照顾他的一日三餐，给他洗贴身衣物，一直陪着他睡觉……

直到高中的时候，李明修离开了妈妈，去了市里的高中上学，他深吸了一口新鲜的空气，想着那些令他不适的行为能够得到阻扰，他开始和班上的同学谈笑风生，甚至有了喜欢的姑娘。

他瞒着妈妈恋爱了，那年他十七岁，上高二，女孩是他的同桌，很温柔也很开朗，像一个小太阳落进了他心底，他们有很多共同语言，相约考上同一所大学，他们是奔着结婚去的。

可让他始料未及的是，妈妈的闯入打破了所有的平衡，那个时候他才发觉妈妈的病态爱。

贰

李明修如往常一般和田薇在一起讨论问题，两个人的脑袋凑得很近，窗外的蝉鸣声声入耳，阳光打在两人头顶，是一副极温馨的画面。

李妈在窗外的树后看到了儿子跟一个女孩笑得明媚的场景，胸口处有一股无名的怒火在燃烧，就像有人偷走了她最宝贵的东西，她手指发狠般陷进了掌心的肉里，深吸了一口气后冲了进去。

“你们在做什么？”突兀的声音响起打破了两人之间的氛围，李明修整个人有些僵硬，他还没来得及起身，就听到妈妈尖锐的声音，“你这个狐媚子休想带坏我家明明！”

田薇望着眼前生气的女人，有些不知所措，李明修站起来将她护在身后，有些无奈：“妈，这是我同学，我们在学习。”

“学习？”李妈指着田薇破口大骂，“我瞧着她整个人都要靠到你身上去了，还笑得一脸荡漾，是在学习吗？我看这妮子就是故意在勾引你，不知廉耻的东西！”

“阿姨，您这话什么意思？我和明修只是在讨论问题，怎么就成了您嘴里那……”田薇推开李明修站了起来，她眼睛红得厉害，可那话又实在说不出口，心里难受得很。

“你瞧瞧你穿的什么样？有哪个正经姑娘穿着短裙，跟男同学紧挨在一起？”她拉过李明修直对着田薇，“你家里长辈不说，我来替他们教育你……”

“妈！”瞧着妈妈有些口不择言，李明修走过去低声细语安慰了一下田薇，李妈见状还想说些什么，被李明修眼疾手快地拉了出去。

“妈，我不是小孩子了，您这样会让我没有朋友的！”他有些气急又不敢发火，只能烦躁地在原地踱步。

“明明啊，妈看那姑娘就不是什么好人，你可莫要离她太近，”李妈扯了扯他的袖子，“妈妈不是不让你交朋友，只是妈妈只有你，肯定要替你把把关的。”

“妈，我们真的只是同学，你不要老是想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好不好？”他声音有些软，“我……真的也需要有自己的空间。”

“我在你们学校附近租了一间房子，以后你就不要住宿了，搬出来跟妈一起，妈继续照顾你。”李妈眼睛也有些红，声音有些低落，“妈妈已经很久没有跟你睡觉了，像生病了一样，你能不能……不要在拒绝我了？”

李明修瞧着妈妈压根没理会自己说的话，又展现出一副“儿子你不爱我了的悲情模样”，就像一拳打在棉花上，让他心里堵得慌。

他透过窗户看到趴在桌上的田薇，眼神暗了暗：“您说什么就是什么，只是不要再来学校闹了，成吗？”

叁

学校的天台一般都不开放，因为怕学生出事，李明修想了点法子，成为了和田薇的密基地。

天台的风很大，也很舒服，能把心里的烦闷全吹跑，他看着身旁的女孩，眼里有了些笑意：“薇薇，对不起啊，我没想到我妈她……”

田薇侧过头笑着看向他：“没事，你是你，你妈是你妈，我喜欢的是你。”

女孩眼里的伤感没能躲过李明修的眼睛，他将她抱在怀里，一个轻柔的吻落在她头顶：“薇薇，以后我们不跟我妈生活，省得让你受委屈。”

田薇破涕而笑，锤了锤他的胸口，娇嗔道：“说什么呢？我们才高中，以后的事就要看你的表现了。”

那天，天台的风破天荒的是甜味，十七岁的李明修在田薇身上盖上了属于自己的章，女孩在他怀里笑得肆意，天台见证了他们私底下的爱意，郁郁葱葱开满了整个盛夏。

“妈，我读大学了，您就别跟着我瞎折腾了，成吗？”李明修收拾着东西，一想到未来四年要和田薇一起度过，愉悦的气息淹没了妈妈身上的怨气。

自从被妈妈闹了一次以后，他们再也不敢正大光明的交流，而妈妈对他的限制越来越厉害，谁也不知道这根刺会什么时候见血。

李妈帮忙收拾的动作停了下来：“明明是长大了就不爱妈妈了，对吗？”

李明修索性坐在地上：“妈，您看，从小到大，我身边就没有什么朋友，您不觉得自己有些行为已经影响到了我的生活吗?”

“可是明明，妈妈这么多年来也只有你啊，我又何曾有过别人？”妈妈的呜咽声贯彻整个房间，李明修瞧着妈妈的青丝染上了白发，岁月留给她的痕迹又多又深，于是他又心软了：“妈，您去可以，只是别盯我太紧了，成吗？”

“明明，妈妈都是为了你好。”李明修看着妈妈忙碌的背影，他想着也许一切都会变好呢？

肆

大学的天台比起高中的时候，视野更加广阔，他们站在上面能看到教学楼，看到操场上散步的情侣，能看到远方亮起的灯光，可是这里的风再也不如从前。

“明修，我们分开一段时间吧。”田薇的脸上布满了疲劳，“我想要正常的生活。”

“薇薇，我……”李明修有些无措地解释道。

她开口打断了他的话，“我不管你和你妈私下里是怎么相处的，我只知道她已经严重影响到了我的生活。”

“她昨天跑来当着我老师同学的面，骂我是狐狸精，说我从高中开始就缠上你，像狗皮膏药一样，甩都甩不掉……”

“薇薇，我妈她……”

“这不是第一次了，我知道你可能也不好过，所以什么也没有跟你说，可是我只是个普通人，”她有些奔溃地锤着自己的胸口，“我很难受，明明我们是两情相悦，可你妈怎么能那样说我？你知道别人是怎么看我的吗？”

“我也是家里的明珠，凭什么受你妈的折磨啊！”

田薇心里的气藏了太久，一朝爆发就痛不欲生：“明修，我是喜欢你，可我不贱！”

李明修瞧着她的模样，心里很是不好过，走过去狠狠抱住她：“对不起，都是我的错，薇薇，对不起，真的……”

天台的风肆虐地吹乱两个人的心弦。

伍

李明修房间的灯还亮着，李妈透过门缝看到儿子脸上的笑容，直接闯了进去：“明明，你在跟谁说话呀？”一把拿过他的手机察看。

“妈，”李明修神色有些不悦，“我也该有自己的隐私吧，您这样不觉得不好吗？”

“妈妈这只是关心你啊，怕你被别人骗了……”

“妈，我已经是个成年人了。”

“你去休息吧，我要睡觉了。”他摘下眼镜，揉了揉发胀的眉心。

“妈今天跟你睡！”李妈说着就往床上躺，“自从你工作以后，妈都没跟你一起睡觉了。”

李明修有些烦闷，大学时也不让自己交女朋友，甚至一而再再而三的羞辱田薇，可每次她都用我是你妈来解释，他无从辩驳，甚至苍白的逃避都显得那么可笑。

“我去公司一趟，您睡吧。”他带着手机跑出了家门，今年都二十七了，可妈妈的做法依旧未曾改变，甚至变本加厉，他快压不住蠢蠢欲动的野兽了。

“薇薇！”他们大学假装疏远，毕业后还是走到了一起，当然尽可能地瞒着李妈，这次好不容易甩开她，李明修决定带田薇去看电影。

“明修。”时光好像没有在她身上留下痕迹，田薇还如以前那般明艳耀眼，是他的小太阳。

两个人笑着手挽手走进了影院，谁也没看到不远处躲在背后偷看的李妈。

是个爱情片，情动之时，李明修偏头吻住了田薇的唇，一番纠缠之后，田薇把玩着李明修的手指，“我都二十六了，你什么时候娶我呀。”

眼底的情欲退散开来，李明修沉默了，他张了张嘴却不知道从哪里说起。

“你妈还是那样吗？”除了影片里稀碎的对话，田薇甚至能清楚地听到后排情侣亲吻的声音，她没有得到李明修的回答，松开了他的手，苦笑不已，“我去上个厕所，你……”

“我会给你答案的。”

“好。”

影院里似乎也起了风，让他觉得有些冷。

陆

“你怎么还缠着我家明明？”李妈看到田薇上完厕所，一把扯着她走到楼梯间，劈头盖脸地质问。

“阿姨，瞧您这话说的，我和明修是情侣呀。”田薇挣脱她桎梏的手，揉了揉发红的手腕，“您是不是管得太宽了些？”

“宽？我是他妈，他那爹不是个好东西，自小就是我一把屎一把尿将他抚养长大，给他做饭洗衣，哄他睡觉，我所有的青春都给了他，你说我管的太宽了？”李妈两只手狠狠地制住田薇的手腕，“是你不该出现在他身边，我只有他，他怎么可以爱你呢？”

“他是个成年人，有自己的生活，他人生还有那么长，怎么可能只有您？”田薇拼命地挣脱，“阿姨，您不觉得自己的爱太让人窒息了吗？”

“窒息？他有了我这个妈就够了，不需要有你！”李妈被某些字眼刺激到了，推搡之间，田薇从楼梯口滚了下去。

影片快要结尾，田薇还没有回来，李明修心里闪过一丝慌张，他急匆匆离开去了外面，眼前的一幕让他发疯。

地下的血还在漫延，李明修有些害怕的同时还有些兴奋，他拨打了120，跪在地上抱着田薇：“别怕别怕，我在呢。”

“她自己不小心滚下去的，可跟……我可没有关系。”李妈站在楼梯口，看着眼前这一幕，心里也有些发憷。

田薇直接进了手术室，手术室的灯一直都是红的，李妈还在一旁喋喋不休：“那女的一看就不是是好人，我都说了不要跟她在一起，你看……”

李明修听着妈妈的指指点点，猩红着眼朝她吼了一声：“够了，别说了！”

李妈哽咽着嗓子继续说着些什么，李明修什么也听不见了，他想起刚刚进医院的时候，田薇一脸痛苦地躺在床上，他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想要去握住她的手，可是她无力又用力地甩开了他的手，一直到手术室，她都没有给自己一个眼神，他知道他们之间再也没有可能了。

柒

手上的血已经结了痂，李明修颓废地蹲在手术室门口，手术室的灯亮了又灭灭了又亮，他一直没有等到田薇。

“祸害遗千年，她怎么会有事，明明你跟妈回家，好不好？”到了如今，李明修仍是没有看到妈妈悔恨的一面，他垂着眼笑了笑，哑着声音：“妈，你是不是觉得她躺在里面，跟你没有关系？”

“这么多年来，要不是因为你是生我养我的妈，你觉得我能忍受你这么久吗？”

“我像是你的私有物，你要时时刻刻知道我的行踪，也不允许我跟其他人玩，是害怕我离开还是因为想控制我？你觉得到现在我还能不知道吗？”

“我读书期间，你一直闹，闹到最后我声名狼藉；工作后，你还是闹，闹得我差点身败名裂。”李明修指了指手术室里面，“你一直伤害的人也有她，这桩桩件件，我可曾误会过你？”

“我是个人啊，只想正常的活着，你的爱全是一片灰暗，我受不住，你知道吗？”

……

李妈看着儿子淡淡地描述这些年的遭遇，整个人都有些魔怔，嘴里一直喃喃道：“因为我是你妈啊，我只有你了……”

“谁是田薇家属。”

“我，医生，她……”

“颅内大出血，抱歉，我们尽力了。”

……

他跪在地上埋着头歇斯底里，却怎么也哭不出来，原来人痛到了极点是真的没有眼泪的，可是心里就像被人硬生生地挖掉了一块，真的好疼啊。

捌

其实他很早之前就站在了悬崖边上，是田薇一次又一次拉了他一把，那样温暖的太阳固执地照在他身上，妈妈强占有欲的爱让他苦不堪言，田薇的陪伴给了他喘息的机会。

他拖着疲惫的身体爬到了天台上，风里传来田薇的声音，跟她在一起的时光像一帧帧照片在他眼前播放，最后的最后，画面定格在十八岁那年的夏天，女孩羞红着脸站在天台上：“李明修，我给你跳一支舞吧！”

“好。”

少女美好的形态展现在他眼前，她像只轻盈的蝴蝶垫着脚尖跳舞，香汗淋漓之后，她踮起脚吻上了他的唇，如蜻蜓点水，很软很暖也很甜。

他闭上眼任由自己坠落，耳边的风呼啸而过。

“李明修，你娶不娶我呀。”少女眨着眼睛朝他伸出手。

这一次他用力地握住了：“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