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再归家

夕阳斜照，余晖洒落湖面，夕光粼粼，秋风起，暮色将沉。

晚饭后，如往常一样，她和三岁的儿子到公园里散步。牵着儿子，沿着湖岸慢走，没有往日的悠闲情致，她感觉心口闷闷的。 不远处，有低低的吉他声传来。

“妈妈，你看，那边有人在唱歌。”儿子蔚蔚像发现了新大陆般兴奋地指着湖那边，两眼发光。她顺着方向望去，流浪歌者正抱着吉他，低吟浅唱，音律渺远。

“妈妈，我们去看看嘛！”蔚蔚一边说一边拖着她走过去。

听着歌声，她又想起了他。

五年前，23岁的她还是一个业余的小提琴手，时常在傍晚时分跑到公园里去练习。不管有没有听众，有黄昏和暖的风，树林中染着金粉的光，叽喳啼转的鸟儿和偶尔漫步而过的白发老人，一切已令她沉醉。那一天，年轻的医生因为失意而来到公园，他第一次，因为救不回一个病人而自责。落寞的他，路过了她的琴声，缠绵的，哀婉的琴声让他心神宁静了，悲伤在流水似的潺潺中流走。一曲毕，他们的眼神不期而会，彼此都笑了。他说:“你拉得真好听”，她报以羞涩一笑。  此后的很多个晚霞灿烂的午后，他便是他忠实的听众。她带着独有的韧劲，一遍遍的拉，一遍遍的练习，他沉浸其中，无言的，虔诚的倾听。琴声相伴的时光，就是他们倾心爱慕的时光，她说——我爱这岁月静好，他说——愿到天荒地老。

“妈妈，我们回家吧，妈——妈”稚脆的嗓音把她从甜蜜的回忆中拉回，流浪歌者已不见踪影，蔚蔚拖着她往回走，发出小小的不满，他发现 ，今天的妈妈总是心不在焉的。

走了几步，蔚蔚又问“妈妈，爸爸什么时候回来呀？蔚蔚想爸爸了。”

她停驻了脚步，蹲下身子，迁就着儿子的身高，说:“爸爸呀，等受伤的小朋友都好了就回来陪我们蔚蔚啦。”

“那要什么时候能好嘛”蔚蔚嘟起了小嘴。

“很快的啦。”她亲了亲儿子的额头，虽然嘴上哄着孩子，但其实她的心也是不确定的。走了七天了，只有也没有个音信。

红日隐去了最后的一丝光芒，暮色昏沉。她牵起儿子的手，往家的方向回去。不知道为什么，从他到灾区援救后，她的心，总是不安，眼中所触之物，总跟他联想到一起。看到湖边相互拌嘴的小情侣，她又想起了离别前的一幕——

“云煊，此次救灾工作你一定要保护好自己，不能有半点闪失，不然回来我饶不了你，你………你要记得，我和蔚蔚会在家等你的……”

“傻瓜，是去救人，又不是送死，哭什么呢”看着心爱的人满心不舍的样子，云煊试图安慰，轻拥着她为她拭泪，执起她的手轻吻，并许下承诺——一定会安全回来。

晚上，她照旧守在电视机旁，看着新闻，关注着灾区的一切，企图从屏幕中找出那张她最熟悉的面孔，可惜总是徒劳。她想给他打电话，奈何信号总是断断续续，对方总是处于无法接通状态。她甚至在心里怨怪云煊了，一个电话也没有，难道不知道她会担心吗？她又开始怨恨起新闻工作者了，为什么就不能多报道一点关于医者的新闻呢 ？！

夜已深，月华如水，把落地窗都照得通明透亮。蔚蔚早已恬睡入梦。愁眉紧锁的她半梦半醒着，忽然一阵急促的电话铃声响起，尖锐的声音打破了夜的沉寂，在黑暗中显得尤为恐怖。客厅里的铃声令她既惊喜又不安，惊喜的是，期待已久的电话终于响起，她直觉得，那个是她心心念念的人；不安的是，若非急事，谁会在深夜拨通电话？一时间，万千思绪涌上，无法思考许多，她小跑到客厅，深吸一口气，下了决心似得，一把握起话筒。

“喂，”她轻轻的启唇。

“阿与，是我——，”那边也是轻轻的，像是气息不稳。

“云煊，是你，真的是你？你终于打电话回来啦，你怎么才打电话回来，你知不知道，我好担心你……”她太激动，太高兴，一下子说了许多，只顾着倾诉自己的思念，以至于没有听出云煊声音中的异样。

“是我，阿与，你的……云煊”电话那头像是用了很大的力气一般，细雨近乎眷恋呢喃。

“云煊，你这个，你怎么了？”她开始意识到不对劲，带了哭腔，急忙地问。

“阿与，别哭，对不起，我——我可能，不能，不能，再陪你和孩子了，你，你……余生，要保……保……”

“云煊，云煊，云煊——”她的泪簌簌而落，已然能猜到，发生了什么。

他忍着巨大的，难以承受的痛苦，留下这最后的遗言。余震滚落的巨石，被他的鲜血染红，作为医生，他深知，他已命不久矣，唯一的愿望，就是想在生命的最后一刻，再听听他爱的人的声音……

她握着话筒，跌坐在地上，话筒只留下“嘟嘟嘟”的机械声。她想大喊，喊云煊，却哽咽不止，想大哭，却还怕惊醒了孩子。

云煊，这个曾爱恋她，呵护她，宠溺她的男人就这样，就这样永远地离去了吗？不是离别前还许下诺言——会安全回来的吗，不是在琴声中曾许过愿望，要守护她到天荒地老吗？诺言还没兑现，愿望还没实现，怎么离别，你竟要永别，怎么远行，你竟永不再归家！

“云煊，你不守信”她喃喃失语，一行清泪，流不尽，到天明……

月亮隐落了云层，黑暗吞噬了夜。

蔚蔚恬静安睡的脸上，挂着安宁和香甜。也许，他梦见，亲爱的爸爸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