限量版的爱

我家的衣橱里，挂着一件二十多块钱的夏季T恤，这件衣服是丁丁五岁时，我妈给他买的。

那年，我和弟弟在蒲城开店，暑假时，我们把小孩接来玩，因为生意太忙，老妈就来帮我们照顾小孩。

那天晚上下班回到家，丁丁兴奋地从房间里拿出一件衣服给我看，“妈妈，你看，好漂亮，外婆给我买的。”

我定睛一看，差点脱口而出，“这衣服好土啊。”但看到丁丁开心的模样，我违心地说，“外婆买的当然漂亮啊。”那是一件颜色搭配很复杂的T恤，有点土，有点丑，完全在我的审美范围之外，当然对于我老妈的审美，我不能太苛求。

从那以后，丁丁经常穿着这件衣服，逢人就说，“很好看吧，我外婆买的。”对于一个五岁的孩子来说，重要的不是这衣服很好看，重要的是这衣服是外婆买的。

我以为丁丁对这件衣服的喜爱只是限于年幼无知的年龄，不曾想，他对这件衣服的喜欢，可以这么久。

丁丁今年十五岁了，整整十年，他一直保留着这件T恤，我们搬了很多次家，在这期间，我们扔了很多东西，可每次清理东西时，丁丁都要留着这件T恤，他说，这是外婆给他买的，这是限量版的，不能扔。

我不知道外婆在丁丁心里是怎样的位置，我偶尔想和他聊聊这个话题，他总是笑笑不说话。

丁丁去外婆家的次数屈指可数，除了三四岁时在外婆家呆过半年，加起来的次数不会超过五次，他没有单独和外婆通过电话，因为生活在四川的丁丁，听不懂外婆的湖南话。

所以，丁丁在外婆家的那半年，大概是他与外婆相处的最珍贵的时光。关于丁丁那半年的故事，都是通过我妈口述，我才知道的。

当时丁丁和我侄女都在上幼儿园，同在一个班。侄女的外公在镇上买了房子，所以侄女住她外公家。那时，镇上的幼儿园没提供午餐，都是由家长送餐。

有一天，侄女外公去送餐，发现侄女被人用鞋带绑在凳子上动弹不得，一问，是丁丁干的。

还有一次，六一文艺汇演，丁丁拿着奖状兴高采烈回到家，要外婆给他贴墙上，并说，妹妹没有奖状，就我有。事后得知，侄女回去对她外公也是这样说的，丁丁哥哥没有奖状，就我有。

去年过年时，侄女回忆起这些往事，她有点忿忿不平地说，如果丁丁哥哥现在还和我一个班，我一定安排班上最凶的女生和他同桌，让她天天欺负丁丁哥哥（侄女是学习委员，负责安排座位）。现在回想起这两个小鬼相爱相杀的时光，是多么美好啊。

因为侄女很少回家，所以她对家里的情况不是很清楚，而丁丁正好相反，外婆把好吃的藏在哪里，他是门清。

有一次周末，侄女回来了，两个小鬼商量偷点吃的，把老妈藏的饼干和糖果都吃光了，还不过瘾，最后丁丁打开了酒缸，那是老妈新酿的糯米酒，甘甜可口，两小只不知道喝了多少，老妈发现他们的时候，两小只躺在地上睡得正香。

丁丁能喝点小酒，大概就是从那时锻炼出来的吧。春忙时，老爸在耕地，老妈要丁丁给他外公送点水去解渴。其实送的不是水，是糯米酒兑的水，这样说是为了防止丁丁偷吃。

但是仍没防住爱偷吃的丁丁，等他送到田边给老爸时，老爸发现水壶里面已所剩无几了。老爸问他是不是在路上洒了，丁丁说不是，是他一路走一路喝，走到这就只剩下这么多了……

老妈说丁丁那时候特别迷恋玩具，每次赶集，老妈给他买吃的，他都不要，他只想买玩具。老妈说，不是不给他买，而是每次买的玩具，还没到家，玩具就玩坏了，买吃的嘛，至少吃到肚子里了。这一老一小，经常为了买玩具还是买吃的僵持不下，一般都是小的赢了。

当时老妈养了一只小狗，很凶，见人就吠，但是一到丁丁手里，就变得很温顺，它没少被丁丁蹂躏，丁丁掰开小狗嘴巴，数牙齿，扯舌头，弄小狗的眼睛，有时还把小狗按在水里洗澡……丁丁这样调皮的小孩，老妈一定很头疼吧，但老妈从未抱怨过，每次讲起，都宠溺的眼神和语气。

后来丁丁要回四川了，他得知消息的第一时间，就是要撕下墙上的奖状，他要带回四川。外婆说，就留在这里嘛，你以后还要来的，撕下来就碎了。丁丁坚持要带走，毫无悬念的，撕得稀碎，这倔强的孩子啊。

这些故事老妈跟我讲了很多遍，她每次讲，都和第一次讲时那样开心，我每次听，都和第一次时那样欢喜。可我每次问丁丁，他都说不记得了。是啊，那时他才三四岁，可能真的不记得了，感谢老妈一次次的讲述，替我保留着那段我没有参与的记忆。

丁丁在湖南老家的半年多，说得一口流利的家乡土话，可回到四川后，失去了语言环境，渐渐地，他不会说湖南话，也听不太懂外婆家的土话，偶尔他会装模作样地学几句，那语调很搞笑。

我不知道他有没有羡慕过那些常去外婆家的孩子，我们没有聊过这个话题。每次提到回外婆家，他都非常兴奋。尤其去年年底，他非常想回，甚至说，只要给我买票，我一个人也能回。

我在想，是不是等他长大了，他有了想去哪就去哪的能力和自由时，他不用和我商量，只要想外婆了，他自己就去了。毕竟，外婆给了他限量版的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