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蛇传

青蛇传

楔子

佛门禅房，香火袅袅。

灵寂大师在他八十九岁圆寂那天，嫡传弟子问他:“师父，您当过国师，信徒遍布我明齐。但您这一生中，可有什么后悔的事吗？”

灵寂微微苦笑，也不答话。弥留之际，缓缓道:“自然是有的，贫僧还没能再见阿青施主一面呢。若是能再相见，贫僧情愿来生永入畜生道……”

（一）

今天是她被挖双眼的第三日。惨白的脸上两个黑漆漆的大洞，泛着腐肉脓血，连着筋丝，无端恐怖。

加上她越发血红的头发，近来伺候的侍女全都被吓跑了。不过才几日，一个美艳的女子就变得这样邋遢而惹人厌了。

感受到脚步声，她抬起无神的空旷旷的眼洞，扯出一抹诡谲的笑:“你来了，我的眼睛好用吗？”

青衣僧人面露痛色，伸出的双手僵在半空，极力克制住想要搂她入怀的冲动。

青衣僧人平复了一下呼吸，轻声道:“阿青，你大可不必这样的。其实我本可以用一双普通的眼睛换走你的眼睛，可你为何……”

青湮恶狠狠地打断了他:“换掉?你明知道我失去我眼睛后就会失掉所有灵力。可惜我偏偏信了你，信你被我感动了……这双识人不慧的眼睛不要也罢！”

她吐出所有狠毒的话后，才缓缓扬起了一个诡谲冰冷的浅笑:“殷玄，你抱抱我好吗？这千年寒铁捆得我太疼了，我动不了。”

殷玄也丝毫不顾忌她那张可怖的脸，小心翼翼地抱住她，想要给她松绑。

可下一刻，他忽然感受到了刺骨的冷意，然后，血腥味漫延。

她竟然用他的手悄无声息地一带，把匕首刺进了自己的胸膛！

“青湮！”他惊慌失措，急急按住她染血的胸口，却只有无能为力地看着她渐渐被汹涌的鲜血覆盖，脸色越发惨白。

她一张嘴，便是无尽的浓血:“我要让你记住，你亲手害死了一个对你百般好的人。我知道你的堂叔们想要把我剥皮剔骨，让我永世不得超生……”

听最近看守她的侍女们谈起，唐门很多长老都想对她处以极刑，一向听话的他却义无反顾地拒绝了。

她被喉咙里涌起来的鲜血呛到了，却拼命忍住那股窒息的痛感:“可你知道吗？我根本不是那个人，我不过是她死前吐出的一口毒液而已……”

周遭一切喧嚣都变得模糊，随之而来的是铺天盖地的黑暗。

一天前脑海中浮现的前世记忆，这一刻分外清晰。不过是因为那可笑的诅咒，她这个死物就要生生背负莫须有的罪名，所谓的天谴。

眼睁睁地看着怀里满身伤痕的女子渐渐没了生息，殷玄也停下来疯狂的动作。深深把头埋在她冰凉的颈窝里，他啜泣，无意识地流出来一行泪:“阿青，我最先是想杀你，可后来，我只想要你的眼睛。你问我怎样才能喜欢你，其实……”

他埋着头不再说话，他要用一生的时间去偿还，去回答。

拳头狠狠握紧，一滴滴鲜血流在地上，蜿蜒成溪。

不是那个人啊！如果阿青说的是真的话，那便是他生生掐灭了他们之间那一点可怜的情分。

他怎么流泪了呢？他从前可是个只会流血不会流泪的冷血人偶啊……

（二）

梅雨时节，忘川茶舍。

“唉，这一年一次的和亲大典又开始了，又有无数良家女子会葬身在那吃人不吐骨头的蛮夷之地了！”

叹息的是一个鹤发鸡皮的老头，他活了几十年，亲眼见证明齐从繁盛堕落成还隐隐要向犬戎俯首称臣的地步。

自从二十年前明齐在卢野之战大败后，加上新君一代不如一代，明齐便渐渐衰落。后来惠帝与犬戎东部落的大王商议，每年都会选出五个贵女和数百人良民前往犬戎和亲。

而犬戎是个什么地方?那里的人大多生活在大漠，与雄鹰野狼为友，生食人肉，茹毛饮血。

因为环境恶劣，他们需要培养出优秀的继承人，所以女人都是公用的。就算是最高贵的王后，也不过是个地位高一点的妓女罢了。

送去的明齐女子，经常死去后尸骨都折磨得不成人形，还会被他们当成祭天用品分食。

这被选做和亲贵女的母家却会受到各种嘉奖。也总有几个凉薄的世家愿意把自家不受宠的庶女送过去。

刚刚还热闹的茶舍瞬间变得安静，空气中弥漫着凄冷的意味。

青衣僧人面无表情地喝着忘川独有的车前草茶，硕大的黑色斗笠掩住清冷的脸。

猛然间阳光袭来，茶舍的木门被打开，咯吱咯吱，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青湮穿着一袭天青色绣黑莲长裙，提着大刀，踏上石阶，来到茶舍。木门破开，如穹苍之日一般耀眼。

忘川茶舍的人看到了一个极美的女子，长相精致不说，单凭身上那股山间才有的狡黠灵气，就异于他们所识的山野女子和远远偷瞧过的坐在轿子里的贵女。

然而下一刻……

青湮狠狠把大刀往木桌上一砸，木桌嘎吱作响。她吼道:“格老子的，老娘都在深山老林里闭关五年了，这明齐怎么还去把那些女子推入火坑?难不成所谓的明齐将士和骠骑将军都是弯的吗？孬种，呸！”

众人:“……”

不过他们其实都这样觉得，只是不敢说出来罢了。这姑娘，好生彪悍啊！放心，他们不会去向官府告密的。

一直默不作声，坐在角落里的青衣僧人缓缓抬起眸子，答道:“可施主有没有想过，若没有每年这些牺牲的女子们，我明齐会死多少人？多少人会流离失所？你又怎知，这不过是权宜之计，圣上在用明齐贵女来无形地弱化犬戎人的野性。”

他是个冷血的人，任何事都会快速权衡出利弊。在他看来，用这些除了美貌和教养外一无是处的柔弱女子，来帮他们明齐韬光养晦几年，是很划算的。

可前提是这件事不要涉及到他母亲，他会更加赞成的……

果不其然，青湮柳眉倒竖，吐出的话也是犀利“你个秃驴瞎嚷嚷什么？如果你的家人被犬戎抓走了，你还会这么轻松？”

殷玄眉目瞬间一凝:“施主说的没错，贫僧的母亲确实是被犬戎人抓走了，分食了！所以贫僧更能体会她死去的意义。”

在场人倒吸一口凉气，包括青湮。

这个人，枉自是个和尚，却也能面无表情地说起这么惨烈的往事。佛门中人，果真是斩断了七情六欲的吗？

（三）

暮色四合之际，忘川茶舍打烊了，青湮却一直跟着殷玄。

“喂，和尚，你想不想跟我一起上战场杀那些犬戎狗啊？”青湮毫不费力地扛着她那口带红缨的大刀，嘴里吐出第二十遍问句。

殷玄终于回头，掀开斗笠:“阿弥陀佛，施主，保家卫国自然有我明齐勇士去做。贫僧要做的不过是一生侍奉佛祖，精通小乘佛法与大乘佛法，为我明齐国祚绵延祈福而已。”

青湮是听不得他这番文绉绉的话的，只是微微怔住，看着他清隽的面孔。

“和尚你……还挺好看的啊！也对，像你这么好看的人，怎么能跟军营里那些扛大刀的糙汉子相比呢！”

就应该去当个小馆最有前途。青湮暗暗在心里补了一句。

“还有，我不叫施主，我叫青湮。你以后不许叫我施主了。”

“知道了，施主。”

殷玄微微笑了笑，继续前行。奇怪的是，他的姿势并不似佛门中人那么呆板拘谨，而颇有几分魏晋名士的潇洒风流。

青湮也不再跟着了，看着他渐行渐远的背影，勾起一抹清澈的笑，朝着相反方向走。

“这天下乱啊慌啊，世事繁啊俗啊。想我一条小青蛇啊，美貌倾城惑君心啊……”

她嘴里哼着荒诞的曲调，也不知该去向何方，就这么瞎转悠。反正她是修炼了千年的蛇，自然是不怕饿，不怕冷的。

可还是有那么几个整日偷鸡摸狗的地痞流氓盯上了她。

几个人皆是贼眉鼠眼，身材矮小，偏偏还自命风流地扇着一把骚包的山水画扇。

流氓甲嘿嘿道:“这位姑娘，天色这么晚了，怎么一个人走啊？小心遇见坏人咯，快跟哥哥一起玩吧！”

路人乙骚气地露出一个邪魅的笑:“哥哥我们可是这县里数一数二的贵公子，小美人跟着本公子们自然是吃香喝辣的。”

炮灰丙直接就上去动手动脚了:“美人不如和本公子携手度春宵，脱衣试几招。切莫辜负这良辰美景。”

青湮不动声色地避开，她面上一片冷凝之色，其实快要笑出声来了。这是哪里来的三个蠢货?也好，本姑娘就陪你们玩一玩，这个夜晚会让你们终生难忘的。

流氓甲看着她脸上的冷色，摸了摸嘴角边的老鼠须，状似怜香惜玉一般摇摇头:“美人别紧张，又干又紧你难免要受苦。”

青湮正要脱光他们衣服吊起来打的时候，听见一道金玉相击的声音:“几个狂徒，快放开这位姑娘！”

来人正是殷玄，面容冷凝，青色衣袍无风自扬。

几人先愣了一下，随即捧腹狂笑:“我当是谁呢，不过是个文弱的秃驴而已。不过这和尚长得也算貌美，比那城里的头牌更胜，咱哥儿几个今晚有口福了！”

可是，他们不愧是没有名字的炮灰，很快就被武功高强的殷玄揍得哭爹喊娘。

临跑前，顶着猪头脸，还不忘来一句经典的话:“你们有种别跑，我们一定会回来的！”

青湮扬起笑颜，似乎被人保护的感觉也不错。

“和尚，我好像有点喜欢你了，你还俗好不好?”

殷玄不搭话。

“和尚，我听茶舍里的人说你叫殷玄，是你出家前的名字。是取自殷商玄鸟记吗？你很喜欢远古的商朝吗？我也很喜欢妲己呢！”

“和尚，你怎样才会喜欢我?”

“……”

（四）

殷玄本就是下山苦行来着，而青湮修成人形后也实在不想回到那深山老林里去了。所以她便一路跟着殷玄四游。

青湮为他做莲子粥，编花环，炸玫瑰花瓣。自己烤鱼，炖兔肉，烧野鸡。殷玄有时也会为她诵经，长长的睫羽垂下，虔诚清越的声音似乎有着蛊惑人心的魔力，梵音飘荡，令人沉醉。

上京城，朱雀街。

“和亲贵女已选出，现在是选良民的时候了，每家每户十二到二十岁的姑娘全部出来！违者按连坐法杀头！”

连坐法，三户人家连在一起。若是一家犯罪，其余两家不告发的话，一经发现，三家皆诛。

因此历届良民很快便会被选出。

凶恶的士兵毫不怜惜地抓住长相秀丽的少女们，不管她们的哭闹，粗鲁地将她们关进马车里，留下少女家人们的一片哀嚎声。

青湮看的怒气冲天，正想要冲上去教训教训这些为虎作伥的士兵，却被殷玄一把拉住。

他压低声音道:“你现在冲出去呈了威风又怎样？你有没有想过，若是你把他们弄生气了，你一走，倒霉的还是这里的百姓，他们不会感谢你，反而会怪你。”

因为这里的人已经习惯了女儿被抓走，圣上又不许他们搬家。所以这一天的到来他们是有心里准备的，可若是强行打破这种怪异的平衡，他们反而会更加痛苦，难以接受。

青湮闭了闭眼，拉着殷玄走到无人的街角，抿紧嘴唇:“殷玄，有时候我真的怀疑你不是个和尚，你比所有人都冷静。你能告诉我你的故事吗？比如，你的母亲。”

他的母亲啊，他已经快二十年没有见过她了，早已忘记她的音容笑貌，依稀记得是个美貌又软弱的女人。

可是一提起她，他的心还是很痛的……

二十年前，明齐大败，犬戎人冲进上京城里，烧杀抢掠，无恶不作。

那年他不过四岁，跟着他母亲住。他好像没有父亲，每次问起他母亲时，母亲都只会告诉他爹爹赚钱去了，等赚到大钱后，就会带他们回家。

他小时候一直过得很苦，也很懂事。

可那年犬戎入侵，见到女人就抢回去当生育工具。

他亲眼看见几个犬戎士兵狞笑着将母亲强暴了，母亲满身污渍，全是血痕。他忘不了母亲当时在那些士兵身下时的表情，绝望又坚定，一直冲远处的他摇头，叫他不要动。

他被母亲往口里塞了棉花。

母亲被犬戎人带走了，临走前给了他一块玉佩，低声告诉了他他爹的事。

后来他听见百姓说，那一年抢去的所有女子，要么在满是尖锐石头的沙地上蹂躏致死，要么在战乱时当做两脚羊给吃了，要么在祭天大典上被人活生生用炭火烤肉，分食而吃。

“可我没找到我父亲，当时差点饿死街头的时候，师父收留了我，我就当了和尚。”

她缓缓走过去拥住他，在荒芜的大街上。

青湮不知道的是，殷玄最后这一句话说了谎，那个让她绝望致极的谎言。

乱世之中，本就不该奢求昂贵的爱情啊！

（五）

青湮，有没有人告诉过你，你眼睛很美……

这是这几天里殷玄说的最多的一句话，她最先很高兴，以为殷玄是在夸她，以为他慢慢喜欢上自己了。却不曾想，这是催命的魔音。

寂夜，殷玄独自坐在废弃茅屋里的一张破凳子上。青湮早已睡下了，他却想一直坐到天亮。

青湮说对了，他真的不是个和尚。

他是有父亲的，四川唐门的掌门，生性风流，凉薄自私。

他不过是父亲凭着俊美外表在外面一夜风流留下的野种罢了。他历经艰辛，一路乞讨找到唐门后，他父亲本想打发了他走，却发现他根骨奇佳，便收他做了唐门弟子。

母亲被抓走前，其实还有个心愿。她希望自己的灵牌能供奉在唐家祠堂上，即使是最角落里的，以小妾身份。

他比所有人都能吃苦，流了不少血，数次在鬼门关里走一遭。他父亲只会让他努力训练，经常对奄奄一息的他说:“我给你三个月的时间，你如果不能恢复成以前那样，那你的位置就换了。”

他知道，他若是不能恢复，他被换的位置，就是坟墓。可他不能死，母亲用生命换来的他，那么珍贵。

一个月前，活了几百年面容苍老似树皮的唐门圣巫说:“老夫近日运用西方的塔罗牌占卜术和我明齐的星宿八卦占卜得知，美杜莎转世出现在我明齐，她会祸国殃民，挑起战乱。而她的眼睛，具有极强的邪性，若是除掉她眼睛，为我们所用，反而能逆天改命，佑我明齐。”

底下的人静默无声，圣巫的威望极高，尤其擅长转世一论和占卜术。

大食国人记载，远古时代的美杜莎，头发全是狰狞的毒蛇，是个残忍的女妖。若是被她冰凉的眼睛看到，活人就会立马变成石头。

后来，美杜莎被天神杀死，灰飞烟灭。

“这美杜莎在入轮回道路时，本该永入畜生道，却凭借她那妖娆的长相，趁鬼被她诱惑迷离之时，遁入了妖道，转世成一条青蛇。老夫算到她，化成人形后最先出现的地方，便是忘川茶舍。老夫有一块宝玉，只要对着她一照，便可看见她的满头蛇发。”

掌门静静听着，他一向是信任圣巫的。他问:“诸位，美杜莎之瞳乃是极邪之物，谁可去取那双眼睛来?若是能为我所用，这魔瞳就可佑我大齐，不再受犬戎狗贼胁迫！”

殷玄从白袍弟子中站出来:“掌门，弟子愿前往，必不辱命！”

他愿意做尽一切事，送他痴情的母亲到凉薄的父亲身边，让明齐再没有惨死的和亲女，也要让自己登上那个位置……

（六）

圣巫说:“美杜莎很古怪，当她爱上你的时候，你取下她的眼睛才有灵性，否则连猪狗都不如。唐玄，你要万万小心。”

唐玄应了，他四岁之前跟着母亲姓殷，入唐门后改姓为唐。

他以退为进，制造情蛊，诱那只傻傻的青蛇入局。相识一月有余，她美丽热烈，古灵精怪，对他真真是极好的。

破旧的茅屋里。

他借着微弱的烛光，细细地看着青湮的脸。眉如远山，唇若涂脂，睫羽纤长，肤如凝脂。真真是个极美的女子，他向来都知道。

果然不愧是美杜莎，有着这样一副可以蛊惑人心的绝佳相貌。

他给青湮点了睡穴，拿着刺刀的手微微颤抖，怎么也向不了她漂亮的眼睛下手。

“青湮……”他从未用过这样轻柔缠绵的声音跟她说话，即使她根本什么都没听见。

“我会很快的，你的眼睛是魔物，是不详，没了它们，你就可以过上幸福的生活了。我帮你重新安双更加美丽的眼睛好不好?唐门的人是不会放过你的，换成我动手，我剥过很多人的皮，手法很熟练，我会很小心的……”

尖锐的刺刀一寸寸逼近，却即将触碰到她眼睛后如同有千钧重，怎么也前进不了半分。

“青湮……”他忍不住轻柔地吻了吻她精致的红唇，刺刀掉在地上。

“真是随他母亲一样，就是窝囊！”掌门冷厉的声音在门外响起，下一刻，他和圣巫走进房里。

掌门眉头蹙得很深，面色阴沉:“其实我很满意你的，有意让你成为继承人，你也吃了二十年苦头了。可是坐上那个位置就该绝情绝爱，你难道连一个女人都下不了手吗？那就换我来代劳吧！”

掌门五指成爪，化作凌厉的指风，往青湮眼睛逼去。殷玄下意识地想要抵挡那指风，胸膛瞬间出现了一个五指形状的血淋淋的伤痕，砸在了地上！

青湮不过是个刚刚修成人形的蛇妖而已，加上被圣巫下了符咒，她醒来后便被符咒所形成的金屏困住。情急之下，她化为了巨大的蛇身，墨绿的蛇尾不住摔打摇晃，却无济于事。

重伤倒地不起的殷玄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圣巫向青湮洒了一盆恶臭的黑狗血，快速残忍地挖走了青湮的眼睛，眼球携带出大片血肉！

“啊——！”殷玄和青湮同时惨叫一声，同时感受到了入骨的痛意！

可为什么呢?让他母亲的灵牌能回到祠堂，让这明齐不再有和亲的女子，让他能登上掌门之位，这不是他二十年来的夙愿吗？

可为什么他会那么后悔，会那么痛……

同一时间，青湮和殷玄都昏死过去。

（七）

也亏唐门自称是名门正派，对一个灵力尽失，双眼已残的弱女子也用上了千年寒铁。寒铁刺骨的冷意会渐渐漫延至四肢百骸，麻痹人的心智。

唐门子弟大喜，并且吵着要请圣巫做法，选一个黄辰吉日，将这妖女剥皮剔骨，再处以火烧之刑，最后将骨灰用秘法封制。

所有人都觉得明齐衰落便是因为这个魔物作祟，魔物一除，他们就能过上好日子。

向来沉默寡言的殷玄却歇斯底里地爆发了，非要保青湮一命，为此，他受到了家法。被泡在药酒里的油亮黑皮鞭打了一百鞭，伤上加伤。

而青湮拒绝上药，任由伤口发臭腐烂。

青湮被挖双眼的第一日。

她青衣染血，疯疯癫癫哭着说:“我从没害过人，为什么你们所有人都要幸福，却想要牺牲我一个人?我看着那些女子被抓，也想过要救她们的啊！”

青湮被挖眼的第二日，她在剧痛中昏死过去，做了一个梦。

梦里那天天气很恶劣，乌雷滚滚。妖艳绝色的美杜莎被天神砍下头颅后，滚在地上的头颅吐出一口毒液，然后尸身灰飞烟灭。

天神走后，那黑色粘稠的毒液竟缓缓汇聚成一团，蠕动起来，吸食美杜莎残留的精魄，竟成了人形，跟美杜莎一模一样。

可那又如何?毒液就是毒液，就是死物，再怎么像，她也不是美杜莎，也没有美杜莎之瞳。

后来那化作人形的毒液，就如圣巫所言，随便跳入了妖道轮回。

她被挖眼的第三日，勉强能下床的殷玄来看她了。

她从嘴碎的侍女口中得知，殷玄本名唐玄，是故意派来接近她的。

侍女们低声讨论，眉目含羞:“公子完美完成了任务，掌门回来后一直在褒奖公子呢，可惜公子被那蛇妖打成重伤。不过公子年轻且俊，又那么惊才绝艳，多希望能服侍在他身边啊！”

她又哭又笑，像个疯妇人:“凭什么，为什么？凭什么我明明什么都没错，却要遭受这样的折磨?我不要被剥皮剔骨，我怕疼！”

她的耳朵旁一直有个发簪，是她买着玩的软骨刀，折叠后就成了精美的簪子。临死前，她还要感谢这根簪子呢。

（八）后记

两年后，掌门和圣巫离奇暴毙，死因不明。

本该继承掌门之位的唐玄却辞去这位置，带了两个雕花紫檀的骨灰盒游历明齐。

一个是他娘的骨灰盒，不过没有骨灰，只有他娘给他的玉佩。他觉得唐家太冷了，还是多带娘走走比较好。

另一个是青湮的。她死后，尸身成了一条蛇，碧绿与墨绿相间，很漂亮。

他走遍整个明齐，四十岁那年，归入佛门。

主持问他:“你叫什么名字？”

他早已不复当年的清隽，染经风霜，缓缓答道:“殷青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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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然白素贞跟许仙是一对，那么小青怎么不能跟法海是一对呢？哈哈哈，下次是两个日本艺妓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