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在忙啥哩?”昨天,妻子给远在老家的母亲打电话。
“钩槐花!”电话那头传来母亲熟悉的声音。我仿佛又闻到了家乡春的气息,仿佛又闻到了家乡槐花的清香。我的思绪,如决堤洪水,再也无法抑制,情不自禁地飞回家乡,飞回童年,飞进那槐花飘香的春天里。
八十年代初的豫西南农村,刚刚分田到户,改革的春风似乎还没有刮到我们这小穷地方,几乎每家都是三四个孩子,吃不饱,穿不暖,红薯稀饭是家长便饭,窝窝头沾面辣子算是改善生活,若能隔上十天半月地吃个白面馍,那就赶上过年了,会惹得人恨的牙根痒痒的,就是羡慕、忌妒、恨。
那时最大的梦想就是天天盼着过年,因为唯有过年,可以解馋!粮食不够,野菜来凑。春有洋槐花、香椿叶、葛槐花、榆钱、构树絮、荠荠菜等,夏有苋菜、马齿菜、芝麻叶等,而最多最美味的当属洋槐花。
人间最美四月天,清新又温暖,绚丽又浪漫。每年四月的家乡,令人神往,使人痴迷,因为这是春天最美的时候,更是槐花最美的时节。草长莺飞,百鸟争鸣,万木吐绿,杂花绽放,春风拂面,心旷神怡,千回百转,留恋忘返。满山遍野,房前屋后,河边地头,整树满村的槐花,挂满树梢,一串串,一片片,淡淡的清香,沁人心脾,雅致的花瓣,妙不可言;一簇簇,一团团,可爱似棉花,纯洁如白云,微风过处,随风摇曳,婉约轻盈,婀娜多姿。
槐花盛开的时候,也是我们最开心的时候,因为美味,因为解馋。几乎家家户户,都会在长竹杆上绑个镰刀,钩下洋槐枝,捋槐花,整筐整筐的,或蒸,或凉拌,或晒干。新鲜槐花,香气四溢,忍不住,捋下一把,塞进嘴里,又甜又脆,清爽可口,顿感七窍神怡,满口生香,鲜嫩的汁液不时地从嘴角淌下,“滋溜”一吸,不浪费一滴。
“站住,让妹妹吃一点。”想起去年在家捋槐花,小侄女拿一小枝,一边吃,一边抿嘴看着女儿笑,甚是馋人,女儿只能伊伊呀呀地指着她手里的槐枝,怕刺扎手,不敢去夺,我刚一起身,侄女撒腿就跑,满枝的槐花,被摔来摔去,忽前忽后,朵朵离枝,纷纷落下。
“二伯,来追呀!追不上!追不上!”我刚蹲下,她又乌乌拉拉地逗起来,嘴里塞满槐花。
“爸爸,您瞅,姐姐绊倒了!”女儿一边嚼着槐花,一边指着侄女看“笑话”。我扭头望去,侄女已斜趴在地上,歪着头,咧着嘴笑,枝已脱手,摔出不远,只剩下绿叶,槐花不是被抖落,就是被她吃掉了。
“侨侨,看,你爸爸当新羞子(邓州方言,指刚娶到家的新媳妇儿)了!”不知何时,侄女溜到我背后,捋下槐花撒在我头上、身上,女儿学着她的样子,一把一把抓起筐里的槐花,不停地往我身上撒,倾刻间,我的头上、身上、凳子上被撒满了槐花,我胳膊向后一搂,侄女一蹦,跳出圈外,“够不着,够不着,”女儿紧跟其后,不时地回头看我,笑声、脚步声,夹杂着淡淡的清香,弥漫在初春清新的空气里… …
蒸槐花,拌香油,美味又可口。新捋的槐花,倒入盆中,用清水漂洗干净,再凉上一阵子,空空水,然后撒上炒面、盐拌匀,放在蒸馍的篦子上蒸熟。盛上一碗,浇上小磨油蒜汁,色香味俱佳,乖乖,想一想,就流口水,那味道,绵绵的,柔柔的,香中带甜,甜中微辣,闻一闻,馋涎欲滴,吃一口,砸砸嘴,闭上眼,品一品,回味无穷,连说话、出气都带着清香。
一转眼,来深圳十多年了,再也很难吃到家乡地道的蒸槐花了,住的附近虽有河南饭馆,也有蒸槐花,或者凉拌的,有朋友过来带去吃,总吃不出家乡的味道。“有,总比没有强,凑合着吃吧!”每次都是这样劝朋友。是啊!千里之外,孤独的心,漂泊的灵魂,怎么能和家乡的比?那山,那水,那槐花,还有那心境,怎么能和家乡的比?
回家的路总是那么短,而离家的路总是那么漫长。每年临近春节,我都会和妻子早早地准备,扳着指头计算回家的日子,恨不得插翅立马飞回去,妻子老是问我:“每次急着回家,你到底牵挂着家里的什么?”其实,我也说不清,道不明,像千千万万的游子一样,因为我们的老房子在那里,根在那里,牵挂家乡的亲人、乡邻、伙伴、烩面、糊辣汤、油烙馍… … ,还有那山那水,那最香最美的蒸槐花、香椿炒蛋,那家乡的味道!
如今的家乡,听说为了“复耕”,村里房前屋后的杂树都被挖掘机吃掉了,洋槐树、柳树等也被视为杂树,不能幸免,随着社会的“进步”,邻里的亲情淡了,榆钱没了,香椿没了,柳絮没了,构树絮没了,枣树没了,菱角没了,三秋桂子十里荷花也没了 … … 洋槐树也越来越少,只有沟边零星的几棵,不忍离去,还有那夜里满天繁星和黄昏的袅袅炊烟,偶尔,会在梦里向我们招手。
村里再也看不到露天电影的盛况,再也听不到昔日熟悉的“哞哞”牛叫声,再也看不到围着黄牛逮牛虻的群童,再也看不到蜻蜓点水、翠鸟捕鱼的场景,农村的孩子们也不再像我们当年一样,晚饭后聚在村里的空地上丢手娟、捣机、老鹰捉小鸡、逮羊逮玩游戏了,再也听不到“野鸡翎,耍大刀,你们人马任我挑 ”的“嗷嗷”叫战声,再也听不到深夜里母亲高一声、低一声的呼唤… … 夜深人静时,偶尔传来几声狗叫声,似乎提醒路人,这里还是个村庄。
虽然楼房替代了瓦房、土坯房,虽然已不再为吃饭穿衣发愁,但家乡似乎离我们渐行渐远,乡情也越来越淡,根的概念似乎也变得越来越模糊,我们也在一天天老去,只有极少数人的灵魂深处对根的思念和眷恋会变得越来越强烈。再忙再累,再远再无奈,也别忘了,常回家看看,因为家乡值得眷恋的东西只会越来越少,直到消失。
庆幸,遥远的异国他乡,繁杂喧嚣的都市里,还有一帮高中老兄弟相伴,闲暇之余,或有同学来深,一个电话,再远再忙,呼之即来。欢聚一堂,一盘蒸槐花,一碟花生米,一份凉拌荆芥,还有凉拌黄牛肉,面筋,烧饼等必不可少,再来几坛刘集的长中缸撇老酒,把酒言欢,其乐无边。
菜过五味,酒过三巡,醉眼迷离地看着会划枚的兄弟们,挽袖子,伸胳膊,吆五喝六,划拳,猜枚,再斟满,一杯又一杯,不醉不归,很是惬意,便胜却人间无数!而我又不胜酒力,每聚必饮,饮少辄醉,兄弟相聚不在酒,而在乎兄弟情之深之浓也。兄弟之情,得之心而也寓之酒也。
回家的日子总是短暂的,每次离开,我都不住地回头望村庄,直到消失在天边,看着车窗外亲切的黄土地和熟悉的庄稼,怅然若失。身随车行,渐行渐远,而心却未曾离开过,离家的路便变得悠长悠长,穿过千山万水,越过森林湖泊,一头系着家乡,另一头拴着游子的心,一头是根,另一头是叶。每年春节,母亲都会给我们每人准备一包干槐花,一包芝麻叶和一桶小磨油,我带回深圳,分给朋友同学们,以慰漂泊的灵魂,思乡之心!
槐花,这便是家乡四月春的气息,这便是家乡最地道的美味,这便是家乡挥之不去的眷恋,不带一丝荤腥,无须高汤配料,却胜过山珍海味,回荡在每一位离家千里之外游子的灵魂深处,照亮着每一位游子回家的路,勾引着每一位游子想家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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