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年第五天,天气晴朗。无风。
倾云在婆家倍感无聊。楼下两桌牌吵吵闹闹,左邻右舍也在打牌。好像所有人都在打牌。孩子们则聚集着玩手机、看电视。倾云在村里游荡一圈,决定去娘家。婆家永远是这样陌生。她学不会打牌,她连站在牌桌边都觉厌倦。
骑车去娘家十五分钟路程。倾云沿着车来车往的大马路前行一阵,拐入小水泥路。喧嚣也随之结束。扑面而来的是田野淡淡的菜花香。放眼望去,如网格状的田野里铺满碧绿的油菜,少许菜花点缀其间。黄的花绿的叶,瞬间洗涤倾云的焦躁。湛蓝的天空,几朵白云岿然不动。零零散散的小楼沿路排列。一些人在打牌,一些人在聊天。
倾云很快到了妈妈家。眼前铺红瓦的二十栋小楼瞬间令倾云倍感亲切。二层小楼千篇一律,连路边的杨柳也是。光秃秃的柳树下,一条小河缓缓流淌。河对岸是同样的田野,同样的菜花。
倾云看见儿时的玩伴在路边转悠,顿时来了精神。她撇下安静的外衣,朝伙伴走去。她故意调皮傻气地讲话,为消融时间及距离产生的生疏。长大以后,同学伙伴都散落在不同城市谋生、谋爱。倾云早已接受现实的变迁。
她与性情同样安静的颖儿并肩走在路上,她们说些儿时的趣事。她们跨过河流上的石桥向干燥的泥巴路走去。这时,一辆黑色轿车缓缓驶过水泥路。两声喇叭随之而起。倾云本能地回头,熟悉的车。她的心瞬间乱了。那种激烈的碰撞已被时间洗刷得所剩无几,但是无动于衷是不可能的。黑色轿车停在了邻居家门前。
倾云对颖儿说口渴,要回家喝点水。借口天衣无缝。她还在自如地和颖儿聊天,但浓密睫毛下的双眼却锁着邻居家的车。男人下车了。是他,没错。他打开后备箱,他在卸渔具。倾云调整状态。现在,她不再心跳激烈。
她朝子谦走去,脚步轻轻地。子谦,你来钓鱼了?倾云假装漫不经心。嗯。子谦简短回答。子谦,下午在我们家吃饭呗?好啊,你准备丰盛点。好的。子谦没抬头看倾云,他在装渔具。他脚上的手工布鞋一尘不染。
倾云回妈妈家喝水,颖儿在门口逗孩子们笑。妈妈和邻居们在家里打牌,她对倾云的到来从不意外。娘家婆家太近了。倾云站在门口喝水,眼睛不时瞟向子谦。她想明目张胆地望,想再次走近。想……
但是,倾云只是安静地站着。子谦终于抬头望了她。倾云,帮我把茶杯加满。好勒。倾云跑过去接子谦递过的玻璃杯。两双眼睛短暂地对视了,那样欢喜。
倾云拿着子谦的玻璃杯朝厨房走去。厨房没有其他人。倾云将子谦的玻璃杯贴在胸口,子谦手掌的温热还在。她扭开盖子,给玻璃杯加满。如嫩草般的茶叶在玻璃杯底部微微缓动。倾云摩擦着杯子,走出厨房。
这时,村里几个男子来了。带着钓竿。子谦和他们热烈的聊天,和他们商量钓鱼地点。倾云和颖儿在门口逗孩子们玩,她的耳朵却在聆听不远处的对话。她的眼睛不时看向子谦。子谦的声音那么熟悉、亲切。子谦俊朗而略带沧桑的脸也是。
他们走了。他们向河对岸去了。
倾云和颖儿继续散步,并喊来三两伙伴。难得的好天气。倾云突然兴致高涨,她要和伙伴们去田野挖野韭菜,说要感受儿时的快乐。她们朝河对岸走去。子谦他们在不远处的河堤边钓鱼。这样就够了。这样,倾云就很满足。很感恩。
她和伙伴们在田间小径疯跑打闹、拍照、将黄灿灿的菜花别在耳朵后。她们将田埂上的野韭菜连根拔起。绕到小池塘边时,就蹲在那里打水漂。倾云已经学会享受当下。她知道子谦是要走的。
下午很快到来。伙伴们四散回家。倾云坐在自家门口清理挖回的野菜。子谦的车还在,她等待着。很快,子谦和其他男子从桥那边走来。子谦来到车前整理渔具,那几人各自回家。和子谦说话的时机到了。她朝子谦走去。子谦,你要回去了吗。不,去峰哥家聚餐,你也来。倾云笑了笑说,好勒,我等会去凑凑热闹。我现在要去杀鱼了,你自己玩。子谦弯着身子捣腾钓来的鱼。温柔的爱意在子谦的侧脸闪耀。倾云默默地笑了。
往倾云家右手第三个房子,是峰哥家。年前,倾云还和峰哥一起吃过酒席。都是从小玩到大的。这样,两三句体己的玩笑话后,大家便可以熟络起来。今天,倾云会好好表现。子谦为什么而来,她是清楚的。
倾云在马路边和这个那个聊天,说些傻傻地笑话。男人们不时在峰哥家进入,倾云挽着颖儿往峰哥家走。颖儿是峰哥的堂妹。这是多么好的理由。
子谦正准备煎鱼,倾云找把凳子和颖儿坐在角落里吃萝卜。油锅吱吱响,子谦煎鱼、切生姜大蒜。他也不和倾云聊天了。倾云觉得子谦是羞涩。她突然就觉得他特别可爱。她起身走到子谦身边,将切好的一根生姜条扔进油锅。有病啊,倾云!子谦故作气愤,眼睛却在笑。倾云也哈哈大笑。她说,颖儿,等会我们一起喝杯啤酒吧,子谦做的鱼看起来很香。颖儿答应了。
几个男人七手八脚地忙碌,倾云和颖儿进进出出。子谦和倾云很默契的在人群中少言。她看着子谦默默地做好一个又一个菜,那样笃定认真。她拿起子谦切好的萝卜条往嘴里塞。她说,子谦,这萝卜条好甜啊。子谦边炒菜边说,少吃点,倾云,等会还要吃饭。
她站在他身边,感觉内心完整。
倾云从没有如此频繁地在邻居家进进出出过。然而今天的所有并不显得突兀。就像一份献给她的礼物。原来,无所求时,礼物才来。
她和颖儿干杯,和男人们干杯。大家说些吉祥的话。她和他们大大咧咧开玩笑、喝酒,却不和子谦碰杯。她喝子谦做的鱼汤。萝卜条炖的鱼汤滚烫、鲜美。曾几何时,子谦给倾云做的红烧鱼半生不熟。那时,她三言两语将子谦打发至人海。
她和颖儿退出了小餐厅。男人们继续聊他们的话题。倾云没再靠近子谦。一切都有界限。她十分清楚。
暮色降临,一轮新月挂在天际。此时,大人孩子都在马路边转悠。倾云站在闲谈的队列里,兴致高昂地讲话。都是些琐碎的话。今天讲起来格外亲切。倾云的眼睛穿透人群朝峰哥家望,朝黑色轿车望。
片刻后,倾云看见子谦朝他的黑色轿车走去。子谦的背影那样孤单、落寞。倾云还在说笑,说童年的事,说在外生活的事。终于,子谦和他的黑色轿车缓缓离开了她的视野。倾云突然就安静了。
她听人们闲谈。她默默退出了人群。
夜色降临。新月清澈明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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