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了两次地铁后，到了从来没听说过的站。不过勉强还悬挂在市区边缘，就像啤酒杯口摇晃的泡沫。
年轻的中介像是联谊会上拉来凑数的角色，头发根根直竖，穿着肩部过紧的黑色西服，背双肩包。
‘请问您是通过什么途径知道我们的呢？’他不甚流畅地念出问卷上的问题。
“额，网页新闻的弹窗广告，上面说‘奢华吸血鬼山庄，可用于派对、婚礼庆典、公司团建。近地铁站、万达广场。租金面议。’
“那个,,,”并排走路的时候，我试着问。
‘所谓吸血鬼山庄，可是真有吸血鬼的？’
“那是自然，货真价实的吸血鬼，不是万圣节或者鬼屋那种玩意哟。吸血鬼算是这里的招牌嘛。没有吸血鬼的吸血鬼山庄和没有珍珠的珍珠奶茶有什么区别？”
我点头称是。
走了十五分钟，到了一座有些年头的大楼前。楼下立起铜板上写道“吉祥大厦”。大厦外墙上满是黑色风干的水渍，窗上糊满油烟，用胶带贴着饭馆名称。此外还有牙科诊所、美甲沙龙、围棋教室的各色招牌，琳琅满目。门口时而有穿着睡衣与背心裤衩的男女进进出出。门上贴着左右门神，挂一束辟邪的艾草，老太太手推车里装着大蒜。
吸血鬼山庄就在这所住商混合大楼的第13层。数字还算地道，其他一言难尽。
“来都来了。”中介劝慰我说。“里面的装修要好得多。至少看一眼吸血鬼再走吧。下次再见到说不准是什么时候了呢。”
吸血鬼山庄有种我五岁时去过的大姨家的感觉。
我坐在客厅沙发上，喝吸血鬼纸杯里的吸血鬼碧螺春。感觉上就是普通纸杯里的普通碧螺春，叶子还没有完全泡开。
吸血鬼坐在我右边的单人沙发上，上半身略微前倾，双手按住膝盖。
中介一进门就说“哎呀肚子疼”直奔洗手间，留下我和四十岁左右的中年吸血鬼面面相觑。有这种人在的联谊会肯定扫兴的要命。
我环视客厅，在心里对每一样摆件做出评价。
三件套沙发毫无疑问太大了，杂物太多。小幅风景挂画应当减少到两幅，珐琅花瓶留下一个。趴着安琪儿的金色座钟品味不俗。墙壁正中间郑重其事地挂着一位年轻女子的椭圆画像。也许是某位名家的仿制品。里边看不到的房间里传来奔跑的脚步声，大概是他家小孩子。
吸血鬼沉默不语，目光追随着虚构的苍蝇。如果这里有一瓶洗发水，他肯定会拿起来细细查看成分表。
我怪他也不知道带人参观一下，或者讲讲吸血鬼掌故。这样我也可以拍着巴掌说：
“好厉害啊，我有一天也要去罗马尼亚看看。真有这么多蝙蝠？原来不是害怕大蒜，只是受不了那个味道吗。您真是相貌堂堂，和德古拉像极了。”
所谓的吸血鬼，实际看到了也就这么回事。中等的个头，已经开始发胖。长相勉强算得上秀气。皮肤虽白，但还在正常人的范围內。
要是穿上马球衫和长裤出门，绝不至于有人暗地里说：“那边买油条的男的，怕不是吸血鬼吧？”比起吸血鬼，更像高中物理教师或者公司人力部主任。
“孩子多大了？”我不得已而开口。中介迟迟不回，也许已淹死在水箱。
“十一岁。在念五年级。”他讲话时的声口带有大城市人特有的腼腆。我猜是个女孩。
陌生人的小学生女儿绝不会有趣到让我一问再问，哪怕那是个吸血鬼小学生。我接下来的提问纯粹出于道德义务：“那要升初中了，怕是很辛苦哦！考虑去哪所中学了吗？”
“我们正打算把现在的房子租掉，搬到一中的学区房去。”
“这样啊...太太出去了吗？”
‘她去超市上班了。下午才回来。’
“周六也上班，好辛苦哦。。这个钟是上发条的吗？很少见诶。”
“这本来是个八音盒，每到三点，六点，九点和十二点会演奏音乐。我祖母那一代的东西，大概有一百年了。”
“是吗。。看起来就很贵重诶。这些花瓶和画像也是吗。”
“那些是家具城买的便宜东西罢了。。。”
万幸的是，卫生间的门把转动了。中介的面容在我眼前如同救世主降临。
本来所谓的吸血鬼山庄就是纯粹的骗局。我还期盼着出现电影中的阴森古堡，华丽的装饰以及宽广得可以挖掘泳池的庭院。而不是某户两居室的破落人家。
“和主人谈得如何？”中介带着神清气爽的表情问道。
还好意思说。
我一边起身，一边有些难为情地点着头。反正已经不会再来第二次了，现在只考虑如何溜之大吉。“今天我还是不打扰了，已经这么晚了。”座钟的指针慢慢滑向六点。“要不下次在说？到时候再具体地商量一下。。。”
中介的眉毛高高抬起。
“这就要走了吗？明明快到吃饭的时间了。留下来吧，好不容易才到这里的。”
‘不、不用。。。’我用尽全力向门口挪去。
“你看，明明都见到吸血鬼了还要说什么回去。。。”远处传来中介似乎觉得好笑的声音。他在和谁说话？
里边的房门打开了。一个面熟的女子款款走出。她微笑着说：“啊，已经快开饭了吗？”
“晚上好，奶奶。”她秀丽的容貌和画像上如出一辙。
六点到了。座钟上金色的安琪儿上下飞动，演奏出响亮、欢乐、流利的华尔兹。原本寒酸的居室在音乐中熠熠生辉，仿佛升入天国金黄色的永生中。我双眼溢出如梦方醒的泪水，行将倒地。那吸血鬼开口了。
“这回也谢谢你。”他对中介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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