错爱（6）

错爱（6）

荷花在上海没有熟人，没有朋友，又不敢和家人联系，一个人逛街，从南京路到淮海路，从静安寺到外滩，看着满大街热闹非凡，自己却形只影单，觉得孤单异常。多少次走到电话亭想打个电话回家，终究怕父母责骂，没敢打。赵东海十天半月来一趟上海，办完事来到住处住一晚，早上起来匆匆离去，想多说几句话都没时间，从他的口中，断断续续了解到：妹妹桂花代替她嫁给了黄志强，婚礼当天被黄志强打个半死，回门宴都没能出席。母亲和父亲为了她经常吵架，母亲气出了胃出血，住了半个月医院。桂花办起了家庭加工厂，买了五台针织横机，雇人编织弹力裤开始赚钱了……她多想回家，多想去上班，又觉得没脸回去，更是没脸见桂花。

早上醒来，站在窗口，看着窗外鱼鳞似的屋顶，远处的高楼，还有一群在天空中绕圈飞翔的鸽子，觉得自己就是囚禁在笼子里的鸟儿，想飞也没了翅膀。看着太阳从窗口进来，照到房门口，然后一点点缩往窗口，停在窗台上，再一步步退过前面的屋顶，黄昏就到了。到巷子口买碗面条吃，再买两个面包当明天的早餐、午餐，一天就这样过去了。为了消磨时间，她买了开司米毛线给宝宝织小衣服，织完了拆，拆完了再织，一边织，一边和肚子里的宝宝说话。

那天下午三点钟左右，她听到有人敲门，以为是赵东海到了，兴奋得鞋子都来不及穿就去开门，看到门口站着两个陌生女人，疑惑地问：“你们找谁？”一位三十多岁的女人说：“我们是居委会的，我叫张玉芳。”指着旁边那位四十多岁的女人说：“她是吕主任，我们接到群众举报，说这里有孕妇，来了解一下情况。”

“没什么好了解的，我不是上海人。”说着就要关门。

吕主任推着门说：“对住在上海的临时人员，我们都要了解情况进行登记。你怀孕了，有结婚证、准生证吗？”

“什么准生证？”

“就是计划生育部门核发准予生育的证书”

“落在家里了，没带出来。”

“身份证，结婚证呢？”

“也落在家里了。”

“马上春节来了，回家过年时一定要带来，一来是我们城市管理的需要，二来你也要这些证件去办围产期保健卡，去医院生产也要这些证件。”

“好的，谢谢吕主任，谢谢张主任，春节回家一定办好了带来。”

“怀孕几个月啦？”

“六个月了，预产期四月五日”

“那是清明节，清明的孩子聪明。那我们春节过后来看你。”

“好的，慢走，不送啦。”

荷花立即出门，找公用电话联系赵东海，赵东海安慰她别着急，他来想办法。两天后他去上海退了房，带着荷花离开上海，去远房亲戚家躲起来。先坐了六个小时的汽车，下车换乘三轮卡车行驶了近一个小时，又下车换成牛车一个多小时才到达目的地——温坑村。那是一个只有六户人家的闭塞小山村，几座石头房子散落在树林之间，四面环山，山坡上是密密的竹林，一条由北向南的山涧沟横在村东。走过石桥，迎面是一面宽阔的土场，场地上有成堆的毛竹，杉树，松树，风吹过，枯黄的竹叶在空中飞旋，空气中弥漫着草木的清香。

荷花看着竹海葱葱，听着林涛声声，顿时有逃出牢笼获得自由的感觉，她说：“还是山里好，空气清新，地方旷野，环境优美，城里的公园也没有那么好。”

远房表弟说：“你们是客人，难得来感觉好，天天住在这里就不觉得好啦。我们这里交通不便，孩子上学，老人看病都得走十几里山路，平时是多见树木少见人。”

赵东海说：“我喜欢吃山里人烧的咸肉冬笋，蘑菇山鸡，饭店里面烧不出这个味道。过年山里也热闹，杀年猪，赶集，调龙灯，唱大戏，多少年没来山里过年了，还是小时候跟着奶奶来过，一晃二十多年了。”

“今年你们一起在这里过年，过几天我就杀年猪。”

“我是身不由已，越是年底越是忙，明天我就得回去，荷花留在这里，你多照应。”

荷花不肯放他走，哭着闹着要他陪，他拗不过，在山里住了三天，第四天早上，他拿出一个信封说：“宝贝，里面是一万元钱，藏在你这里，我和表弟说好了，每个月吃住付给他十五元钱。你想吃什么就叫他去买，不要节约，山里吃的东西不贵，猪肉七毛钱一斤，鱼虾只要五毛钱一斤，一般工人上班月工资也下足三十元，这些钱足够你天天吃鱼吃肉。”

“你全年工资不吃不喝也就四千多元，哪来那么多钱，是收到的货款？”

“你别管钱哪来的，给你就拿着。我得走了，已经拖了两天，再不走我怕会出事。今年经销商拖欠厂里的货款很多，年终分配资金还未着落，金厂长急得要死，安排全体财务人员去合作单位对帐催款，我怕被他们查出猫腻，得赶去做些弥补工作。”

“不会有事吧？”

“不会有事，我做得很隐秘，一般人查不出来。”

“那你走吧，千万不能让人抓到把柄。”

“过完年我就来，陪你过元宵节。宝贝，听话，为了我们的儿子，你再忍忍，现在还不能回去，如果被人发现，肯定得人工流产，那样我们就前功尽弃了。”他抱着她亲，哄她开心。她虽然心里不愿意，但也知道轻重，只得放他走。

桂花向公公婆婆借钱，把后屋扩建成生产车间，购买了五台横机，招聘六个外地的姑娘，生产弹力裤。然后拿着自己的产品，信心满满地到无锡的红梅市场，去找到批发商销售，想不到所有商家都说已有固定的进货渠道，不接受没有商标的产品。她傻眼了，想着家里每天生产的裤子要积压，想着在公公婆婆面前一年之内出本的承诺，顿觉肩上的担子很重。

她立刻马不停蹄地去注册“桂花”商标，又进行市场调查，观察顾客的需求，觉得自己的产品有市场。她看准了一家卖羊毛衫裤的批发商，生意比较好，但店里人手不够，她主动上前去帮老板卖货，热情地介绍商店，熨烫衣服，到关门时她才走。明天商店开门她又去了，后天又去了，老板被她的诚意感动，同意接受代销，但必须由她自己推销，而且每卖出去一条商店收一元钱代销费。条件虽然苛刻，但总算是有了落脚之地，这家商店开启了她的销售之路。由于她的裤子价格低廉，保暖性好，裁剪合身，受到了顾客的欢迎，销量一天比一天好，拿来的货三天抢光。

冬天来临，正是保暖裤的销售旺季，由于刚刚改革开放，普通老百姓还不富裕，羊毛裤还属于高档产品，少人问津，八九元一条的弹力保暖裤正好满足了他们的需求，她生产的裤子供不应求，就动员村上的大姑娘小媳妇加入生产的行列，她按规格向散户收购，统一挂“桂花”牌商标出售，“桂花”牌弹力保暖裤打开了销路，销售范围扩大到了苏锡常等周边城市。

清明节，一家人早上去爷爷坟上扫墓回家，桂花拿出一张存折放在桌上，推到公公面前说：“保暖弹力裤的投资全部收回了，这是本金和利息，有借有还，再借不难。”

公公笑着把存折推进来说：“不用还了，给你扩大再生产。”

“爸，做生意资金用量大，你还向银行贷了款，这钱正好去还贷，我这里暂时用不到。过了清明，天气暖和，弹力保暖裤就没人买了，如果继续生产，资金就得搁上半年，所以我决定这个月开始停产，下半年九月份再开工，正好我的预产期是六月八日，这几个月安安心心待产做月子。”

婆婆说：“对，好好养养，厂里的事交给志强去做。”

“妈，厂里的事情早就是志强负责了，我只是出去谈谈生意，结结帐。”

黄志强拍拍她的手说：“早就劝你好好歇歇，你就是不听，这个月停产后，厂里的事情你就不要操心了，今后我的精力全部放在厂里，腈纶丝生意就让爸爸一个人做，人手不够可以招工，从今以后我就专心打理桂花针织厂，做老婆的贤内助。”

一家人都笑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