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庄子》,问何为学?
文/燕赵北羽
庄子开篇《逍遥游》便是鲲化鹏飞,气象宏大,境界高远。析之鲲如何潜,鹏如何飞?庄子说道:
“且夫水之积也不厚,则其负大舟也无力。覆杯水于坳堂之上,则芥为之舟;置杯焉则胶,水浅而舟大也。风之积也不厚,则其负大翼也无力。”《逍遥游》
读这一段话,我们可以至少看出两种意味在其中。一,鲲行靠水,鹏飞靠风。反问人之学,我们的“水”为何?本人之解在“阅”。我读阅字,这样理解,阅,门中有兑。兑为悦,为少女。意思为一少女依门而立,其心快乐。何因快乐?门内有书读,谓之阅读。门外有世历,谓之阅历。阅在其中矣。二,要厚。鲲行深水,浅则搁置。鹏飞九天,气息要浓,淡则难升。庄子谓之曰待。待者,环境也。为学之道,环境之要,并列于阅。家里鱼缸,可养金鱼;池塘可活青草鲢鳙;河水有鳖鳄潜伏,而于长鲸,必深海方可养。人之学业,亦犹此矣!所谓大物生于大处,大处必产大物,理不亏也。
风积气厚之后,看鲲骞鹏翥,如何知道,庄子说:
颜渊问仲尼曰:「吾尝济乎觞深之渊,津人操舟若神。吾问焉,曰:『操舟可学邪?』曰:『可。善游者数能。若乃夫没人,则未尝见舟而便操之也。』吾问焉而不吾告,敢问何谓也?」仲尼曰:「善游者数能,忘水也。若乃夫没人之未尝见舟而便操之也,彼视渊若陵,视舟之覆犹其车却也。覆却万方陈乎前而不得入其舍,恶往而不暇!以瓦注者巧,以钩注者惮,以黄金注者惛。其巧一也,而有所矜,则重外也。凡外重者,内拙。」《达生》
善于游泳者,即使从未见舟而操之即可,何也?水使之能也。操舟大难,不过倾覆,此于善水者何惧?为之学道,亦在此焉。胸有真气在,不怕新情出。怀胸中之意,解未见之果而反求之因。当无难矣。近人查良镛所著《天龙八部》者,有番僧鸠摩智以少林七十二绝技发难少室山。虚竹练道家功,知番僧不过用小无相功无基,外加催动。表面观之,七十二绝技均成。然观其本,在于其基。
再讲学,向谁学?谁为吾师,向师学,向自学。向师学何?庄子曰:
“颜渊问于仲尼曰:「夫子步亦步,夫子趋亦趋,夫子驰亦驰;夫子奔逸绝尘,而回瞠若乎后矣!」夫子曰:「回,何谓邪?」曰:「夫子步,亦步也;夫子言,亦言也;夫子趋,亦趋也;夫子辩,亦辩也;夫子驰,亦驰也;夫子言道,回亦言道也;及奔逸绝尘而回瞠若乎后者,夫子不言而信,不比而周,无器而民滔乎前,而不知所以然而已矣。」”《田子方》
现代语中有“亦步亦趋”,应源于此。老师如何,我亦如何。似乎在向老师学习。然者,此皆表尔。向师学,应学其内,师何以为此者,而非为此者。今有言“桃李满天下”,谓师之徒遍布世上。然则,若单以亦步亦趋为技,如何做得桃艳李盛?在于心向师学内也。
反观自修。谓在虚。虚在虚心。庄子曰:
“唯道集虚。虚者,心斋也。……瞻彼阕者,虚室生白,吉祥止止。”《人间世》,心中不虚,当属成见过多。心满成见,新意难容。故当断则断,当抛则抛。革故方能鼎新。否则,“其耆欲深者,其天机浅。”《大宗师》为学之道,理想状态似是如下“注焉而不满,酌焉而不竭。”《齐物论》如果不能虚其心,何能入于学?
虚心为首,专心为次。庄子举例较多。引一篇列之于下:
“仲尼适楚,出于林中,见痀偻者承蜩,犹掇之也。仲尼曰:「子巧乎!有道邪?」曰:「我有道也。五六月,累丸二而不坠,则失者锱铢;累三而不坠,则失者十一;累五而不坠,犹掇之也。吾处身也,若厥株拘;吾执臂也,若槁木之枝;虽天地之大,万物之多,而唯蜩翼之知。吾不反不侧,不以万物易蜩之翼,何为而不得?」孔子顾谓弟子曰:「用志不分,乃凝于神,其痀偻丈人之谓乎!」”《达生》丈人何可承蜩若掇,因之用心专一,其神凝,目的只为蜩也!
再次为去功名心而至忘我之境。
庄子曰:“梓庆削木为鐻,鐻成,见者惊犹鬼神。鲁侯见而问焉,曰:「子何术以为焉?」对曰:「臣工人,何术之有!虽然,有一焉。臣将为鐻,未尝敢以耗气也,必齐以静心。齐三日,而不敢怀庆赏爵禄;齐五日,不敢怀非誉巧拙;齐七日,辄然忘吾有四枝形体也。当是时也,无公朝,其巧专而外骨消;然后入山林,观天性;形躯至矣,然后成见鐻,然后加手焉;不然则已。则以天合天,器之所以疑神者,其是与!」”《达生》夫现人之学,多以致用,岂不知致用多无用?俗谓之成,其果成乎?
自修者,如达存虚心若谷,用专心神一,去功名心而至忘我,距离“以无厚入有间,恢恢乎其于游刃必有余地矣。”《养生主》之境不远矣!虽有主观之见,理在其中矣。
读书,切忌死读书。读书之妙,在于“言者,所以在意,得意而忘言。”《外物》,否则读成书呆子又如何?“臣也以臣之事观之。斫轮,徐则甘而不固,疾则苦而不入。不徐不疾,得之于手而应于心,口不能言,有数存焉于其间。臣不能以喻臣之子,臣之子亦不能受之于臣,是以行年七十而老斫轮。古之人与其不可传也死矣,然则君之所读者,古人之糟魄已夫!”《天道》轮扁之言,道尽语言,思维,存在之不统也。佛经有云:“佛祖拈花,唯迦叶一笑。”拈者无言,笑者会心。读书之过程,由厚而薄,由薄而厚,复为之薄,……乃至于无。得意之处,留言何用?
为师长又如何教子弟?
庄子曰:“昔者海鸟止于鲁郊,鲁侯御而觞之于庙,奏九韶以为乐,具太牢以为膳。鸟乃眩视忧悲,不敢食一脔,不敢饮一杯,三日而死。此以己养养鸟也,非以鸟养养鸟也。”《至乐》。
观现代物欲横流,教育界亦经济化,一日不得闲。为人亲者,日夜操忙,以钱换时,子女养于教外,甚者一时不停。以宏观之,此类子弟,其绩也劣,何者,非其欲而强摁之,表虽从,心却拒也!费时费金之举,人海茫茫,何处无是?为什么不能静一下呢?“人有畏影恶迹而迹去之走者,举足愈数而迹愈多,走愈疾而影不离身,自以为尚迟,疾走不休,绝力而死。不知处阴以休影,处静以息迹,愚亦甚矣!”《渔父》文中之畏影恶迹者,与之当今为子弟无数报班者,何其同矣?恶性循环,不死不休。
为学之道,最大的警示,庄子给出如下:
“吾生也有涯,而知也无涯。以有涯随无涯,殆已;已而为知者,殆而已矣。”《养生主》
生命不过百年,在电光石火。而知于人,无极无限。世人只知求多,这是一件非常危险的事情。尽管许多人都知道知一而十新否之论,但仍执著于学,谓之:“活到老,学到老”,此言可谓定乎?观乎此彼心我,答于胸中,不必明见。庄子认为:“知天之所为、知人之所为者,至矣。知天之所为者,天而生也;知人之所为者,以其知之所知,以养其知之所不知,终其天年而不中道夭者,是知之盛也。”《大宗师》
警示之二:
“夫爱马者,以筐盛矢,以蜄盛溺。适有蚊虻仆缘,而拊之不时,则缺衔,毁首,碎胸。意有所至而爱有所亡,可不慎邪?”《人间世》
文中之爱马者,与当今对于子女溺爱者,有何区别?爱之深,亲之道。然溺爱非爱,溺爱为杀。爱马者之说,庄子在二千年前冷眼睥睨,当头棒喝!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