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清照｜断送一生惟有酒

唐代诗人韩愈在一首《遣兴》诗中写到：“断送一生惟有酒，寻思百计不如闲。”“断送”作“渡过”讲，把“断送一生惟有酒”用在宋代词人李清照身上，应该更准确一些吧，饮酒于清照曾经行乐继而消愁。她的词中有一半以上涉及到酒。

溪亭醉饮——酒助意兴

如梦令
常记溪亭日暮，沉醉不知归路。兴尽晚回舟，误入藕花深处。争渡，争渡，惊起一滩鸥鹭。

溪边亭中，一年轻女子饮着酒因着景吟着诗，此刻她完全被眼前新鲜迷人的自然山水所浸润，陶醉，不知不觉中日已晚。当夕阳斜照，人已醉，乘着小舟找着回家的路。

小舟行处却是荷花深处，那亭亭玉立的花儿簇拥着她，趁着酒意她拍打了近处几支，几只鸥鹭便飞了起来，可能会绕着她转几圈吧，看看这个洒脱不羁的奇女子，鸥鹭本来就是有灵性的。

《列子．黄帝篇》有一个故事说一个喜欢鸥鹭的人有上百只这样的鸟亲近他，后来他的父亲想抓几只，鸟却在天空飞舞着再不落下。还有一个“鸥鹭忘机”的成语，就是喻淡泊名利，不问世事，李清照借这一意象想表明她的“名士风度”，此刻，酒助她一片飞扬的意兴。

寂寞独饮——酒化相思

李清照18岁嫁给赵明诚，婚后没几年，丈夫便外出为官。李清照用酒来表现夫妻别后思念和寂寞的心情。“梦断漏悄，愁浓酒恼……玉箫声断何处？春又去，任把归期负。”（《怨王孙》）“莫许杯深琥珀浓，未成沈醉易先浓”（《浣溪沙》）最典型的是中学课本选的一首《醉花阴》。

醉花阴
薄雾浓云愁永昼，瑞脑消金兽。佳节又重阳，玉枕纱厨，半夜凉初透。    东篱把酒黄昏后，有暗香盈袖。莫道不消魂，帘卷西风，人比黄花瘦。

写这首词时李清照20岁。20岁的女子从豪门嫁入豪门，娘家宠着丈夫爱着，可是爱她的丈夫是要干大事的——外出为官，实现他的人生抱负，留着李清照独自一人，在这个“每逢佳节倍思亲”的日子里，怎不起相思意。

白昼，望着香炉中的那一缕缕香烟发一会呆吧，等待的日子总是漫长的；夜晚，秋意凉，孤枕难眠，凉气让人有一些彻骨的冷。

想起黄昏时东篱把酒的情形了。陶潜说：“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山气日夕佳，飞鸟相与还。”可是她思念的人什么时候回还呢？“此情无计可消除，才下眉头，却上心头。”

此时，菊花已残，淡淡的香气随风飘来，怎能不相思？西风吹起卷帘，帘中人憔悴胜菊花。

此刻，“把酒”既烘托了丈夫离开后词人的忧愁，同时也是女词人的一种风流自赏。相思和寂寞后面，有一层自我的怡情悦性。

20岁的女子愁也是淡淡的轻愁和闲愁，有点“少年不识愁滋味，为赋新词强说愁”的感觉，“酒入愁肠”化作点点相思泪，增加了几分妩媚。

据说丈夫赵明诚看到这首词盛赞，自己不眠不休写了三天，得到数阙，找朋友品评，朋友从很多首词中指出清照的“莫道不销魂，帘卷西风，人比黄花瘦”三句，评为最佳。

南渡悲饮——醉书离乱

感觉人生的好运气是一定的，不知道分布在人生的哪一个阶段，噩运也一样。李清照出生书香门第，父亲李格非被称为“苏门后四学士”，文采飞扬，洒脱不羁的父亲给了李清照一个宽松的童年和少年；丈夫赵明诚婚前就是李清照的粉丝，结婚后两人感情甚笃，可以说李清照的青年以及中年的大半时光都过得安稳而甜蜜。

可是她46岁前几乎用光了所有的好运，噩运接踵而来。国破了，夫亡了，已经死去的丈夫竟然有用金石通金人的嫌疑，为了表清白李清照带着家里的毕生收藏——15车金石和古籍追随宋统治者的脚步，开始南下。

她出发前可能知道宋统治者要跑，但没想到跑得那么快，一路追随，一路颠簸，她的藏品陆陆续续地丢失，几乎殆尽。南下的路上词人病了一场，据说还再婚过，打了一场离婚官司，经历了牢狱之灾，最终她在异乡生活下来。

环境的骤变使得她的词中弥漫着一种深切的哀痛，而酒作为一种载体，更是频频的出现在她的诗中。

“随意杯盘虽草草。酒美梅酸，恰称人怀抱。醉莫插花花莫笑。可怜春似人将老。”（《蝶恋花》）词人以春天影射国家和自我，所谓春将老，伤国之将亡，自己年华老去。

“断香残酒情怀恶。西风催衬梧桐落。梧桐落。又还秋色，又还寂寞。”（《忆秦娥》），此刻酒不再是作者情趣的把玩，更多的是深切的离乱之苦的表现。

“不怕风狂雨骤，恰才称，煮酒笺花。如今也，不成怀抱，得似旧时那？”（《转调满庭芳》）54岁的易安，在酒中独自拥抱着这寒冷和孤独。

声声慢
寻寻觅觅，冷冷清清，凄凄惨惨戚戚。乍暖还寒时候，最难将息。三杯两盏淡酒，怎敌他、晚来风急！雁过也，正伤心，却是旧时相识。    满地黄花堆积，憔悴损，如今有谁堪摘？守著窗儿，独自怎生得黑！梧桐更兼细雨，到黄昏、点点滴滴。这次第，怎一个愁字了得！

这是高中课本所选的一首词。此刻，酒已经阻止不了词人的伤痛。深秋时节，从北方飞回来的那只雁曾是旧时相识，可物是人非，词人此时痛失爱侣，客居他乡，这只旧时雁只能让她无限伤感。

黄花呢，那曾经“瘦”了的黄花如今已“损”，如同自己的容颜，也同自己的心情。日暮时分，细雨敲打着梧桐树，点点滴滴，今夜可能又无眠吧？一任阶前，秋雨点滴到天明。

“酒能乱性”，饮酒在中国古代女子中，尤其是酝酿了理学的宋代，本已是一种超常行为。而李清照作为一个封建社会的名门闺秀，大家贵妇，不仅饮酒，而且把它不加掩饰地写到了自己的诗词中，这本来就是对封建礼教的一种自觉不自觉的挑战。

陆游在《夫人孙氏墓志铭》中记载了一个故事，说李清照本想把自己平生所学传给孙氏，但当时才十来岁的孙氏说：“才藻非女子事也。”就这么拒绝了，不知道孙氏一生把自己淹没在琐碎的生活中时有没有后悔过当初的选择。

“此花不与群花比”，李清照在《渔家傲》中宣言。她就是凭着自己的这几分傲气，几分才气，几分酒气，成就了一代奇女子。

上一篇：《永遇乐｜辛弃疾暮年的悲歌》

下一篇：李清照｜此情无计可消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