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童年
从冷霄宫经过时,都会有一个女子的悲声吟唱传出,还有长时间静谧后,悠悠地叹息。
宫里的生活太过平淡,像身上长裙在地上扫出蟋蟋簌簌的声音。
所以我童年的最大梦想和全部想象,就是那个女子和她身后的故事。
渐渐地,宫里的人都说我长得像姑姑,而冷霄宫的奇异女子正是我的姑姑——大唐公主,也就是我爷爷李世民的女儿高阳。
陆陆续续地,我听到了一些她的传奇,比如她会策马奔腾不输男儿的骑射,会跟全大唐最博识的高僧辩经,甚至会出现在朝会上帮爷爷出谋划策。
这让我对她又平添了另一种感情——敬佩。
我听着各种传奇,开始幻想着宫外天马行空的生活。
不过都是幻想,因为皇室女子只有在成人礼后才有出宫机会,我转而期望自己赶快长大,就能像树梢的鸟儿一样高飞。
2. 初遇
我终于熬到14岁。
皇族的成人礼很奇特,女子14岁要到京城中的皇家寺院参拜。
我和好几个同龄公主,依礼参拜后,她们都散了去,我只身停留在原地。
高高肃穆的大殿,神态平和诵经的和尚,一切平静安详,心灵却像从浮躁和无趣中超脱,沉浸在平静中得到真正的快乐。
我随心所欲沿着小路而行,目光滑过一座座大殿,一直走到了后院。
院门虚掩,我推开,只见迎面一棵郁郁葱葱的参天古木,阳光被遮挡在院外。
绕过大树,有一个简朴的小舍,屋内有和尚正在打坐,样子却像刚参拜过的佛。
我顺势坐在禅坐旁的木墩上。
他悠悠开口,“施主,你从何而来?”
“从前殿走过来的,我迷路了。”我心虚地说了谎。
和尚眉目清秀,但脸色肃静,他慢吞吞地睁开眼看着我,眼睛像一波潭水里投入了一块巨石。
他高呼了一声,“高阳?!”
我颇为诧异,“你认识我姑姑?”
他的嘴唇微微地抖动,声音像是刻意平静,但一出口仍旧颤抖,“她... ...还好吗?”
我心里的疑虑越来越重,“不大好。你到底是谁?”
他的目光还是定到我的身上,幽怨、痴迷、又无奈。
“辩机。”
当他说出这个名字的时候,我差点身子颤了一颤。
“你 —— 是 ——辩 ——机?”
时间好像回到了十几年前。
3. 姑姑
那时,姑姑与我年龄相仿,都是花样年华。
身为全大唐宠耀的公主,她高傲美丽,走过的地方就像是千万只蝴蝶飞过,让人眩目。
也是成年礼不久,她在寺里与辩机相遇。
辩机是玄奘法师的高徒,机智、善辩而且玉树临风。
姑姑并不懂禅,却年轻好胜,与辩机在禅理上一争高下。
辩机辩禅时从未输过,又年少得志,并不会像高僧似的循循善诱,更不会在对方胡搅蛮缠时笑而不答,他倔强地与姑姑争辩。
辩机心中的禅理已经炉火纯青,自然把姑姑从宫里杂七杂八听到的禅理驳地没有容身之地。
姑姑天之骄女,所有人都顺从她,现在碰到用理抗争的辩机,她脸一红,一跺脚,大哭起来。
辩机从小出家哪见过这场面,顿时手足无措,只会傻乎乎地呆在原地,刚刚的机智变成不知所措。
姑姑看到他呆呆的样子,破涕为笑。
辩机更不解了,为何女人说哭就落泪,说笑就呵呵出声,而且还笑得那么好看。
姑姑在辩机的不解中被仆人迎走了。
一晃两年,姑姑借口学禅与辩机频繁相处,日久生情。
姑姑到了出嫁的年龄,皇帝赐婚,她在朝堂上说只嫁辩机。
皇室礼教森严,无论她的父皇如何疼她,也不允许她的荒唐。
姑姑被禁足在冷霄宫,她义愤难平,常常摔东西、骂人。
最后,姑姑嫁人了,是宰相房玄龄的四儿子,这也充分体现出父亲对女儿的宠爱,即使闹出再不堪的错事,也不会真正的惩罚她。
姑姑嫁了,可每天都不见驸马。
驸马老实而懦弱,碍于她皇室公主身份,不敢与她计较。
一年以后,禁足已过,姑姑又去找辩机,此时人去楼空,辩机已经下落不明。
姑姑不死心,终于在郊外的山林中找到了他。
4. 高阳与辩机
辩机已经顿悟了,他理智地劝姑姑回去,对她闭而不见。
姑姑也非常聪明,她了然辩机的心思,他只是意识到感情无果,只会让姑姑受苦,如果他们继续,那结果无疑是致命的。
在姑姑的坚持下,他们还是回到了从前,此时辩机已是心事重重,再无往日神采。
三四年后,房丞相病危,老泪纵横地对皇上哭诉,“请放过犬子,也放过我们房家的声誉吧!”。
姑姑再次被禁足,辩机则被罚在秋风瑟瑟的孤山上,只披一件单衣,静坐了一整夜,生死任由天命。
也许是天怜辩机,没有野兽攻击,但天亮后他也被冻得奄奄一息。
所有人都告诉姑姑,辩机已死,被山中的野兽生吞了。
从此姑姑就疯了,每天在冷霄宫中低声吟唱,幽幽叹息。
辩机被认为是不死之佛,囚在寺中的后院里。
这些大多都是奶娘讲的。十年了,已经被遗忘了的两个人和他们的故事活生生地呈现在我的眼前。
而今,辩机就坐在我面前,眉宇镇定,却隐藏了稍许忧愁。
他望着院中的古树,悠悠说道:“事情总在悬而未决时存在希望,这希望就是内心不静的罪魁。”
不知是何时,我摆出了一心向佛的模样,经常到寺里参拜;也不知何时,辩机成了我很好的听客,也成了我的谋士。
我总是给他讲宫里的琐事,就连谁的猫和狗打架的事也告诉他。
他很有耐心,还会心地笑着听我说。
我有时想,他真像我的大哥。
5. 大婚
该死的大婚,竟然没人和我商量就准备把我嫁出去。
我不能受人摆布。
我逃婚了。
到寺中时已是深夜,辩机不在屋内。
院子的后门大敞着,我看到不远处的佛塔下火光闪耀。
辩机蹲在那里烧他抄写的经文。
曾听他说过,烧掉经文可以超度包括他自己在内的一切受难的人。
他抬眼看我,眼中像是平静海面下的波涛汹涌。
我声音微微颤抖着,却大声说:“我可能又是一个高阳。”
他双手合十,道了声“罪过”,眼神再次映在火光中时,我怎么也看不懂了。
6. 惩罚
我没有姑姑幸运。
那天,我被从寺里抓回去,辩机只说了一句“孽债”。
我的行为让皇室颜面扫地,为了惩罚,我被流放了。不是很远,只是我遗憾没有办法再见辩机。
我有奶娘陪伴,还有一匹枣红色的马。
马儿经常伴我上山眺望远方隐约可见的塔,有时从天明到天黑。
时光流逝,我的心日日揪着疼,身体却强健,马儿却病了。
我固执地认为辩机能医好,发疯似的冲向驿站,凭着公主的身份要了匹快马,不停地赶往长安。
我赶到寺里,辩机依然在塔前超度亡灵。
辩机没有抬眼,只说了声“你来啦”。
他起身把我牵到禅房,娓娓道来他和姑姑的往事,声音像是春风般温暖地拂过我的心,我贪恋着他掌心的温暖。
不知何时,我睡着了。
睡梦中,我听到有人喊救火。
等我醒来跑出去时,火光已经冲天,塔的四周火势冲天。
辩机的身影被火苗吞噬了。
在刚刚的梦中,我迷迷糊糊地听他说要结束这场尘世间的债。
7. 终曲
惩罚在辩机死后结束了。
很快,我嫁给一个进士。这人知书达理,还颇通文墨,可是我不懂,也没兴趣。
但,总归有了幸福的归宿。
偶尔回宫,我仍旧会在冷霄宫前逗留,再也听不到任何声音。
奶娘说,自从那日火光映透整个京城后,姑姑就一病不起,口中一直呼喊着“等我”,不久便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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