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天你微笑的脸,如今闭上眼,我还能看得见。
--江珊、宁静《乌兰巴托之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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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悠扬的蒙古长调响彻了整个草原。
毡帐中,诃额仑的耳朵一激灵,人一下从毡毯上跳了起来。
这是也速该的歌声,他来了。
月色中,只见一骑骏马载着一个身影随着风疾驰而来。
诃额仑矜持地站在毡帐旁,心却快跳出了嗓子,她咽下口水,像是平息内心焦虑的情绪。
也速该勒紧缰绳,马蹄生生地站在诃额仑面前,他盯着她看了又看,黝黑的眸子像是闪耀在天空的星子。
诃额仑也仰头看着他,像是想把他黑峻峻的脸庞都印在眼底。
也速该一探腰,就把诃额仑拉上了马背,拥着她带有毡帐里暖气的身子,诃额仑则贪恋着背后也速该坚实的胸膛。
两人无语,只是迎着风继续奔驰。
也速该又唱起草原上诉说衷情的长调,诃额仑沉醉地小声跟着哼唱。
突然,也速该声音一顿,温热的唇就印在了诃额仑的脖颈上。
诃额仑身子颤了颤,回身把红润的嘴唇迎上了也速该嘴唇。
耳边只能风声、心跳,还有远处的几声狼嚎。
许久,也速该在诃额仑的耳边低声说:“等我,回来娶你。”
诃额仑挺直了腰身,平静地说:“我不会等你,如果你敢走,我立刻就嫁人。”
也速该拧了拧眉头,低吼了一声:“你敢。”
诃额仑轻笑道:“我有什么不敢?”
也速该忽然伸出双手就把诃额仑架起来,扭过她的身子跟自己对面相视,他双眼紧紧地盯着诃额仑的脸,她的脸在月色的映照下,闪着白玉般的光泽。
他又柔声说了一句:”再说一遍你敢。”
“我就敢。”诃额仑倔强地昂着头,这次她脸上没有笑容,而是异常肃然。
“我叫你敢。”也速该低头恶狠狠地吻了下去。
只听诃额仑“嘤”的一声。
风声里,只能听到厚重、凌乱的喘息声。
终于,马跑累了,停下来。
马背上的两个人,也停下了深吻,相拥在一起。此时,两人不再争辩,不想说服,什么都不想,只想享受这月色下的片刻宁静。
也速该从马背上跳下来,然后把诃额仑从马背上抱下来,拉着她在草原上奔跑,风声中混合着两人的喘息声在空旷的天际中回响。
在一处平整的草地上,也速该才停下了脚步,把身上的大氅脱下往地上一铺,随手一扯诃额仑,两人就仰倒在大氅上,他欺身压上去,嘴里低声念到:“我让你敢嫁给别人。”嘴唇随即压在诃额仑红艳艳的唇上。
诃额仑抬眼望着漆黑天空上的悬月,轻叹一声,双臂紧紧地回抱着也速该,不再也不想回答敢与不敢,而是接受这灼热的痴吻。这头犟马驹子,说什么也不能改变他的心意,不如全身心地承受这份热情。
她轻轻地闭上眼睛,耳边只余风声。
2.
也速该还是走了,一如刮过旷野的秋风,疾驰向远方。
他走得那天,一轮红日从一望无垠的地平线上缓缓升起,诃额仑一身红袍一直追在骏马之后,也速该却未让胯下的骏马停留,他自己也不曾回头。诃额仑望着他已远的背影,声嘶力竭地呼喊着“也速该”,只有风呼呼地在耳边回应着,她渐渐地停下了脚步,眼泪在朝阳下尽情挥洒,莹莹发光。
草原上的草枯萎下去,牛羊瑟瑟发抖,诃额仑的心彻底冰冷。草原上的草旺盛起来,牛羊遍野,热闹非凡,却难掩诃额仑的寂寞。
她每日都坐在毡帐边,拿着针线缝着一件男人穿的羊皮大袄,目光不时地就游离向天际,随着白云悠悠飘向远方,像是在等人,又像是在幽怨地诉说。她拒绝了所有上门提亲的人,大家都说她还再等也速该,可是那个男人却不一定能回来。征战远方的人,争功难,送死却十分容易。
转眼之间,也速该已经走了大半年,却从未传来消息。
诃额仑的肚子随着野草的荣枯,却渐渐地隆起。巫师占卜说,此子是白狼王,会生吞了蒙古草原上所有的狼。诃额仑抚着肚子,悠悠地说:“我只愿我儿长大像他额祈葛(蒙语父亲)一样成为草原巴特尔(蒙语英雄),那就先要长长久久的活着。”
这一日,诃额仑撑着即将临盆的肚子好不容易坐到毡毯上,拿起针线给未出生的孩子缝剩下最后几针的包被。
门外,有人匆匆跑进来,气喘吁吁地说:“首领有消息了。”
诃额仑手一抖,针就扎到手指里。她不敢抬头看来人,怕看到不好的表情,更怕听到噩耗,而是低头吮吸着手指。终于,她抬头看向来人,声音颤抖地问道:“怎么样?”
来人平息了奔跑的喘息,高声回复道:“首领也速该带着我们乞颜部战胜了塔塔尔部。”
诃额仑顿时长出了一口气,随后肚子开始绞痛,大颗大颗的汗珠顺着额头流了一脸。
来人看出诃额仑要生了,就又跑着出去找巫医帮忙接生。
诃额仑的腹部一阵阵地绞痛,只听耳边巫医高声吼着:“使劲。”她攥紧了拳头,用劲全身的力气,眼前浮现出也速该黑峻峻的脸,渐渐地,开始头晕、耳鸣,身体像棉絮一样漂浮起来。
这时,“哇”的一声响彻毡帐,诃额仑攥紧的双拳松了下来,头一歪,就昏了过去。
3.
也速该回来的时候,他们的儿子已经出了满月,粉嘟嘟的嘴唇像诃额仑,黑峻峻的面庞像极了也速该,他欣喜地对着太阳高举着儿子欢呼。
诃额仑让也速该给儿子取个名字,也速该看着熟睡的儿子,左思右想,还是按当时蒙古起名字的风俗,在抓到敌对部落勇士时,如果正好有婴儿出生,该勇士的勇气会转移到这个婴儿身上,而自己刚刚俘获了塔塔儿首领铁木真兀格,于是给儿子起名“铁木真”。
草原上的英雄,都是生于马背,长于马背,在马背上厮杀成为最勇猛的巴特尔。也速该作为乞颜部的首领,更是以此为信仰,从诃额仑认识他的那一刻开始,他就时常带部族的健儿出外征战。
家,就像是临时居所,打赢了,累了,或是输了,在此歇息片刻,就会又跨上马背,在草原上疾驰、浴血。
有时,诃额仑想,这也许就是草原男儿的命运,这亦是草原女子的命运。她有过怨,时常悬心,却也接受命运的安排。她看着被巫师称作草原白狼的儿子铁木真,从嗷嗷待乳的婴儿,长成蹒跚学步、咿呀学语的幼儿,她常常想,也许白狼终将有一天也会驰骋草原,浴血疆场,这都是长生天的安排。
毡帐只是英雄的临时歇脚之所,而广阔的草原战场才是他们真正的家。毡帐里的女人等到自己的丈夫和儿子回来,就像对待客人一样好酒好肉的侍候,因为他们随时就要纵马离开,而且随时都有可能再也回不来。
转眼间,铁木真已长成十岁的蒙古汉子,诃额仑和也速该商量,应该给儿子定个亲事了。也速该建议到诃额仑母家的弘吉剌部给铁木真说亲,诃额仑则不太同意,如果要去弘吉剌部,就要经过塔塔尔部,而也速该跟塔塔尔部有世仇,又常年对战,万一他们从中作梗,有可能会要了也速该的性命。
也速该却信心满满,在与塔塔尔部对阵的这些年里,自己胜多败少,塔塔尔人对他多有忌惮,不敢轻易对他动手。也速该带着铁木真走得那天,诃额仑总是惶惶不安,她拉着也速该的马鬃久久地不松手,也速该却对着铁木真爽朗地笑道:“看看你额吉(母亲),还像是个孩子,总是舍不得我走。”
铁木真也笑着对诃额仑说:“额吉,我和额祈葛很快就会回来的,还会给你带回来草原上最美的新娘。”
诃额仑却仍是不放心,对他们千叮咛万嘱咐,直到看着两个一样的面庞仰头大笑着她的啰嗦,才终于停了口。
草原上的太阳升起又落下,云彩依旧在天上飞舞,风儿依旧在耳边呼啸,诃额仑坐在毡帐旁望着父子当日纵马奔驰而去的方向,心却久久地悬着无法落下。
终于有一天,她望的方向有牛车辚辚而来,心才扑通一下掉落,起身向那边急奔,几乎跑脱了靴子,直到看见牛车上躺着那个熟悉的黑峻峻的脸庞,眼睛闭得死死的,嘴唇黑乌乌的,没有半点血色。
她惊呼着扑到也速该身上,呜呜咽咽地絮叨着:“你这个狠心的犟马驹子,我说过不等你,可你当年为什么回来?回来了,为什么不好好珍惜自己?为什么你不能走得慢些,等等我?”
铁木真拉着母亲的胳膊,想要安慰她,却不知说些什么好,也跟着啪啦啪啦地落泪。父亲是被塔塔尔部暗害毒死的,他紧紧地握住了拳头发誓,有朝一日,一定要血洗塔塔尔部。
旷野的风呜呜咽咽着从草原上吹过,带来了不知何处悲悲戚戚的蒙古长调,滴血的夕阳落山后,夜幕终于覆盖了大地,由闪闪的繁星点亮了黑暗。
铁木真被母亲赶回了毡帐,却听着母亲守在外面的牛车旁,低声地哼唱着当年父亲唱给母亲的歌,深情而悠远。
那一天你微笑的脸,如今闭上眼,我还能看得见。
穿过狂野的风,你慢些走,我用沉默告诉你,我醉了酒。
乌兰巴托的夜,那么静那么静,连风都听不到,听不到。
飘向天边的云,你慢些走,我用奔跑告诉你,我不回头。
(全文终)
备注:铁木真就是成吉思汗,最后成为蒙古霸业的开拓者。父亲也速该的死,却成为铁木真一生戎马征战的开端。
网友评论
有个问题是,也速该去呼伦贝尔给铁木真求亲,并非一定要经过塔塔尔部落,研究蒙古史的地图就知道啦,再者,游牧民族,也不稳定,今天在这里,明天在那里。只是他归来之时,恰遇上这种设计而已。按照风俗,当有人经过正在宴饮的蒙古人地方时,必须下马,并且不等主人邀请就要抢先吃肉喝酒,以表达对主人的尊敬和对他好客的信任。于是也速该就去喝酒,塔塔儿人请他喝酒,谁知道也速该被下毒了。
比较戏剧化的是,铁木真的老婆并不是抢来的,而且他的老婆被人抢去过,就是也速该帮他求亲得来的德薛禅的女儿孛儿帖。
弘吉剌部当时是非常强大的,铁木真后来的成功,他父亲帮他找的这个老丈人出了不少力。
诃额伦确实是个好姑娘,好母亲,蒙古人身上,总有那么一种气质,很能在环境中让人生出敬佩之意。
娜末好棒,看得意犹未尽!
铁木真被母亲赶回了毡帐,却听着母亲守在外面的牛车旁,低声地哼唱着当年父亲唱给母亲的歌,深情而悠远
配上最后一首歌简直不要太凄美,这么棒了还这么谦虚,只想给你个大大的拥抱
1.我写历史主题的小说越来越顺手了,这篇是第二篇被历史主题推首的文章。
2.让我发现了新的专题,国学与传统文化。
3.头一次进入音乐专题,就被收入推首备选。
4.我的粉丝超过了500人,虽然很多都是僵尸粉,嘻嘻。
5.把原来没有写完的旧稿子续出来,而且写出跟以前设想不一样的感觉。
6.圆了我的蒙古之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