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0接走了仍然昏迷的司机,施工队和村里也都派了人跟去。
黄永成被抬到了车旁空地,隐在躺着的车身阴影中,仍然保持蜷缩着的姿势。孤独无助的样子,让人心生怜惜。
已近子夜时分,气温降了一些,却极沉闷,周围一片漆黑,那一束雪亮的光,如同匕首斜斜刺进沉沉夜空。蝉鸣已息,山林中的鸟儿也都静默着。
现场仍有十来个人,却静得可怕。一切交流都小心翼翼,似害怕惊醒那个已然沉睡的灵魂。
刘书记和镇上几个领导已赶到现场,对于是否马上通知黄永成家属的事,村里难做决断,镇上领导同样头疼。施工老板也来了,于是默契着不提通知的事,先研究起了善后工作。
书记又理了一遍承建方与施工方关系,过问合同中安全责任条款的约定。得知一应手续齐全,只需依法办事就好,镇上和村上一些领导似乎暗暗松了口气。只施工老板恨恨地说:“真是撞到鬼了,这下裤儿都要贴进去!”我看着那安静躺着的人,心中唯有深切的悲凉。
最后书记拍板,现在已太晚,第二天一早通知家属,并要求在天亮前把人抬回他家去。随后,几柱灯光划破夜空,相继离去。现场只剩施工方一个负责人、几个村干部和工作队员,陪着那已经逝去的人。
黄永成家在沟旁山腰,四排三间青瓦房,虽然陈旧,却该修的修过,该补的补过。房屋左边又平了两格地基,旁边码着石材和木料,已做好再修两间房子的准备。阶沿、地坝都打扫得干干净净。地坝边摊晒着锯成一段段的杂木柴块,圈里两头猪饿得直叫唤。沟边滩地开出的几块田里,稻谷开始泛出绿豆黄,再过两周就该打谷子了。围着地坝边有一大圈丝瓜架,满架翠绿点缀着朵朵黄花,映着晨曦异常鲜艳。
黄永成把家里一切拾掇得井井有条,日子也正按其规划步步向好,哪晓得藏在他心中的蓝图还没来得及展现,就已戛然而止。
早上七点,黄永成家娘仨就赶了回来。女人面色憔悴,眼神空洞,失魂落魄,要儿子扶着才能走路。儿子努力挺着脊背,高高瘦瘦的身材却显得过于单薄。还在上小学的女儿,圆脸上满是泪痕,睁着水汪汪的大眼,虽然也很伤心,却不会懂得家里的变故将对自己产生怎样的影响。
女人哭得昏天黑地,完全无法任事。女儿还懵懂无知,只晓得守在妈妈身边哭泣。儿子也没经过事,一切都很生涩,却无从推脱肩上的责任。跟着张罗丧事的宋老师,交割着各样手续:八大金刚得他亲自电话邀请;道士做几天法事需得他确定;请来做饭的厨子、帮工给多少钱也要他商定;道士看了合宜的阴地也得他做决定。
可怜的孩子还没经过书本以外的任何事,就要在如此悲痛的心境下面对这些烦琐而不容半点马虎的事情,实在有点强人所难。这孩子虽然什么都不懂,却知道什么人可以依靠。什么事需得他安排,他都先听听宋老师的意见,先做什么后做什么,有哪些方案可供选择,如今情形下哪个方案更合宜一些,不至于完全摸不着头脑。
左邻右舍包括村上几个宿老都暗暗点头,以为这孩子不枉他父亲辛苦一场,当能担得起家庭主劳的重担。然而,谁又能知道他心中的沉重,眼里的伤痛呢。十七八岁的孩子终究只是孩子,谁又愿意过早顶着一片天。可是曾经顶着的人去了,他不接上又有什么办法。
虽然会拿到一笔赔偿,他却知道,上大学和妹妹读书都要花很多钱,家里失了来路,再多的钱又经得住几次折腾?原来明朗的未来突然就一片迷茫。他所憧憬的爱情,他所喜欢的学业以及想要实现的一切梦想,或许都将因为家庭的变故而有了很大的不同。
黄家的叔伯婶娘,天天跟他们提赔付的事,教他们不能轻易松口,就算村上干部和工作队在场,也并不避讳。甚至于当着杨书记的面,举例某某家赔了几十万不合意,跑到镇上县上去闹又多得了多少钱的事。
女人则完全没有心思去争得自己的利益,儿子呢只以为一切都有法律和政策管着,思想上总还有一些对政府的信任。他的叔婶很是着急却又无可奈何,只一个劲地骂这娘仨是莽子,便宜了包工头和那些干部!
那几天,沟里哀乐低徊,夹杂在阵阵鞭炮声中,更显婉转凄迷。工程机械一刻不停,山村仍然处于一派忙碌之中。那如丝如缕的哀乐,也许只有他的亲人还能深刻地感知吧。
苦难既可能压垮一个人,也可能成全一个人,未来一切都还未可知。作为旁观者的我们,除了祝福,实在起不到半点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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