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清浅一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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村子有些老旧,破败的瓦房一间连着一间,一块一块的石板砖铺就的小道,砖缝间长出绿绿的青苔和小小株的蕨草。
刚刚午饭过后,巷子传来一阵阵嗤笑声。几个妇人坐在阴凉处的石条上,那是几年前东边老王头家回村来,稍微修了一下快不能住的老屋时留下来的,然后就被村里人的妇人们拿来当座椅了,她们总爱在饭后编着稻草说说闲话,这是她们的乐趣。一说起老王头,那可有太多好说的了,妇人们都眉飞色舞起来,同时指尖也不停歇,飞快地穿梭在手中的一堆稻草。
老王头早年算是村里比较富裕的人家了。村里人读书都不多,老王头也不例外。早早地辍了学外出打工,得了份辛苦但工资还算高的工作,几年下来,倒是积攒了些钱。于是在外娶了一个老婆,这在村里算是不得了的事情了,虽然老王头的老婆也一样是打工的,但外头的毕竟稀奇了些,至少这个村子里的人是这样想的。不久,老王头家就添了个白白胖胖的孩子。孩子村里人见过一次,着实可爱。
若是一直如此下去,老王头便是村里人都羡慕的,可惜好景不长。
老王头白天要出工干活,他那个要打工的老婆一样忙的不行,二人无奈,为了生计,只能把孩子锁在家中。许是长久如此的行踪被有心人盯上了,亦或是孩子在家中哭闹的声音传了出来,总之,一夜回家,夫妻俩惊恐地发现孩子不见了,屋门的锁被破了,而他们临走时给孩子的奶瓶掉在地上,瓶中还有半瓶奶。
夫妻俩脑子里轰的一声,一片空白。仓惶地报了警,夫妻俩跌跌撞撞地跑出去寻,可哪里还寻得到。他们本就是入城务工的,一点关系网都没有,除了不停地走,他们什么都做不了,颤抖、无力、惊恐、担忧各种心绪朝他们袭来,几乎快击垮了他们。
想了很久,老王头终于决定,凭着一点点的线索继续寻找下去,而这,也意味着他要辞去工作,并且将会散尽他好不容易积攒起来的积蓄,可是,能怎么办呢,那是他的骨肉,他怎么会忍心让他没有亲人,若不去寻他的孩子,怕是他这一生,良心都过不得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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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况也确实如老王头所料,孩子寻了不久,他便家徒四壁了。可是他没有放弃,这些年,哪怕有一点点线索,都能让他激动万分,立刻出发前往。在寻孩子的一路上,他结识了另一群丢失孩子的父母,他们和他一样,靠着星星点点的希望在支撑着,他们互相鼓励,为找到孩子脱离这个群体的父母庆幸,一路上,虽然老王头没有找到自己的孩子,但毕竟还是找到了很多其他被拐带的孩子。
终于,孩子的母亲受不了了,受不了失去孩子的绝望,受不了如今一贫如洗的日子,她,和老王头过不下去,还是离婚了。
而老王头呢,还在继续寻找,寻找……才三十多岁却已经有了苍老的疲惫感,鬓间的一条条银丝在诉说他这些年的奔波辛劳。
后来,他还是回村了,回到了他过去的老屋,那个雨天就漏水、满地泥泞的老屋。他是实在没法子了,身上当真连一分钱都没有。不仅路途上要钱,那些打着知道他孩子消息的黑心人还要来千方百计地骗他的钱。找了这么些年,曾经一起的那一群丢了孩子的父母很多也同他一样,没钱了,也没力了,这一场战斗几乎耗尽了他们所有的力气,到头来却仍是一场空。
回村后,他随便自己修补修补了一下家里的老屋,身无分文,什么事都得自己亲手弄,连三餐都保证不了,更遑论想像过去那样在城里租间房子了。他成了村里的饭后谈资,村里人的语气里有可怜、同情,却于他一点帮助都没有。迫于无奈,他只能在村里找一份可以糊口的工作,并在工作之余捡捡破烂来贴补家用。
生活的巨变,让原本就沉默的他变得更加沉默寡言,让原本年轻气盛的小伙子变得颓唐,出出入入,很少给人一个笑脸,村里人也不以为怪,只是无论大人还是小孩都不敢接近他。
如此,一天一天过去,一年一年过去,村里人都知道有个老头工作之余还每天捡破烂,谁都不知道他为何如此拼,毕竟那一份工作已经够他生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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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后来,老王头没了,在破旧的老屋里悄无声息地没了。村里人都在唏嘘,老王头辛苦了一辈子,临了临了,竟连一个替他收尸的人都没有。正当村里人同情他,想合起伙来一起将他下葬时,一个干净爽朗的年轻人来了,还是个大学生。
问起,才知道是老王头一直资助的一个孩子,这孩子也是可怜,年纪与老王头的孩子一般大,也算是有缘吧,正是当年他外出寻子时解救的其中一个孩子,可找这孩子的父母时才知道,他的父母在寻他的路上意外身亡,家中却是没一人再愿意收留他,孩子争气,靠着自己的本事,以及老王头省吃俭用每个月寄去的微薄的生活费,愣是考上了本科大学,也算是出人头地了。村里人听到如此,又是一阵唏嘘。
进了老王头阴暗的老屋,一股潮湿的霉味扑面而来,让人不由掩住口鼻,孩子却不管不顾,径直走到王老头的床边,深深地鞠了个躬。老王头去世时的面容很是安详,就像只是睡着了一般,似乎早就预料到会有这一刻。在他床边老旧的桌子上,有一封信,用一个缺了口的瓷碗压着,信封上写着“明希亲启”,明希自然就是这个孩子的名字,明希明希,这还是老王头给取的,他只认得几个字,从前他的孩子也是唤作明希的,他这是将这个孩子看成自己的孩子在照顾呀。
村里人自然看不懂写的是什么,这老王头也没读过几年书,不料却竟会写字,当真深藏不漏啊。可是很快,有眼尖的人认出这是村里唯一一个读了书的先生的字迹,原是如此,老王头找先生代的笔呀。这封信就陪着老王头,静静地待着,等待着明希的到来,将它拆开。
老王头和它相信明希一定会到,这个孩子从小就心眼实、孝顺,若是他从前的孩子还在他身旁,也定会是如此的好孩子。明希小心翼翼地拆了信封,展开,只有寥寥几句话,却几乎让他不能再忍住落泪,他原想着,老王头的后事还需要他料理,所以他不能落泪,他害怕一旦情绪找到宣泄口就停不下来,一发不可收拾。终于,他还是隐隐地哭泣起来,那种悲痛几乎把他的心绞在了一起。
“孩子,我知道你会来的,当你打开这封信,我应该已经没在了,但你不必难过,我这一生,也就这么过了。对于你,我只是想多做些好事,希望我的孩子在某个地方也能得到善待。所以,孩子,不用再记挂我,你是个好孩子,今后也一定要好好的。”
老王头没了,村里再不见一个整日捡破烂的老头了。
每到清明,他的坟头总是被修的干净整齐,伴着一束鲜艳的花。孩子每年都会回来看他,陪他说说话,坐上良久,才离开。
感恩的另一种方式,何尝不是好好地活着。
古朴的小村庄—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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