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年蒸馒头
记得母亲过年一直做不好馒头。要么是在柴灶锅里捂火火候不到面迟迟不开或者是一把火昂大了面吞了。母亲唉声叹气地偷偷地把一盆子面索性倒掉,鸦雀不闻地重新和面,也是常有的事情,或者硬着头皮去做馒头,蒸出来一个个面黄肌瘦的发育不良的包子,和父亲又有一场好气。现在想来父亲的一张嘴是不饶人的,他数落起母亲做不好馒头是异常亢奋的,也只有在那个时候,母亲才会一声不吭地埋头大口吃馒头,恨不得一下子变成大肚子弥勒佛,把那些不好看灭她威风的馒头统统吞进自己肚子里,不留把柄给父亲。现在想来母亲是害怕过年的,更害怕父亲的一张嘴。慢慢我长大了,未出嫁前也是没机会演练做馒头的,母亲自己尚且做不好,哪肯让我去尝试,一年下吃那些模样歪瓜裂枣难以下咽的馒头,那种痛苦的滋味,至今想来我都心有余悸。
后来我结婚了。有孩子了。开头几年吃婆婆做的馒头。老辈人吃苦过来的,蒸的菜包子碗口大,馅儿呢,肥肉,豆腐胡乱的兑。孩子不爱吃。我就试着自己做。买来一包安琪发酵粉,搅了半盆面,细细地揉,白色的面粉犹如绸缎般光洁润泽。揉出了一个椭圆的面团。小心翼翼地层层包裹塞进温暖的被窝。忐忑不安,仿佛等待着昙花一现。手却不能闲着,打开水龙头,把新买的湿地衣倒进一个细筛子里,涓涓流水轻轻地涤洗干净,捣碎鸡蛋米,掺上鲜肉,再炸上满满一碗猪肉渣儿,搁上一把干辣椒碎儿,此时一盆垂涎欲滴的地衣猪肉馅儿就出炉了,再添上细蒜嫩葱,反正我家的大小子已经踮着脚不肯离开了,口里一个劲地说“馍馍什么时候熟”。我微笑地说,还早呢,得一个个包,再上笼蒸,等到你闻到馍馍味,就能大口吃了。儿子心急地看了又看,终于悻悻走开了。
面终于开了,鼓鼓胀胀的,仿佛春天里被催开的一朵大白花。我切出一个个面剂子。用擀面杖碾得薄薄的,挖上一勺子肉馅儿,缠缠绕绕,灵巧地捏出一朵花的形状,不显山不露水,刚好藏起馅儿。好歹包了两蒸笼,我的腰微微酸了,趁着让包子长一会儿的功夫,我架起熊熊火焰,烧了一大锅沸腾的开水,此时才在烟雾缭绕里支起笼扇开始蒸。二十分钟过去了,厨房里犹如人间仙境,白烟渺渺,炊烟味儿,肉馅味儿,馍馍味儿,搅和在一起,直灌口鼻,引得饥肠辘辘的儿子急不可耐地用手捞起一个包子就往口里喂,“好烫”,这撩脚猫一下子把咬剩的包子扔进蓖笼里,吃进嘴里的包子“吸溜”作响地从左腮挪到右腮,就是不舍得吐出来。我嗔怒地骂了他一句。突然沉默了。
去年的这个时候,我正在厨房忙得不可开交的时候,母亲总是冷不防地走进来看看我在做什么,看见我在做馍,总是一旁评点几句,或者看我累得跟狗似的,心疼地说,吃好些呀?我帮你包。我总是推辞,害怕妈在家累着,母亲又说起她这一天干了些什么,父亲又啰嗦了什么,我总是让她拣些包子回去,她总是白我一眼,反驳道,你以为你妈不会做,那是我不想做。我呆立着在案板前,一身白面,竖耳静听外面,我多想我的母亲再一次走进来亲切地与我絮叨几句家常,泪雾滂沱之中,我知道,母亲再也不能走进来了,她永远离开我们了。
我终于蒸完了馒头,腰间的骨头剧烈地痛起来。我像红楼梦里的晴雯补完最后一针雀金裘用完最后的力气,精疲力尽地倒在床上,自语道:“我再也不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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