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六章
“我不是府中的奴才,是正经花钱聘的账房。太太有气也不用骂我,我的东家也不是太太。再说,我所说的账目都是上年的,上年的账目还是往日里府中的账房记下的,并不是我记的。如今与太太拿出的账目不对,自然要说,这是为了康府族中,也是为了太太别留下了文书证据,被人翻证出来,只怕要吃官司的。太太要是觉得我是在说瞎话,我这便就去拿出府中的族帐来给太太瞧。”
一番话不卑不亢,既弹压了常氏,又为自己正了名。康潋这才知道为什么林枢未曾替汪寒江开口——原来身份尊卑之事毕竟是自己的事,若是林枢贸然说了,倒让常氏小瞧了汪寒江,只怕还会寻上林枢的晦气;可如今汪寒江自己说了,非但令常氏心中忌惮,又为自己说了讨了公道回来,这才是上上之策。
林枢听了也笑道:“这也是我的错,没给婶婶们介绍一下。这位汪姑娘是个记账的好手,从前在家里是帮汪松榯先生管账的。我听见了就花钱聘请进来了,还真不是我们家的奴才。”又对汪寒江说:“既然这样,汪姑娘就去拿我们族里的账本过来比对一下吧。虽然说是亲兄弟,到底也得明算账才好,别让四婶婶落了别人的话把儿。”说罢,汪寒江便行礼要去。
此时常氏却坐不住了,站起来指着林枢的鼻子骂道:“好个你不尊长辈无礼不孝的东西,你仗着谁的势力敢在这里查我的帐?你只怕还早些儿呢……”话正说着,却见两人走进来,一人说道:“若是我查你的帐呢?”
原来是韦夫人生怕林枢姐儿几个被常氏欺负了去,便说要来瞧三姑娘的,同着康邵氏来了此处。见她两个来,众人纷纷站起身来,该行礼的行礼,该让座的让座。常氏知道明白人来了,也不敢再造次,秦氏只打圆场道:“原来嫂嫂真的同镇国公夫人在一处,还好我们没贸然去打搅……”说着被常氏轻轻拽了拽袖子。秦氏不知道此中利害,只问道:“嫂子怎么拉我?”气得常氏只翻白眼。
康邵氏见满地上站了许多人,便笑道:“都坐下吧。”林枢等从善如流的坐了,只单对正要坐的常氏说:“四弟妹是来做什么的?”常氏只得站着说:“是我要送六弟妹一个铺子,故来……”未等常氏说完,康邵氏便说道:“既然这样,这点小事也不会办吗?还不把铺子的房契地契拿出来教你婶婶们去开封府改了去?旁的事是她们之间的事,我们断做不得主的。”听见这话,林枢便轻笑了一下,道了个是,便叫汪寒江去拿房契地契去了。
趁着汪寒江去拿房地契,常氏笑道:“三嫂还真是疼你这媳妇,也不想想她从前的出身,你就这样护起来。”康邵氏倒不悦道:“往日种种皆如昨日死。如今也是个知礼识趣的官眷了,又有诰命在身。这若不是在内院,四婶婶,你见了可是要行礼的。”又正色说道:“只是还有一句话要说给四婶婶听的,万事可不是一句情分、亲戚就能办成的,若有这么简单的事,那燕云十六州早就拿回来了。如今哪还有我们将军去北疆攻打那张珏的事了?万事可别太过馀了,什么好处都去了你那里,也不是什么好事,可知有句俗语说的,福祸相依的。”
话音刚落,汪寒江便带着房契地契来了。只是带着了却并没有交给她,却是对她说道:“房地契在这里,若是四太太什么时候要去转户了,什么时候我们叫人跟着太太去办事的。只是若是要转换户籍人头,只怕还是要将账面清干净才是。”康邵氏也说:“六婶婶素来不通这些事的,若是有什么不懂的,尽管告诉我们,我们帮你瞧。”秦氏听说,乐的拍手称谢,又亲香的一同说话了。那常氏不但买卖没做成,反讨了一脸没趣,浑身满脸的不服不忿,却听镇国公夫人说道:“说起来,你们康家也就只有四房这一家,既没有成器的男丁,倒是听说了有个浅姐儿的,如今还没人家吧?前些日子我们家哥儿倒是会了一些橘子来的,其间有个叫张键的孩子,生的威武雄壮,文采也好。虽是穷了些,但到底也是个好人家出身的,如今又高中……”说罢便对康邵氏说道:“你啊,到底也是也替人家姑娘多相看着些,人家嫡母既然不想着,你这做长辈的可是要多留心的。”
一番话说的常氏便臊了起来。如今她在外人面前是既没了体面也没了名头, 如今连手底下庶子女的婚事也要旁人向康邵氏说起了,气得常氏浑身直抖。康邵氏只笑道:“这种事我怎么做主呢?是吧,四婶婶……哟,这面色是怎么了?怕不是不舒服?”韦夫人不冷不热的道:“那可要回去多歇歇了,何苦在这站着?”
一番话说的常氏不敢再站在此处,秦氏也识趣的起身要走,却被康邵氏拦住说道:“六婶婶且等等,我还有一句话要说,用了晚饭再去吧。”于是常氏翻了个白眼转身便走了。韦夫人见此,知道康邵氏有私密话同秦氏讲,便也告辞去了。
康邵氏既然同秦氏说话,便独林枢送了韦夫人出去。韦夫人直拉着林枢的手说道:“好孩子,你是个懂事的。这次我们两家的事能成也多亏了你,今后我们好了,也断不会不看顾你的。”林枢只道她只是说说而已,只略谢一语,并不多言。
回到明诚轩时,只见秦氏已经哭得泪人儿一般。林枢见如此慌得不得了,康滟却拉着林枢笑道:“六婶婶再哭,可吓到二嫂子了。”又向林枢笑道:“方才母亲说起,从前祖上留下的几个铺子兼田地,原本是留给六房男丁的,只是六房只有一个浓姐姐,所以只得了一个铺子。如今母亲做主,将这些铺子田地都给了浓姐姐带去,只做是陪嫁的。六婶婶听了这话便哭成了这样了。”说罢姐妹两个便都笑了起来。
林枢也说道:“婶婶这就要哭了?昨天晚上我已经跟婆母商量过了,皇后娘娘赏给我的几个庄子,我也挑了两个,送给浓姑娘陪嫁去。”秦氏听了愈加欣喜的说不出话来,只说道:“前几日四嫂嫂还同我说,是你们做了局挤了我家浓姐儿的姻缘。如今看来,你们倒是如此诚心的,倒是我们眼错了。”说罢便又呜呜咽咽的哭起来。
康邵氏听了这话真是哭笑不得,只说道:“这事还是皇后娘娘定的,我们如何说得?再说,那早晚我们哪知道韦家哥儿就高中了?”秦氏哭着哭着,听康邵氏这话,忖度了半晌这才拍手说道:“可不是这个理?我竟没想到,倒是个糊涂人了!好嫂子,你可千万别怪我……”康邵氏只得安慰了她,又留了晚饭才遣人好生送了秦氏回去。
夜深了,康邵氏带着林枢从门房往回走时,向她说道:“你这六婶婶,也不知她是真的实诚人还是装出来的,该说的话说得明白,不该说的话一句也不插,瞧着是个痴傻的憨厚人,可细品又不那么傻……”林枢也低声回道:“人心隔肚皮,谁能说得明白呢?我们和六婶婶也没撕破脸,有话还是大家商量着说的,现在又何苦给自己增添烦恼?”康邵氏笑道:“还是你看得开。”
及至回到了嘉善堂,康衍早已等在此处,预备给康邵氏行礼请安说话的,已经与这里的康潋康滟相谈甚欢了。见林枢等回来,康潋立刻搀着康邵氏上座了,只说是受礼的。康邵氏坐了便见康衍跪在当中,向康邵氏磕了三个头。康邵氏笑道:“这是怎么了?”见问,康衍才笑道:“陛下已经升儿子殿前司都指挥使,明日便会有降旨的内侍前来,届时还要母亲同阿枢好生招待。”林枢说道:“这是好事。恭喜将军。”康邵氏也笑道:“这可是大喜事,可要好好操办操办……枢儿,快带你妹妹去准备几日的酒席去,命人,扎了炮仗明日放了!”
听她如此吩咐,林枢和康潋均道不妥。康潋首先走到康邵氏身边说道:“母亲,哥哥这次高升只怕是要去边关平乱的,若是声势太大了只怕要惹人非议。等哥哥得胜回来,有多少炮仗不够母亲放的呢?”林枢也说道:“没错。”康邵氏连声叹道:“是我高兴糊涂了,明日摆了酒,我们自在家中热闹热闹才好。”堂下几人皆称是,这才各自散了。
翌日,二月初七日。果然有宫中的内侍来降旨。林枢婆媳忙穿戴了,又设了香案,众人跪在香案后听宣旨。果然如同康潋所说的,擢升的同时,还有出征的旨意。出征的日子只定在四月份,届时张珏那边的消息也打探的清楚了,北边也不甚寒冷了。康邵氏也笑道:“这可好了,好歹给枢儿过完了生日再走才是。”
林枢一愣,生日?天底下还有这样的事吗?忙忙活活大半年,却没想到还有这回事。如今被康邵氏提起,康衍也说道:“是要好好替阿枢做一次生日的,谢她一年到头如此难辛劳。”只有林枢暗暗的想:我啥时候生日来着?
众人正忙着,却见庄子上来人说道:“庄子里的那位,只怕是要早产了。”康邵氏听见如此说,便先吓得顶梁骨走了真魂的,只听林枢问道:“回了云家那边没有?”那婆子说:“早已回了,云家送了两个稳婆过去。”林枢说:“我们这边也选几个妥当的人送过去,还有崔妈妈也跟着去吧。”
崔妈妈是康衍的奶妈子,自然比一般人强些。康邵氏也放心,康衍也放心,只怕云夫人也说不出旁的话来。崔妈妈听说,便收拾了行装去了。康邵氏见如此,便拍着林枢的手说道:“好孩子,你不要怕。我们康家还出不了庶子压了嫡子的事呢。”林枢倒是说道:“哪有什么庶子嫡子的区别,都是将军的孩子。倒是母亲,要是不放心我养,就放在母亲房里养着。我也没养过孩子,也怕照顾不好这孩子……”康邵氏倒翻了个白眼,说道:“你倒少跟我绕圈子,你既说了这是衍儿的孩子,也便就是你的孩子,你还少怕我多心,只管养着去。”又叹气道:“易哥儿没了,我这心肠被生扯了去。这孩子来了倒是个安慰,只是也到底是你夫妻两个的孩子,我如何能放在自己的房里养着?”
林枢思索着康邵氏的话回到自己房中,见到白鹭洲只有一间内室,若是将来有了孩子,只怕还太窄了。一阵思忖之下,带着燕草、碧丝将白鹭洲的前前后后都看了一遍,都没有可以扩建的地方。但如今再来扩建只怕也来不及了,云金雀的产期也指不定是什么时候,如今也只能开了与白鹭洲相对的修本居做幼子的起居室。
康衍回来的时候,还见林枢在修本居忙着。不但将内室的窗子重新裱糊了,还添了几个炭盆,又在门上设了厚厚的帘子,生怕冷着幼子。又命人去找了从前易哥儿的摇篮来,如今正在摸那摇篮里的小褥子说道:“这个不够软,也不够厚。再去找点皇后娘娘赏赐的料子出来,要那种绵软的,用多多的棉花打了做成小褥子来。还有,那窗户要糊的紧实点,别透了风进来——小孩子最娇弱的,还是没足月的孩子,别冻病了。还有……还有乳母,找三个乳母备着,要儿女双全的,跟夫家从来没吵过架的那种来。还有……”
正忙着,只听身后有人说道:“想不到夫人竟如此周到。这还不是自己的孩子呢,若是他日我同夫人有了孩子你待如何?”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