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由……这个世界上谁是自由的？谁人不是背负着父母的期望、家族的荣辱、子孙后代的未来行走在这个世间？自由，是最奢侈的东西。
第六十九章
这日是霈哥儿的满月宴。早已有康有仪同康衍和康邵氏同开了祠堂，将宗谱取出来，把康霈之名写在了林枢的名下，记作林氏之子。霈哥儿已经被林枢养的白白胖胖的，见了人就笑，雪团儿一样的模样，两只眼睛随他母亲，鼻唇都如康衍一般无二，真是见者无不怜爱的。
席间一应陈设都是林枢准备的，席面同酒菜都是她亲自去库里翻找的——桌面上铺着是红芙蓉织锦锦缎，桌上青瓷官窑碗具，红绿相间之间，令人瞧着香艳无匹。主桌之上更是置办了林枢喜欢的流水席，流水中央竟铺设了山景同苔藓等物，被邀入席的官眷皆夸赞：“这是怎么养出来的啊？”林枢只笑道：“这是从我们将军的私库里找到的。”
原来自从上次康衍为林枢庆生之时，置办了那些梅花，便被林枢以铺张之名告到了康邵氏面前。康邵氏虽不愿管这两人的事，可还是说：“将军为了博媳妇一笑，也不能教你媳妇给你出了钱，这钱还是将军自己来出的。”于是康衍只好开了自己的私库，让林枢尽情的搜刮。这便是从他的私库里翻出来的，余下的还有不少他收藏的笔砚纸张等物，都被林枢翻出来充入了霈哥儿的书房预备里，还抱走了不少字帖名画等物。饶是康衍也着实肉痛了一番，但想到是林枢带走，反正还会再见的，是以倒是着实让她胡为了一番。
席间，孟神女抱着林枢的干女儿眠姐儿给霈哥儿相看，镇国公韦氏夫人瞧着这两个雪团儿一样的人儿笑的合不拢嘴。晋王同晋王妃也来了，这是林枢头一次见到邢家的女儿，倒是个姿容不俗，进退守礼之人。康浓也被赐婚给了赵琮，二人也相携着来了。成了婚之后的康浓愈发重节守礼，与谨慎持重的赵琮倒是一对儿佳偶。四房和六房自然也来了，尤其是秦氏，还早早的来了帮林枢张罗了许多。
众人围着霈哥儿瞧的时候，常氏果然说道：“瞧瞧这孩子生的多俊？还是爹俊娘俏之故。”话间明显指向姿容远在林枢之上的云金雀，康邵氏起头，众人脸面上便不自在了起来。孟神女见不惯这样的人，抬起脚来便要走，林枢也不去管她，只是听下人说道：“云夫人到了。”
众人倒是发了一愣，连孟神女也走到林枢身边低声问道：“这是怎么回事？”林枢也低声说道：“毕竟是婆母的亲妹妹，还是补了一张帖子的。”孟神女奇道：“你补的？你倒是这么好心……若是我，管教他们家再也见不着这个孩子。”林枢却只笑笑没说话。
那边常氏笑道：“瞧瞧，正主儿外祖家来了。”秦氏立刻走过来拉她说道：“好嫂子，我们去那边瞧瞧好花，走走走，去看看。”说着就拉着常氏去了。云夫人果然来了，带了一车子的贺礼，见了霈哥儿便挪不开眼睛了。
林枢见她如此，康邵氏也叹气不肯说话，旁人也只是窃窃私语的，便扶着云夫人来瞧霈哥儿，还说：“叫姨母也抱抱霈哥儿。”又一句一句的对着云夫人交代道：“霈哥儿现在每天吃好几回奶，每天中午都要睡几个时辰的觉，晚上睡得也特别香。一开始的时候哭闹的厉害，现在好多了。要是姨母家有什么小孩子的穿的戴的，还请姨母多送些来，我们家就缺这些。”
一旁别家的官眷都悄悄的对康邵氏说道：“你这媳妇也太懂事了，怕不是忘了自己还流了个孩子的。这若是我们家的，早大扫把撵他们出去了！”另一个拦住了这个低声道：“你倒是有些分寸，这位可是太夫人的妹子，你倒在这里说这些，快些住了吧……”那位才闭了嘴。
云夫人感佩林枢，抹了两把眼泪说道：“从前都是我们的不好，教你受了委屈。没想到你还愿意这么对我们……”林枢心中却想起从前怀的那个孩子，只说道：“大家都是亲戚，这是应该的。”说罢便离去了。
林枢来至康邵氏身边的时候，康邵氏整备各家的官眷簇拥着说闲话。康邵氏见她来了便笑问道：“霈哥儿呢？”林枢回道：“崔妈妈抱着回去休息去了。霈哥儿今天累坏了，回去的时候都睡着了。”一个官眷笑道：“你们家小哥儿好精神！闹了这么一头午竟然才困倦。我家媳妇生的啊，一个早上就哭闹的不行了。”另一个笑道：“可是呢！想是觉足的缘故。这小孩子啊，最怕缺觉了，夜里睡不好也长不好的。”这个笑道：“正是呢！我都没瞧见小哥儿，倒是长得像谁多些？”问到了林枢，林枢才坦然说道：“像他生母，一样那么好看。”
屋里的人顿时都没了话。还是别人牵头说起了别的话题，这才化解了。
宴散人去之际，康邵氏命林枢跟自己来，将一院子的残羹剩饭，酒器杯盏交给了康潋康滟去收拾。林枢不明所以的跟着康邵氏来至嘉善堂，康邵氏使她坐了，这才说道：“往后啊，你不可在人前说起霈哥儿的生母是云氏。一则，恐伤了你们的母子情分，二则与你也没有好处，三则若你也这么说，旁人也这么说起来，金雀往后更没法做人了，就是再婚嫁也难了。这是我的意思，你可明白？”
林枢听康邵氏如此说，这才低头说道：“我，我只是觉得这个外祖家对霈哥儿来说，以后也是有帮助的。”康邵氏拉着她的手说道：“你这样说也是理，只是名份上，切切不可再提从前的云氏之事。”林枢听了只有点头的。
不几日，军中兵马齐备，先头的队伍今日开拔。康衍也愈发忙了起来，如今得到擢升，近日又有讨伐张珏等事，每日在军中操练新兵，直忙到深夜才回家。每每都是林枢等的快睡着了，康衍才回来将她抱回榻上去，翌日一早便又早早出门去。
林枢见他如此忙碌，也越发不敢以旁事去繁琐他，只细细的为他打点下了各类出征的细软用具。只是忙中出事故，偏康滟这日来找林枢。林枢见她低着头儿，红着眼，便遣散了屋里的人，细细的问她缘故。
原来前几日满月宴，康邵氏便带着康滟见了一位哥儿，正是一家新贵。祖上也是诗书仕宦之家，生的这位哥儿也是彬彬有礼，只是康滟听出这人十分看重妇德，言谈间便对这人没甚好感。只是康邵氏十分喜欢，问了她好几次她只是不肯点头。每每说了此事，问她的意思，她只是说：“这人必定迂腐，我不喜欢，母亲还是再选人吧。”康邵氏却说：“此人虽说迂腐，但只怕对你有心，况且他母亲也不是什么难相与的人，你再细想想。”她也只好应下来，如今只怕亲事就要订下，这才忍不住哭着来找她。
“嫂子，我心里不想嫁人……我自小姐妹之中长大，心中虽然知道自己终有一日要老去，可是若能一生这样清清静静的，那该有多好？这些情爱婆媳妯娌，我是丝毫也不想沾染的……嫂子，我……”林枢知她深意，只是叹道：“这个时代的人都要结婚生子的。你不想结婚也得婆母点头，但是到时候你要受多少白眼，被多少人指指点点，还有婆母。我是没什么好说的，你自己决定了就好，可是你母亲，你姐姐，你哥哥呢？”康滟听她这样说，不禁哭起来，说道：“我知道是我自私了，嫂子平时也惯着我了，姐姐也让着我，哥哥也宠着我，我不该让他们失望的……可是嫂子，我……”
她往周围看了看，又凑到林枢的耳边说道：“嫂子之前给我的铺子，如今的利润已经翻了好多倍了……嫂子，若不是这个铺子，我也不会这么坚定。”
原来上次常氏折卖回来的香料铺子，林枢收了之后便悄悄给了康滟打理。康滟在铺子里售卖了几样自己研制的小样儿，竟成了势，多少人家来求购，时常断货。康滟也是自己在房中研制，用料和成品都甚少，竟成了稀缺的妆品。她有心想要扩大一些规模，可是又怕被人发现端倪，谁知此事这事便发了。
林枢问道：“这些日子都是寒江在帮你记账的吗？”康滟点了点头：“小寒江教我的，也亏得嫂子吩咐了她来，只是我怕此事暴露……”林枢却说：“这个你放心，汪寒江从来都是不干己事不张口的。这件事只怕没那么好提起，就算现在母亲喜欢我，我也不敢贸然跟她说这件事。但是四妹妹，有些事总得你自己说出口的才能算数，别人说的都不算。你能明白我的意思吗？”
此时房中烛火闪了一下，林枢有一瞬间看不清她的表情，但是康滟的声音还是坚定的说：“我明白的嫂子，这件事总得我自己开口去说。往后的日子要怎么过，也是我自己走出来的。嫂子，我谢谢你……”说罢便起身告辞。
二人走出去的时候，却碰见了刚从外面回来的康衍。二人心中均是一惊，不知方才的话被他听去多少，林枢虽然也心惊，却也故作无事的问道：“你今天回来的这么早？吃过晚饭了吗？要洗澡吗？”康衍只是说尚未吃饭，吃过再洗等语，言语间显然是比平时冷漠了很多。康滟听的心惊，只暗暗的拉扯林枢的袖子，林枢也安慰她道：“你哥哥累了，你先回去休息吧，别想太多。”康滟这才一步三回头的回去了。
见人走了，林枢这才拉着康衍走入内室，问道：“你都听到了？你想说什么？”康衍背过身去，独自脱解外裳，一边木然的问道：“你又是怎么想的？”林枢只得照实说道：“我觉得你妹妹有自己自由选择的权力。”康衍冷笑了一声：“自由……这个世界上谁是自由的？谁人不是背负着父母的期望、家族的荣辱、子孙后代的未来行走在这个世间？自由，是最奢侈的东西。若是你纵容了滟儿终身不嫁，三妹妹今后如何在婆家抬起头？霈哥儿今后的仕途如何？母亲要受到多少人的嘲笑？就连朝堂上也会有人参我无法管教胞妹……”
说到这里，林枢却站起来质问他道：“可是着一门的荣辱是今天才赚到的吗？康家是因为四妹妹一个人败落的吗？对于一个女子来说，背负的是不是太多了？”说着她走到康衍的身边拉住他问道：“为什么我们不能一起承担？为什么遇到别人的白眼和流言就要退避三舍？我们就这样让四妹妹牺牲一切，来保全我们吗？”康衍转过身来，拉着她问道：“祖上恩赐了我们生命，难道我们连保护他们的成就都做不到吗？”林枢却摇头说道：“可是父母之恩都是子女自己报的，若是这样要求的话，那不是道德绑架、挟恩要挟吗？”
康衍听她如此说，顿时心头火起，一把将她推倒在地。林枢几乎被他摔在了地上，屁股着地，顿时疼的她说不出话来，趴在地上又是疼又是怕，连颜色都变了。如今再瞧着这个高高在上的康衍，林枢觉得自己好像又看到了从前那个专断独行的人，再也没了往日的温柔缱绻，只有心惊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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