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谁,还有谁在这死牢里?
借着牢中昏暗的光线,只见对面的监牢里坐着一人,虽戴着枷锁,却依然腰身笔直,脸容冷峻,不像是个十恶不赦的歹人。
莫非他也是含冤入狱?
尽管这人说的话不甚好听,但出于礼貌,朱尔旦还是温和说道:“不知兄台是哪一位?小弟朱尔旦,这厢有礼了。”
“鄙人行不改名,坐不改姓,叫李济泫便是了。”这人的语气仍不是十分客气。
原来是他,在船上振袖而去,视天下士子于无物的那个带剑侠客!
“李兄,原来是你啊。”朱尔旦本有点吃惊,但一想到同是身处死牢,便不由得发出哀叹的语气。
李济泫冷道:“我与你并不相识,何来称兄道弟?”
不想这人竟是如此孤傲,朱尔旦听了甚为尴尬,一时语滞,随之才摇头苦笑道:“你我也算是有一面之缘,如今同困囹圄,更是一种缘,阁下何必挖苦?唉!”
“哪来的一面之缘?”
“离湖之上,高船之中。李兄慷慨激昂,睥睨天下的豪情真是令小弟所敬仰……”
还未等朱尔旦说完,李济泫便又是一声冷笑打断了:“原来阁下也是高户子弟,本应在家声色犬马,饮酒作乐,却不知为何也来了这死牢?”
再好的脾气,也受不了这种冷言冷语,朱尔旦正色道:“我以为阁下乃是豪气干云的侠义之士,明辨是非,惩恶而扬善,却原来是个自惭形秽,只知讥讽嫉恨的落魄庸才。真是可惜可叹啊,算我识错了人。”
“哦?”一听这话,李济泫顿变了语气,和善了许多,说,“看来你真是含冤入狱的?”
“并非所有入死牢的都是冤枉之人,只是在何东发的手上,定是十有八九都是可怜人!至于我,不过是其中一个罢了。”
李济泫说:“原来如此,这姓何的狗官,草菅人命的事做得不少,手下的冤魂多得只怕连离湖也填不下。”
朱尔旦苦笑道:“我还记得李兄那一句,‘人不羞,脸皮可比离湖厚’,用此形容何东发倒也不差。”
李济泫说道:“难得朱兄还记得这一句,只是恶人权势熏天,其蝇营狗苟之事远非一阙词所能说完。如今我背负污名,枷锁缠身,只怕也是因此而来。”
想起二子打听的消息,朱尔旦说道:“何东发可是冤枉你凿破了船底,以致数十个人溺死?”
李济泫道:“此事轰动全城,何东发不审不问,便将我打入死牢,竟连申冤的机会也没有,好像除了我再无他人可为。更可笑的是,此案呈报上去,也竟无人再过问,便判了我的生死。”
“有冤难辨么?”朱尔旦苦声道,想起自己,满是兔死狐悲之感,这世间的审判竟远远比不上陆判的公正严明。
李济泫道:“我因言获罪,非怜惜自己,却可惜那数十个沉入离湖的冤魂,永无沉冤昭雪之日!”
“不审不问,草草了结,定是有人在栽赃陷害,只为找个替死鬼!”朱尔旦高声道。
这句话,说得虽发聋振聩,可也不过是在漆黑的牢狱里传荡几遍,便销声匿迹了。除了朱尔旦和李济泫两人知道,又有谁知道,又有谁愿意承认?
李济泫忽然说道:“所谓人面兽心,衣冠禽兽,嘴上一套,手中则是另一套的,这种人世上恐怕也不少。朱兄只为一面之缘,和三言两语,便相信了我真不是那凿船沉船的歹人?”
朱尔旦一怔,想着世上的人事真假难辨,人鬼难分,的确不能过于轻信他人,可若是如此,又有什么能够相信的呢?随之,便又释然,说:“与人相交,在于‘信’一字,我若不信,岂能识得信义之人?”
“哈哈,”李济泫仰首大笑,说:“此言甚是,若是此间有酒,定与你痛饮三杯,不醉不归!”
“在嚷嚷些什么,闭嘴闭嘴!”
漆黑的牢房外,有人在用力敲着牢门,破口大骂。
朱尔旦看了过去,在昏暗的光线下,见那是个凶神恶煞的牢头。这些人素来狐假虎威,对牢中罪犯,轻则辱骂,重则痛打,好不威风的样子。
“我与至交好友谈话,与你何干?给我滚!”
“滚”字一出,朱尔旦只觉罡风拂面,牢门上的几根木头竟断裂成数块,又听得一声杀猪般的惨叫声,随之再没了声响,想来那人是连滚带爬地逃走了。
好生厉害!
这是武功,还是法术?
朱尔旦也分不清楚了,李济泫连身子也没动一下,若是真有如此本领,要想离开这死牢,又有何难?
李济泫淡淡一笑,却没有解释的意思,说:“别让这种浑人扰了我们兄弟的兴致,朱兄不妨说说,那何东发是如何陷害你的?”
竟是以“兄弟”相称了,朱尔旦也丝毫不见外,当下便将公堂上的事说了出来。
听完,李济泫长叹道:“难为你进来时长吁短叹,这种苦痛冤屈,命运惊变,真让人扼腕痛惜,为之怨愤。”
朱尔旦埋头道:“如李兄所言,恶人法外逍遥,好人盆内覆冤。这好与坏,善与恶,本就是黑白不明的,又有谁能勘破其中的真理?”
李济泫道:“世事如此,不复多言,重要的是寻得转机,方能扭转乾坤。”
想起刚才李济泫的奇妙神通,朱尔旦以为有了生机,顿觉惊喜,道:“李兄可有办法?”
李济泫笑道:“所谓‘车到山前自有路,船到桥头自然直’,多想亦是无益。我的办法,哈,就是今朝有酒今朝醉,可惜牢中无酒,此为憾事啊!”
朱尔旦甚是失望,本想吐露满腹的怨言,只是身陷囹圄,除非神仙搭救,谁又会有什么办法?这可真是强人所难了。
想通这个道理,似乎就真的看淡生死了,朱尔旦由不得大笑道:“君子之交淡如水,你我相识相知,虽手中无酒,却甚是醉人啊!”
李济泫笑道:“说的没错,这又是句好话,当浮一大白!”
随之,两人一会谈天,一会说地,一会说到天时变化,一会说到山川河流,一时说到栽花种草,一时说到街边小吃,一会说到城中趣事,一会聊到闺中美人,真是无所不谈,无所不聊。
又吟诗唱词,作赋说文,以孤灯为明月,以囚牢为高楼,指点山河,评人点事,源源不绝,说也说不尽。
朱尔旦竟像是将半辈子的话都说完了,甚是痛快,一时忘了身处何方,时间和空间都似乎发生了变化。
这不,眼前竟看见了一个人,一个本不应该出现的人。
或者,该称之为“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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