卿本佳人

发如雪，月似钩，卿本佳人，君胜酒

琼花乍现，勾勒出江南三月。

孤心似雪，覆盖着千山连绵。

一

“不曾想，这璀璨人间，竟不能留住你。。。”我默默叹息道。

离落拂我膝前，朱唇微启，一时间却无语凝咽。三月春风不寒，撩起她如雪的长发，似弱水三千，唯有我愿饮下这一世纠结，一世愁怨。独目远眺，此间春日尚好；泛舟西湖，满眼灼灼桃花蜿蜒两岸，远山似起伏兽瘠，青翠相接，又有绿柳垂杨，交相应和。草长莺飞，姹紫嫣红，正是江南好风景。

“我虽身在人间，可注定只是过客。。。”半响，听见她口中呢喃。“我知君心，也不愿辜负了吾心，若君真爱我，不如放我归去。。。”她缓缓抬起头，却已泪流满面。

“你终究不是我要等得那个人。。。”

二

离西湖五里，有翠羽楼。

“传说能见花魁篱落姑娘一面，听她一曲《殇情赋》，此生无憾啊！”苏幕一脸憧憬。

“怕是你散尽千金，也换不回佳人一笑！”一旁的卢羽嬉笑道。“你知道多少公子王孙倾其所有，连见一面的机会都没有，你苏幕一介商贾，文不能提笔，武不能上马，除了有几个臭钱，还有啥能让人家篱姑娘看上的？”

听了这话，苏幕脸上微微有些变色，可碍于朋友面子，竟也不枉自嘲几句：“是啊，我是个粗人，没卢兄和李兄那般风流文采。”顿了顿，他竟不忘挖苦卢江，“只是，凭卢兄这般寒酸模样，怕是连翠羽楼的门都进不去吧？”说完，自顾自地大笑起来。

“我倒无所谓，不过凑个热闹，逢场作戏罢了。说到文采，倒是李兄，今天差不多要独占花魁了哦。。。”说完，两人不约而同地望向我。

我叫李徵水。不过是众多纨绔之中的一员，只不过会些诗词歌赋，游戏文字而已。

“李兄为何不言语，莫不是有什么心事？”

“无妨，可能昨夜未睡好。。。”

三

心事？或许吧。

一夜雨疏风聚，酒酣入梦。梦里刀光剑影，铁马冰河，纷至沓来。朦胧之中，一个模糊的身影由远至近，咫尺之间，却看不清她的容颜，只有那如雪的长发，似水银泻地般，铺天盖地地袭来。她一遍又一遍地呼唤着一个名字。

“隐楼，隐楼。。。”

“那是谁？”我好奇地问。

她并不回答，依旧一遍一遍地呼唤着，“隐楼，隐楼。。。”声音空蒙悠远，凄婉哀怨。。。也不知过了多久，她的面容忽然清晰可辨，如初升的新月，惊艳了时光，点亮了暗夜，倾国倾城的美。她慢慢抬起手，微笑着说：“隐楼，你终究是来了。。。”

一刹那被惊醒，却发现眼前的一切只是个梦。

至此，这梦魇成了我的结症，我想我是爱上她了，那个满头银发的女子。

四

“听说了吗，那篱落姑娘见客，先要让来人写首诗词，合她心意，就可与其共度良宵。。。”

“要是不合她心意呢？”

“就算你王侯将相，你倾家荡产，也不得见美人一面。。。”

一进翠羽楼就听见门口两个富商打扮的客人说话。

“有趣，有趣！！我倒要看看这杭州第一花魁到底何许人也。”苏幕一边捋着胡须，一边自言自语。“我苏幕至今没见过不爱金钱珠宝的姑娘。。。”

话语间，见他从怀中掏出个锦盒，慢慢往大厅正中走去，一边走一边喊：“老鸨，老鸨，我这有波斯国碧霞珍珠一对，送给篱落姑娘，只求一睹姑娘芳容！”声音响彻翠羽楼。

“原来是苏大爷光临啊，有失远迎，有失远迎！”听到喊声，老鸨嬉笑着走了过来，一边招呼跑堂的伺候，一边偷偷地盯着苏幕手中的锦盒。

“老鸨，我们来这儿，可不是寻欢作乐的，只是为见篱落姑娘一面。”苏幕早已看清她的用意，一脸嫌弃地说。“良将好马，美人宝玉；我这波斯珍珠，可不是赏于你的！”

“哪能，哪能，我怎么敢奢望？”老鸨皮笑肉不笑地劝慰着苏幕，“只是，篱落姑娘要午时以后才见客，几位爷不如坐下，先饮上几杯，慢慢等。我们这儿有尚好的花雕。。。”

“那还不快些儿，好酒好菜，有什么尽管拿出来！”没等老鸨说完，苏幕就粗暴地打断了她的话。只见他从怀里掏出一定银子，拍在桌上，“怠慢了我两位朋友，有你好看！”

“好嘞！！小二，给苏大爷倒茶，好酒好菜伺候着。。。”

五

午时未到，翠羽楼就挤满了人，一半是为了花魁，一半是来看热闹的。

“李兄，你看看这阵势，怕是京城之中也不多见吧？”卢羽环顾四周，惊叹道。听他这么一说，苏幕倒显得从容不迫：“这有何妨，你怕哪家杭州豪强能挣得过咱们？”说罢，他呡了口酒，接着又说：“凭李兄的旷世文采，加上我的这对波斯珍珠，试问哪个女子能抵得过？”

“怕是到后来，人财两空。。。”卢江轻蔑地一笑。

“呸，呸，呸，你个乌鸦嘴！李兄，你别光顾着喝酒，也说他几句。”苏幕不满地嘀咕着。

“。。。我。。。有些不适，想先行离开，不知。。。”心中总有牵挂，也不愿留恋这风尘之所。

“来都来了，怎么说走就要走啊？”苏幕听我一说要走，急了。“是啊，是啊，好戏还没开始呢，哪这么容易就让你走！”卢羽还在一旁煽风点火。“你就不想看看这倾国佳丽到底如何模样？那也得看看，苏兄是怎么输得一败涂地的啊！！”

“花魁出来了！！！”还未等苏幕发怒，不知谁扯着嗓子喊了一声。

伴随着鼓乐和鸣之声，由两个丫鬟搀扶着，一个身着蓝白长裙的女子，缓步下了二楼。她脸上蒙着一袭面纱，只露出两只如水般皎洁清澈的眸仁，触目惊醒的美。

可最让我诧异的是她那一头如雪的长发，宛如梦境。

见我愣神，卢羽用劲推了我一把：“怎么着，我们一向不近女色的李大才子，也有犯花痴的时候啊？”

“这女子，好生眼熟，似在梦中见过。。。”

听我这话，苏幕和卢羽面面相觑，转而大笑。

“李兄，我从不相信因缘之说；可今日见你这般光景，怕是你与篱姑娘早缘起三生，今世难逃情债。”苏幕一边喝酒一边笑着说。

“是啊，一碗孟婆汤都没叫你忘记前缘，想必前世你定是个情种！”一向和苏幕不和的卢羽，竟帮着他说话了。

“只是似曾相识罢了，两位仁兄又何必。。。”没等我说完，只听得楼上鼓乐平息，老鸨喊了一声：“花魁见客，来者献礼！”说时迟那时快，楼下围观的人群，一股脑儿全拥了过去。瞬间，翠羽楼中，摆满了玲琅满目的珍奇异宝，光彩夺目。

而她，只是微微扫了一眼众人。面纱下，隐藏的容颜看不出半分欢喜，也无半分厌恶。篱落缓动金莲，慢慢走到老鸨面前，轻声耳语几句，便转身上楼去了。

六

“感谢各位大驾光临，不过恐怕各位大爷都忘了，篱落姑娘可不是随便想见就见得。有哪位自觉文采不错，可上前赋诗作词一首，篱姑娘在上房，若她听得喜欢，便邀您上去，若不喜欢，那就请自便了！”

“我先来，我先来。。。”说话间，几个书生打扮得人，叫喊着，争先恐后地挤出人群。

“那就这位爷先来！”老鸨指了指最前面的一个身着青衣龙凤衫的年轻人说。

只见他收起折扇，款步走到楼梯之上，若有所思片刻。口中吟道：“蜂绕群花蝶舞间，相逢青楼绿柳帘。远看佳人半遮面，不知深闺心思谁？”此诗一出，竟博得一片赞叹之声。

那人满脸得意，仿佛已稳操胜券一般。他抬头望了望篱姑娘的闺房，恨不得马上冲上去一探究竟。

“公子，此诗甚妙！”忽然，一个清脆的声音，从二楼悠悠传来。“可见公子也是读书人，只是不知道先生传诵下诗书礼仪和孔孟之道，就是为了让公子做招蜂引蝶所用？”

一句话，惹得哄堂大笑。那人瞬间呆若木鸡，脸色一会儿红一会儿白，也全不顾自己的身份，拨开人群，灰溜溜地走了。

“哈哈哈哈。。。这下更有趣了！”苏幕跟着人群大笑，“看来这篱姑娘可非一般的庸脂俗粉，这评价辛辣的很啊！”说完，他转过头看着我，“李兄，你今日压力可大了。。。”

七

这场闹剧耗费了整整两个时辰，上前吟诗作词的不下二三十人，其中不乏妙语佳句。可都被那篱姑娘只言片语，驳得体无完肤；一干人等，带着礼物败兴而去。

“还有哪位大爷想试试得？”连老鸨都有些不耐烦了，一个劲地给楼上丫鬟使眼色。在这么下去，恐怕这买卖就砸她手里了。

“李兄，这可是千载难逢的机会呀，能走得都走了，你再不上，怕是老天爷都看不下去了。。。”卢羽在一旁替我着急。

“是啊，是啊，你我三人，你文采最盛！若此人与你前世有缘，那必能感念你此中真情，你不妨上前一试，倘若真不成功，也算是兄弟们陪你荒唐一把！”连苏幕也急得直跺脚。

“可我。。。”话未出口，苏幕竟推我上前。

“老鸨，我这朋友想试试！”

“这位爷请上前来。”

走上楼梯之时，心却没太多紧张。“大爷，开始吧。”老鸨有些不耐烦，可依旧一副皮笑肉不笑得模样。

“。。。且慢，容我想想。。。”

我微闭双眼，黑暗中浮现出那夜的梦境，然而那女子的容颜，此时却不胜清晰。她微笑着，银色的发梢似乎穿过了洪荒的古乐，穿过千年的情缘，宛如一场前世的邂逅，轻轻抚过指间。

“隐楼，我是篱落。。。”

八

“大爷，这可不是消遣。。。还有其他客人等。。。”

“篱篱青草兮，十世修缘。

 落落红英兮，素未谋面。

 不负前尘兮，强装欢颜。

 忘心难予兮，亦痴亦癫。

 隐隐远山兮，何拒流年。

 楼高曲寡兮，似幻似仙。

 何人共之流觞兮，不若从前。

 苦于掩面泣泪兮，此情难解。”

此诗一出，鸦雀无声。连苏幕和卢羽都惊得说不出话来。正在这时，那个清脆的声音再次响起了：“公子，请上楼说话。”

“恭喜，恭喜啊，公子，篱姑娘可我怎么见客的，你能见一面算是三生有辛！！”老鸨满面堆笑地迎了上来。“还发什么呆，快上楼去吧，同佳人一聚！！”

我转身看了一眼卢羽和苏幕，他们一直摆手催促我上去。

也好，不妨见见。

九

这个房间，并无想象中那般奢华。素雅的镂空小轩窗，薄纱帘幕轻捶；一面铜镜立于门扉之前，屋正中有一花雕古木桌，几张方凳摆放四周。右侧一张雕花大床，而篱落就坐于床前。

“公子，可否饮酒？”她缓缓站起身来，却背对着我。

“。。。小生自便，姑娘为何只叫我上楼？”我有些不解。

“篱落不忘隐楼何苦。。。公子，不知做此藏头诗，意义为何？”她转过头来，慢慢摘下面纱。

四目相对，竟是那般熟悉。仿佛是千年前许下的若言，百转千回，只为今生兑现。可不曾想，电光火石间，她也惊住了。

“隐楼，你是隐楼。。。”没等我搭话，她早已泣不成声。“我以为这一世再见不到你，可。。。”她猛然伏我肩头，声音哽咽。

忽然，好恨我自己；想必那一世定负了这姑娘。可此生，我便拼尽一世的气力，来守护她

十

西湖岸边。

“隐楼，你当真什么都不记得了吗？”篱落有些焦急。

“当真不记得。。。”我略显无奈，仍凭怎么搜索，脑海中仍旧一片空白。

听我说完，篱落叹了口气，她默默拿出琵琶，轻启朱唇，唱了一曲。随着玉指拨动弦音，那歌声似万只蝴蝶蹁跹飞舞，又宛如芙蓉千朵，长盛不败。

歌曰：“发如雪，月似钩，卿本佳人，君胜酒；

欢颜旧，人非昨，一江春水，难入梦；

情字决，心成灰，相逢素面，泪涟涟。

前生缘，今世劫，于君一曲，共相随。”

歌罢。篱落已泪眼朦胧。“你终究不是他。。。”也许我早猜到了，我终究不是她不曾忘记的人。

“这曲子，就是《殇情赋》，而它本来的名字叫《卿本佳人》，是隐楼赋得词，我谱得曲。我本为西湖水神，常年居住湖底，而隐楼是这西湖岸边群山之神。千年前，我们约定一起修仙，一起得道。可真成了仙，却才发现不似凡人那般自在，也不能如凡人那般相爱相守。那日，我们会一起化作凡人，泛舟西湖，我偶然从一渔翁那儿得了这把琵琶，于是就与隐楼一起，做了这个曲子。可却触犯天条，天庭凭借这首《卿本佳人》判定我俩动了凡心。而神明，是不能用情的。”

顿了顿她接着说：“隐楼为了护我，自己承担了所有的罪名，他愿用一世仙体，换我永世为仙。在转世之前，我们约定下一世再见。他一世不来，我便等他一世；十世不来，我便等他十世。我每每化成人形，总是寻不到他的踪影。你却不知，遇见你之前我已在这西湖，守望了千年。。。”

“也许，你就是他吧，毕竟你们有一样的容貌；可你却什么也不记得。我和隐楼有过约定，若来生他想不起前尘往事，我便弹一曲《卿本佳人》，那他什么都会明白。而你。。。你终究不是他。。。”

“我知君心，也不愿辜负了吾心，若君真爱我，不如放我归去。。。”她拂我膝前，缓缓抬起头，却已泪流满面。

“你终究不是我要等得那个人。。。”

十一

春过江南，又是一年好时节。

“谁会想到，红极一时的花魁篱落，竟会一夜之间消失得无影无踪。”苏幕微微叹息道。“没能一睹芳容，真是后悔啊！！”

“不过话说李兄，那次你与篱落姑娘，到底有何结果？”卢羽好奇地问。

我没回答卢羽，只是望着远山出神。

“卢兄，别想了，李兄可是高尚之人，估计早就偷偷摸摸地帮人家赎身，让人回归故土了吧！”苏幕话里有话。

回归故土？！这样最好。

也许她已经找到了那个她要等的人；也许她还在找他，一次又一次穿过茫茫人海，掠过芸芸众生。。。我一直在想，我到底是不是隐楼，或许是，也可能不是，无所谓了。

等待了你，终将失约了我；既然心有执念，又何惧纠结得失之间？不能长相厮守，却也永生难忘了，不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