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芜山有魅,生美甚,性孤寡。”
——《四海志》
她是芜山的一只魅,无父无母,无名无姓。
她自睁眼那一刻起,便生得六尺之高的少女模样,着红衣。
她右边的额角至眉骨处有一条裂痕,狰狞鲜红,她在上面绘了梅花。唔,红色的梅花。美丽的面庞因这一枝红梅平添了几分妖娆。
她向来不知活着,是为了什么。于是她便时常坐在芜山崖旁的青松之上,看着日头升起,复又落下。睁着眼,整整一天。
芜山常年结着化不开的的浓雾,常有旅人误入。她从来不会伤害迷路之人,却也从来不会救他们,任凭他们自生自灭。
她就这样,在芜山待了百余年。
第一百零三年,芜山误入了个玄衣少年。
她见惯了迷途者,不以为然。
谁料那玄衣少年直直闯入了她的视线之中。她坐在树上,赤着脚,白皙的脚踝上挂着一条红绳,穿着个古铜色的铃铛。
玄衣的少年看着她,亮晶晶的眼里含着笑。
她飞下树来,红衣蹁跹的落在他面前。
他开口,道:“阿芜,百余年不见,你一向可好?”
二、
“徴,十七为相,貌美,智极,佞极。有妹,其名微,喜红衣,愚儿矣。”
——《齐史纪》
梅园里,有个小女孩。
正是冬日里下雪的时节,小孩儿穿着大红色的棉袄,戴着虎头帽。在雪上留下深浅不一的脚印。
她的脸圆滚滚的,看起来约摸是八九岁的模样。
园中有个池子,池子上有座桥。她站在桥的东侧不远处,看着她的哥哥自西侧走来。
小孩儿的眼睛亮晶晶的,她指着盛开的梅花,兴奋的大叫。
“哥哥你看!梅花开了哩!”
可惜了来人并不是她的哥哥,而是她的表姐,亲表姐,邹氏。
邹氏比她大了两岁,却比她成熟了许多许多。
是了,这个小孩儿,是个痴儿,她五岁那年生了一场大病,自此便只长身体不长心智。
邹氏走了过来,朝她笑。
她走到梅树下,对小孩儿说道:“阿微,快来看,此处有朵梅美极了。”
小孩儿飞奔过去,只见邹氏笑得灿烂。她忽然脚下一滑,“咕咚”一声,掉进她方使人凿开的冰洞里。
邹氏依旧笑,可下一瞬,她的笑就凝固在了脸上。
因为,有个白衣的公子,当着她的面,也跳进了冰洞之中。
正是公子徴,徴父为当朝大司马,母为悦和长公主。当今的圣上,是他的外祖。
他生得一副好皮囊,自幼聪颖。三岁提笔,四岁作诗。七岁那年读完了他父亲的千卷藏书。
他将小孩救了起来,抱在怀里暖着。冷冷的瞧了邹氏一眼,便离开了。
邹氏脸色煞白。
小孩儿的虎头帽方浮在水面上,一会儿便被结成冰的水冻住了。
暖阁里,小孩儿渐渐复醒。她睁着眼,发觉不是她的闺房。
这般整洁,这般的好闻的气息,只有她那谪仙般的哥哥才有。
她瞧见她的哥哥坐在床边桌椅看书,便溜下床去,自他背后环腰抱住。
“哥哥,梅花开了诶!”
“你哥哥我耳清目明,还需你多嘴?”
她有些失望,不说话。
“怎么,这会儿便不说话了,也不知是谁,前两日说要与我拼命,气焰大的很呢!怎的这会儿便成了软柿子?”
“这个……哥哥诶,我同你玩笑来着。”
就在三日前,她赖着她的哥哥,问他,他是不是喜欢表姐。表姐那么好看,那么善良。
他的哥哥问她可知什么是喜欢,她只说,话本子里的公子小姐这样那样便是喜欢。话本子里的公子如何如何俊美,小姐如何如何温柔似水。
而后,她的公子哥哥便把她的闺房掏了个底朝天,倒出一堆话本子来。他当着她的面把那些都烧了。
“公子俊美得像玉郎是吗?”
“啊!我的《青雀记》!哥哥诶,求您别烧了!”
“只羡鸳鸯不羡仙是吗?”
“哥哥诶,我的亲哥啊!别烧了!”
“生生世世的夫妻是吗?”
“啊呀!我好不容易寻到的《离魂记》啊!我同你拼了!”
“怎么,同我拼了是吗?那好。”
他手一松,所有话本子付之一炬。
孩儿眼睛发红,被仆人按着,像头发狂的小兽。鼻涕眼泪横流。
“听着,我要出门一趟,你在家给我好好思过,三日不许出门,把《女诫》给我抄上个三百遍。”
难为他还要同她这样一个心智仅为五岁的孩儿怄气,设着法儿教她。
这厢孩儿却依旧搂着他,她是没脸没皮惯了的,不差这一回。
“我那是同你怄气呢!我欢喜你还来不及呢!”
“哼!我哪有那福气,能得你的欢喜。”他冷哼,手下却抱起了孩儿。
孩儿在他怀里,说了一下午的话。
那一年,他十二岁,她八岁。
他喜白衣,她却喜红衣,喜热闹的颜色,俗不可耐。
而后一切渐渐模糊,红衣的魅渐渐睁开眼睛。
她只觉梦中的那一幕好熟悉。
她问那名为莳的玄衣男子,那梦中是谁,可与她有关。
“与你无多大干系,你且当看了场戏罢了。”
此为第一梦。
三、
“邹氏女,贤极,配公子徴。”
——《仕女传》
公子徴,复姓公西。十七岁,拜为左相。聪颖之至,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徴拜为左相的那日,回府时方走到门口。便听闻他的妹妹自梅树上摔了下来,昏迷了一上午。
他面上不动声色,只是脚步愈发匆忙,朝服都来不及换便去了梅园。
他看见他的小女孩儿躺在她自己的床上,脸色苍白。
额角的红斑处破了一大块的皮,显得愈发狰狞。
邹氏及一众仆人都在,却不见其父母,小孩儿与他一母同胞,却不得父母欢心。
众人见他来了,福了福身,轻声对他说,二小姐还未醒来,不过大夫说无大碍。
他走过去,小心翼翼的将小孩儿抱进怀里。顺着她的头发一下又一下的抚着。
众人见此都退了下去。
小孩儿今年十三岁,长到近五尺,却清瘦得很。屋子里梅花香气浓郁。
小孩儿名叫微,微素来爱梅,他便差人制了暖梅香,在她的暖阁燃着。
“哥哥……今日怎么回的这样早?”
微微睁开眼,抱住他的腰。
“今日……没什么大事。”他的声音平淡,连他今日拜相,都不是什么大事。“你觉得如何了,你素来顽皮,平日里上房揭瓦之事没少干,此番可长了记性。”
“嗯……哥哥,我再不敢乱攀树了。”微语气轻软。“哥哥,我想听你吹笛。”
“好,你且好好躺下。”她的哥哥今日对她难得温言软语,她便得寸进尺,提了要求来。
徴取出一支玉笛,修长莹白的手指在其上轻动,笛声似流水般自他唇边流出。
微听着听着,复又睡去。她的脑中,竟是十三年来没有过的清明。
微,不再是那个痴傻的孩儿了。
徴手下的小厮告诉他,今日微之所以会从树上摔下,全是因为邹氏养的一只雪白的猫儿。
微向来怕猫,今日如此,只怕不是意外。
他冷哼一声,放轻了脚步离开梅园。
次日清晨,一只雪白色的猫儿被发现死在后花园的池中。
邹氏本是徴的姑姑之女,几年前她父母双亡才寄养在公西家。
她听说时,眼里似有怒色。复又眼泪迷离,无力坐下。
梅园里,白衣的公子与红衣的少女坐在桌前下棋。
“你是说,你不再痴傻了?”
“对哩!哥哥,我觉得这十三年来脑中从未如此清明过。”
她的哥哥心中一跳。
“我瞧着倒没什么差,依旧如往日傻气。哦不,要傻上三分。”说时手下亦没停下,连吃她三个子。
“……”
“你且过来。”这棋要与实力相当的人下才有意思,与她下,浪费时间尔。“这铃铛便送你了。”
他取出一枚古铜色的铃铛,上头刻着辟邪的花纹。他用一根红绳串着,挂在她的脚踝上。
红衣的微满室乱跑,铃铛“叮铃叮铃”的响”
暖阁外也站着个红衣的姑娘,她望着一室的欢笑,眼角攒出一滴泪来。
这是第二梦。
自莳来到山中,她便经常做这样的梦。
莳来的第一月,为她烧水做饭,问她,你可欢喜我。
她摇了摇头。
第二月,他为她弹琴,一曲凤求凰。问她,你可欢喜我。
她依旧摇了摇头。
每摇一次头,她便做一个梦。
梦里,她是个旁观的人,看着微与徴,兀自的感到心痛。
那一园,一池,一树,都何其熟悉。
四、
“公西微,百尚三十年,嫁齐珩。”
——《仕女传》
微十五岁那年,徴为其作了一幅画。
女子十五及笄,需父兄为其作画,挂于房中。及出阁,方可取下。
哥哥曾为表姐作过一幅画,画上的女子美极。她说,她也想要那样一幅画。
她的哥哥冷笑,说她何能生得如此,自欺欺人罢了。
她含着泪,只说,你只管画,怎知我生不得。
她的哥哥真的画了,画上的女子一袭红衣。眉目温婉,明眸皓齿,恍若天人。
关键是,那女子没有额上的那块红斑。
她看着画不知为什么,心里更加难过了。
“你若能长成这个样子,也不枉我养你多年。沾了我些许仙气。”她这哥哥,兴许是看出她难过,竟破天荒的同她说了笑话。
她只得笑开。
公子珩,为当今圣上侄孙。与徴相交甚好。
她及笄的那天,哥哥同她说,我给你找了个绝世无双的公子。
她问,可有哥哥好看。她贯来是个好色之徒。
徴甩下一句,没有。便潇洒的走了。
正是春日里杏花开的时节,她坐在后花园的秋千架上吹笛。
杏花纷纷落下,她一袭红衣。
杏花疏影里,吹笛到天明。
她听得不远处有琴声,在与其相和。须臾,有脚步声响起,唔,还不止一个人。
她连忙躲起来,哥哥向来不喜她见生人。
隔着花影,她瞧见哥哥的身旁有位翩翩的公子,是她长这么大以来见到的唯一能与哥哥媲美的人。
她的表姐突然出现,在他们面前盈盈一拜。她听见那公子问她,你方才可一直在此?
邹氏称是。
那公子眼里似有满意神色。
后来她才知道,那是她未婚的夫君,公子珩。
公子珩送了她一把古琴,她自此发奋学古琴。预备着下一次见他,好弹给他听。
那时她已生得五尺多高,妙龄女子的模样。只消用发将额角红斑遮住,亦是一代佳人。
皇帝喜欢珩,想嫁个孙女外孙女什么的给他,无奈外孙女只有她一个,便挑中了她。
她十七岁时,嫁给了公子珩。
她的哥哥准备了十里的嫁妆,预备嫁他心爱的掌珠。
那一天,满城的梅花香,红妆铺了十里。其声势之浩大,齐史云:“红妆十里,满城梅香。微于徴之所喜,可见一般。”
她的夫婿对着她笑,温存十足,她羞得低下了头。
繁华不似人间,满目皆是她所爱的红。
渐渐的,一切皆为雾气所隐。阿芜忽的睁开了眼。
这一次她没有落泪,只是她身边坐着的莳,却落了泪。
八尺的男儿,眼泪跟不值钱似的,淌个不停。
她蹙眉,用袖子抚去他的泪。复笑开。
她听莳说,他是天生的龙命,是人间的帝王。
他问她,梦见了什么,她说。
“一场盛大的婚礼,红妆铺了十里。”
此为第三梦。
五、
“齐后微,貌丑极,生而善妒,毒如蛇蝎。元锡三年,坠城,殆。”
——《齐史.皇后传》
偌大的金殿,只她一人,对镜梳妆。
她打开面前的木盒,取出一支莹润的白玉笛。遂放到嘴边吹响,其声呜咽。
她的丈夫,已经十日未见她了。
她的表姐邹氏,两年前死了丈夫,她好心收留在皇宫之中。
她的丈夫,是如今的天子,登基方两年多,政局不稳。因为先帝无子,便在公子珩与公子徴之中选择,她的哥哥为了她,放弃了。
她的哥哥出征已半年有余,与上仪国苦战不休。
月前,她到珩的殿里去,却撞见他同邹氏的苟且。她大声的诘问,复而被关了禁足。
她嫁与他不过五年,怎的如今便成了这般。他看她的眼光,厌恶至极。
她收起玉笛,听说她的哥哥深陷敌中,难以脱身。遂感觉身体不适,召了太医。
太医报喜,说她已有了三月的身孕。皇帝十分欢喜,嘱咐她好好休息。
她问皇帝,我的哥哥呢?
皇帝原本温柔的眼遂降至冰冷,他说,你别管这些。就走了。
她小心翼翼的养着胎,却在五个月的时候出了事。
邹氏养着一只猫,如当年那只,毛色雪白。
她素来怕猫,那日在花园散步,那猫突然扑在她身上。
孩子没了。
邹氏抽抽搭搭的哭着,皇帝觉得事情与她无关,便没有怪她。可他怎会知这后宫女子只见的明争暗斗。
她的孩子没了,她平生第一次感到绝望。言辞间惹怒了皇帝,他拂袖而去,她满不在乎。她只是在担忧她兄长的安危。
待她身体恢复,邹氏借口来看她,装作不经意提起,神色十分哀戚。她说。
“听闻阿徴死在了战场上……”
她忽的抓住邹氏的手,大声呵斥,说她胡说。
突然又捂住心口,吐出一口心头血来,大呼。
“吾兄,殆矣!”遂不省人事。
她自有记忆以来,只有哥哥在照顾她。哥哥会打她,骂她,还时常罚她抄《女戒》。
可她知道,那是因为哥哥很爱她。如今,她的哥哥,却死在了战场之上。
她那样神机妙算的哥哥,死得何其蹊跷。终究还是皇帝不容他,可她的哥哥为了她,已经放弃了皇位了,他何苦不休。
她醒来后,盛装华服,跪在皇帝面前。她道。
“ 朱弦断,明镜缺
朝露晞,芳时歇
白头吟,伤离别
努力加餐勿念妾
锦水汤汤,与君长诀!”
皇帝目龇欲裂,怒气冲天。她为了她的哥哥,决意与他永不相见了。
她躲进了椒房殿,不复出焉。
她没想到,她的哥哥,竟还活着。
那夜,她站在城楼之上,一脚踏上城墙。
突然被人自身后抱住,其关切像是害怕失去到极致。
哥哥……是她的哥哥。
“阿芜,莫要做傻事。”他唤她阿芜。
公子徴九岁之时,曾游过一处荒山,名芜。
他在那处荒山捡到一个女孩儿,四五岁的模样,发着高烧。
他救了那个女孩儿,取名为芜。徴带着女孩儿回家了,却逢他的妹妹公西微夭折。
他抱着熟睡的小女孩儿,对她说,从今日起,你便是公西微。
微,从来不是他的亲妹妹。
可微却以为他是她的亲哥哥。她守着一个秘密,生怕别人知道。
她深深爱慕着她的亲哥哥啊。
远处有人用一支箭瞄准了两人,箭尖在月光下闪着寒光。
徴在箭射来的那一刹,紧抱着微。箭尖没入身体,他依旧对微清浅的笑着,唇角流出一道血来。
“陛下您看,我就说事情绝没有那么简单。”是邹氏的声音。
微抱着徴,看他缓缓的闭上了双眼。心口的地方,倒是不会痛。
因为她的心啊,已经死了,不会痛了。
她睁着血红色的眼睛,将自己头上的银钗取下。她扯着嗓子大吼。
“邹氏贱人!我杀了你!”
那支钗子飞入了邹氏白皙的脖颈,复喷洒出几缕血液来。邹氏倒下了,她满脸的血。
皇帝难以置信的看着她,却又知道她此刻心痛,不知怎的,小心翼翼的哄着她。
“来,阿微,放下他,跟孤回去。”
她诡然一笑,抱着她的哥哥,转身跳下了百丈高的城楼。及腰的青丝在皇帝面前画出极美的弧度,她的红衣飞扬,翩翩而落。
她吻了吻她哥哥的唇,满足的笑了。
城楼下绽开了一朵花。
皇帝伏在城墙之上,狂吼。
站在远处的红衣女子,忽然吐出一口血来,双眼淌出两行清泪。
此为第四梦。
六、
“魅者,魂气之所凝也。”
——《异闻录》
他向来是个极自负的人,他以为他心爱的女子,他所想要的天下,都该是他的。
有一日,他去友人家拜访。他遇见一个女子,他因一段笛声而爱上那个女子。
他的皇后坠城而死,他抱着她的尸体,在城墙下坐了三天三夜。
一场大雨洗去血污,他的皇后始终没有睁开眼来再瞧他一瞧。
是,是他故意害死徴。因为他发现,自己的皇后,竟然爱着自己的亲哥哥。
他告诉自己这是奇耻大辱,他不能放过。
皇后死后,他在她的殿中整理她的遗物。
他发现了一个木盒,打开里面竟是一只玉笛。他吹了吹,玉笛音质特别,他竟然发现,这就是当年与他相和的玉笛。
他以为邹氏便是当年吹笛的姑娘,他以为他的妻子擅长的一直是古琴。却原来,一切都错了。从一开始,就错了。
那一天许多的宫人都看到,他们的圣上,狂笑着从椒房殿奔出,涕泪四流。
他费了四年时间,找来巫术高明的巫师。巫师用了九九八十一日的时间,聚了天地的灵气,结出了一只魅。
只是这只魅要用他的龙气滋养,于是他把她放在他的后殿。至他死的那一日,方能醒来。
魅醒来后,任何记忆都无。
他用沉香木为魅制了棺木,将玉笛放在她的身旁,给她穿上了红色的嫁衣。
他努力修复魅的身体,却始终修不好她额角的疤痕。只是,她额角的红斑却不见了。
她终于生成了她哥哥画上的样子。
他命人在他死后,将魅移进芜山。他的骨灰,洒在芜山的每一个角落。
这样,他便可以永远陪着她。
他走到奈何桥头,捧起一碗孟婆汤复又放下。
他带着前世记忆而来,只为了让她能爱上他。若她不爱他,便恢复她的记忆,成全了她。
然他并不是全然没有私心的,她恢复了记忆,能不能等到徴是一回事。
但无论她等不等得到,她都决计不会再忘了他。
多好。
七、
“徴,百二十年,归矣。”
我待在芜山,整整一百零四年。
我没有记忆,没有姓名。
第一百零三年的时候,山中来了个叫莳的年轻人。他唤我阿芜。
他给我做了一个月的饭,烧了一个月的水。虽然我从不吃喝,却挺感谢他。
我在这芜山孤独了一百余年,有人陪着我,我已经心满意足。
他问我,我可欢喜他。我摇了摇头。
那天夜里我做了个梦,梦里有个小女孩儿和她倾世的哥哥。
第二月他为我弹了一曲凤求凰,复问我,可欢喜他。我依旧摇头。
我觉得我的心似乎缺了点什么,我似乎在等待着一个人。可我知道,这个缺,不是他能补。那个人,亦非他。
直到第四梦完,我方明白,那个梦中的孩儿,原是我自己。
阿徴,我的哥哥,我最爱的人。
我以为,他是我的亲哥哥,所以即使我爱上了他,我也不敢让任何人知道。
我连做梦的时候,都不敢跟任何人说。
我努力的练琴,讨珩的喜欢,不过是想绝了自己的念想罢了。
后来我知道了,我不是徴的妹妹,难怪我的父母不甚爱我。但我很开心。可我也好难过,因为啊,阿徴,死在了我的面前。
我看着他往日神采奕奕的眸子暗淡下去,只觉得天地都崩塌了。我的哥哥诶,我方知原来,你竟爱我如此之深哩。
我站在水边,看着水中的自己。
我终于长成了哥哥希望的样子啊,可惜,我的哥哥,他再也瞧不到了。
多难过。
我送别了莳,他说此生,来生,生生世世,我们都不复相见。
我继续在芜山过我的逍遥日子,恢复了记忆的我依旧俗人一个,爱穿红衣。
我时常坐在芜山唯一的一棵梅树下吹笛,我在等我的哥哥回来。我不知道他会不会回来,但我还是在等,日子总得有个盼头。
在芜山的第一百二十年的某个清晨,我坐在林间的一棵树上,吹着玉笛。
芜山百年来第一次出了太阳,照散了终年缠绕的雾。
我拿着笛子,发觉芜山进了人。
我伏在绿叶之间,拨开遮挡视线的绿叶。
雾气渐渐散开,显出个人的轮廓来,来人穿着一袭白衣。
我小心翼翼的盯着那人,一瞬间睁大了眼,屏住了呼吸。
那人的脸终于看得清晰。
我的眼角淌出了两行清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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