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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斐最近没找你吗?别老窝在家里,多出去转转挺好的。”饭桌上,父亲嚼着馒头问我。
赵斐今年二十四,个子不高,身型清瘦,一年前背着行囊来到南镇,在爹娘开的小茶馆落寞喝茶。母亲听说他父母早亡孤苦无依便心生怜悯,得知他会算账,遂介绍他到朋友家里做账房先生。他感念恩情,时常来家里探望,一来二去便相熟起来。不久后他开始追求我,少年心性腼腆,我亦不是活泼的性子。更多的时候就是两个人一起出去走走,到小吃摊上坐坐,他会笨拙地把自己觉得好吃的东西都推到我面前,送我回家后,总是要看着我进院上了二楼开灯才肯离开……
想着这些,我不禁两颊发烫。正想要回父亲的话,母亲抢先说:“不准去。”
父亲劝道:“不多相处怎么能知道合不合适呢,我看赵斐那孩子还不错,老实本分,对咱家姑娘也上心,前几天还借口怕自己乱花钱让你帮忙保管他的存款,说是保管,其实就是表达诚意,他的心思都在咱姑娘身上呢。”
从父亲口中得知赵斐让母亲帮他保管钱财,我十分吃惊:“什么时候的事?我怎么不知道。”
“就前几天。”父亲转过头看着我,慈爱的眼神中隐约透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忧心,“他趁你不在店里时来的,你母亲不同意,他扔下银票就跑了,追都追不上。那一摞银票加起来整整十二万,这么多想必是他的全部身家了,年纪轻轻不知道出了多少苦力方攒下来。”
我心起微澜,想起之前他跟我说,前几年他在临镇狗肉馆工作,做了几年感觉过于血腥便辞行来到南镇。若非他亲口所述,我无论如何也想象不出来,看上去文文弱弱书生模样的赵斐,居然曾是屠夫的帮工。听他说这段过往的时候,我忍不住流泪,因为想到了跟我一起长大的那只大黄狗,五年前被狗贩子拐走,找到时只剩下了皮毛,被扔在山野间。看到我眼泪的赵斐被吓坏了,想伸手为我拭泪又觉得不妥,犹犹豫豫的双手像被蜜蜂追赶一样惶恐不安,语无伦次地解释,以后再也不会去狗肉馆工作了,他会尽力弥补。当时我并没想那么多,笑着安慰他是自己没控制好情绪,不必如此。不曾想,他竟真的入了心,想来这些银钱应该是在狗肉馆帮工时攒下的,他在用自己的行动告诉我,他确实想为我也为那些逝去的狗狗们做点什么。
“囡囡不用在意这些,钱财都是身外之物,婚姻最重要的是品行端正、性格相合,”父亲的声音拉回了我的思绪,他一直很尊重我的个人意愿,生怕我被他人的看法影响了判断,“这些都得你自己去感受,外人能看到的只是表面,毕竟鞋合不合脚只有自己知道,囡囡有时间多跟小赵处处,若是不合适咱也抓紧说清楚把钱退给人家,别耽误了他,一个人在外打拼怪不容易的。囡囡没事多跟他一起出去逛逛……”
“我说了不许去!”母亲打断父亲,眼神凌厉,语气冰冷,“以后你们两个谁都不准出这个家的门!”
这是我第一次听到素来温柔的母亲这样高声讲话,被惊到手抖了一下,勺子随着抖动碰到碗边发出清脆的响声。我看向父亲,他亦为母亲的尖利而愣怔,目光对视,我们都意识到了母亲的异常。
接下来的日子,母亲像是变了一个人,完全不近情理,防贼一样防着我和父亲,甚至不知从哪里找来了一只凶残的大狗看着门口。大狗没有名字,油盐不进,不管怎么讨好都温顺不了。只要有人准备从院子里逃出去,它就会疯狂地咬人不顾死活。
母亲刚把大狗领回家的时候,我有一瞬间的恍惚,以为是尾巴回来了,迫不及待地扑向它,却被它狂吠着呵退。父亲拉住泪眼模糊的我,说它不是尾巴,尾巴五年前就死了。
——可是真的太像了。
我从没见过长得这么像的两只狗,一样黄白相间的花纹,一样乌黑的瞳仁,甚至右耳下那一小撮突兀的心形深红棕色胎毛都如出一辙。让我怎么能不联想到我的可怜的尾巴啊。
尾巴是一只黄白花相间的流浪狗,被我捡到的时候尚在襁褓,浑身脏兮兮的,右耳下方不知道被什么刮去了荔枝大小的一块皮肉,血痕交错、瑟瑟发抖、奄奄一息,当时八岁的我气力不足,跌跌撞撞地把它抱回家,哭着求爹爹阿娘救救它。父亲给它处理了伤口,母亲给它喂了些米汤,父亲说就怕伤口发炎,若是能挺过去就没事了。我在房间里用小被子给它铺了个窝,日夜不停地照看,终于它在我的期许中好了起来。康复之后的尾巴活泼爱闹,伤口慢慢结痂脱落,不知是体质还是其他什么原因,原本结痂的部位再长出的毛发竟然是很突兀的深红棕色,细细绒绒宛若胎毛,看习惯了更觉得有几分俏皮可爱。它总是黏在我身边,因为特别喜欢摇尾巴,所以我便给他取了“尾巴”这个名字。我慢慢长大,尾巴也越长越高,唯一不变的就是右耳下那片红棕色毛发,像一颗心嵌在脸颊。
我和父亲像囚犯一样在母亲监视下生活了半月,父亲明白事情很不对劲,以往曾听镇里博识的老人家说过,沾染上不干净的东西会导致性情大变。母亲身上定是发生了什么,怕是沾了什么邪祟也未可知,断不能就这样拖着,须得及早出门找到镇上的阴阳师柳先生问个明白才行。
于是,趁母亲不在家的空当,父亲逃了出去。原本我想跟父亲一起出逃,许久不见赵斐,我心里甚是牵挂,想出去跟他见一面,不知这些日子他没能见到我会不会担心。然而门口那只大狗实在太过狠戾残暴,我费尽力气引开它,不惜小腿被咬伤才让父亲得到间隙骑马飞奔而去。
母亲回来看到父亲逃走,又气又恨,摔碎了茶杯,碎片向我飞溅而来,我一瘸一拐地跳起来闪躲,母亲这才注意到我腿受伤了。
“怎得这般不小心?”心疼中略带责备的语气恍如昨日。
我惊喜抬头,在她眼中看到了几分悲悯怜惜,一瞬间我以为我熟悉的母亲终于回来了,然而那柔和的目光却只停留了片刻就又被淡漠无情所取代,母亲的语气恢复冷漠疏离:“被咬了吧,活该!看你以后还敢不敢逃走,你爹的帐等我找到他一起算!”
数日后,我的伤好了许多,可能是出于对大狗战斗力的信任,母亲允许我在院子里走动,但是不能越过院中央的一颗柳树,柳树离大门数丈远,越过它就会被大狗攻击。目前单凭我自己定然躲不过那只大狗,也不知道父亲找到柳先生没有。
正想着,突然听到“嗖”地一声,一支箭射向我斜后方的木桩,箭头处挂着一张信纸,上面是毛笔书写的字迹。
我知道是父亲传来的讯息,刚要起身向前,母亲倏然出现,灵巧地越过我拔下箭头和信纸,夺门而去。过了很久,我看到母亲一个人忿忿归来,一块石头落了地——看来父亲并没有被抓住。
母亲没追到父亲,便将怨气都发泄到了我身上,当着我的面拿来炭盆,将信纸扔了进去,看到我着急不甘的样子貌似心情大好,吹着小曲儿去后堂造饭了。
听到母亲走远,我放松下脸上的表情,思量着算是蒙混过关了。幸好我的眼力不俗,隔着三丈远仍看清了信纸上的字迹。双目微阖,专心回想起那十六个字,四个字为一列,四列依次排开,单句不成文,句子之间也没有什么逻辑关系。从右至左依次为「宝无玉匕、日下同雅、毛居内宅、月去合肥」。
完全看不懂代表什么意义。
正是深秋时节,几片枯黄的柳树叶随着瑟瑟的风吹落在颊边,打断了我的思绪,眼前光秃秃的柳树随风摇曳,晚霞散去,星月高悬,再过几日便是月夕了。想起往年仲秋时节一家人在院中摆桌赏月,父亲偶尔还会做两个灯谜让我和母亲猜,今年只怕是不能够了。微微叹息,若是父亲那边一切顺利的话,兴许还能赶得上。
灯谜?
蓦地灵光乍现,想明白了父亲留给我的暗号之间的联系——是字谜。
宝字下面玉换成匕即为它,雅同疋、日下同雅则为是,毛居内宅是为尾,月去合肥即为巴。连起来便是「它是尾巴」四个字。
它是尾巴,它是尾巴……它真的是尾巴!我的尾巴没有死,它回来了!
我可爱又可亲的尾巴,这些年不知道经历了多少磨难,被什么蒙蔽了双眼,才会变成如今这凶残狠戾的模样……不管怎样,回家就好。再看向它,我忍不住热泪盈眶,唤它的名字。
尾巴,尾巴,尾巴……一声又一声。
我发现它的名字宛若咒语般拥有力量,它周身肆虐的狂暴气息在我不断的呼唤中渐渐褪去,眼睛开始慢慢聚焦,里面恢复了光亮,表情变得温顺,有了感情。
我的尾巴回来了,我跟它开心地嬉闹在一起。
我带着它从侧门逃了出去,终于看到了外面的世界,我计划先去找赵斐说明情况,然后与父亲汇合。
去赵斐住所的半路遇到了父亲。他说阴阳师柳先生出门远行了,所幸他的徒儿百灵在家,百灵判断母亲的样子很可能是因为有阴间人想要吸取她的阳气还魂,尾巴亦是受到了阴气的影响。
“阴间人?”我惊骇,“怎么可能,母亲接触的人并不算多,更何况都是知根知底的。”
父亲眉头微蹙:“初时我也不敢相信,但是兰儿最近确实太反常了,感觉像是被另一个灵魂占据了身体。很可能是在咱们没注意的地方沾染上了,毕竟你娘自来身子骨弱,这种事都是阳气不足的人容易招感。不只是人,阳气弱的动物也会受到影响,之前尾巴不辨你我也是缘于此。”
“但是尾巴现在好了。”
“因为尾巴不是那阴间人的主要目标,死去的人总不至于想还魂到一只狗身上。”
“那怎么办,可有破解之法?”
“百灵道行不足,他暂且可以压制情况不继续恶化,彻底破除诅咒只有等柳先生回来才行。”
“要很久吗,阿娘会不会有危险?”
“别怕,”父亲看出了我的急迫,安抚道,“一切有爹在,百灵也已经给柳先生传讯说明了情况,他正在赶回来的路上。”
听闻父亲此言,我方稍稍松了口气,余光看到尾巴蹲坐在旁边无精打采,便一边背过手晃动着之前在路旁随手拽的一根狗尾巴草逗弄它在身后玩耍,一边接着听父亲讲事情的进展。
“你不用担心,先回去照顾好你娘,剩下的交给……小心!”
我被父亲骤起的喊声吓到,怔愣的瞬间,从父亲惊惶失措的眼睛里,看到尾巴突然发了狂,眼神冷漠、失去神采,两只前爪不知从哪里抓来匕首想要刺伤我,却突然停住脚步,像是在努力抗拒着什么,表情痛苦挣扎到扭曲,倏尔又像是下定决心般,决绝、坚定、而又义无反顾地将刀……刺向了它自己。
明明在我失神的那一瞬间,它是有机会得手的。
我转过头,看着前一刻还在我身后为了抓挠那根狗尾巴草而活蹦乱跳的尾巴,此时虚弱无力地躺倒在地,半阖的眼睛里透出如释重负的轻松和一缕眷恋的悲伤,在看到我汩汩流出的泪水时,居然颤巍巍地努力站起来想要安慰我。我急忙蹲下身抱住它,轻轻捋它的背毛,听着它压抑的呻吟,颤抖地呼唤它的名字。它抬起头伸出舌头,想如从前那般在我哭泣时舔干我的泪水。可是努力站起来已经耗尽了它最后的力气,竭力前伸的舌头最终垂落于距离我脸颊一寸远的地方。
我再也忍不住失声痛哭起来,不停地叫着尾巴,巨大的窒息感笼罩着我,几欲昏厥。
父亲从背后抱住我,支撑着我的重量,“囡囡,别哭,尾巴还有呼吸!你给它止血,我去找个马车送它去医馆。”
父亲的话语宛如救命的稻草,我忙张大眼睛仔细观察尾巴脖颈间微弱的起伏,确实还有呼吸。我慌忙起身,让父亲去寻马车,哆嗦着从褂子上撕下一条布给尾巴做了简单的止血处理。须臾间,眼角余光仿佛在巷尾看到了一个清瘦身影,待我给尾巴包扎完再看过去时人影已然不见,只有父亲驾着马车穿过巷子急速行来。
“爹爹,你来的时候,巷尾那边可曾看到人?”
“没看到。”父亲说着,示意我一起小心翼翼地将尾巴抱上马车。
“什么都没看到吗?”
“什么都没有,今天这条巷子静得出奇,我跑出老远才雇到马车,往回走一路上都没看到人。怎么了?”
“没事,许是我哭久了眼花,看错了。”
“估计是,你别担心,尾巴肯定会好起来。”
父亲又安慰嘱咐了我几句,便急忙带着尾巴赶路去动物医馆。
看着马车渐行渐远,我慢慢平复好心情,回想着父亲让我先回家,照看好母亲,保证柳先生回来之前不出岔子的嘱托,掉头往家走。
与父亲的偶遇和尾巴的发狂打消了我去见赵斐的念头——家里被阴间人作祟,与我接触越少相对越安全,待一切尘埃落定之后再见更稳妥。
可是尾巴为什么会突然发狂呢,出门的时候明明很好。
父亲说百灵曾言,阳气不足的动物靠近阴间人的时候有可能导致狂暴化。难道当时附近有阴间人?明明在尾巴身边的只有父亲和我。总不能是父亲……我几乎被自己无厘头的想法逗笑。
蓦然想起恍惚一瞥的身影……也许不是眼花,那阴间人很可能就在我们周围!
我不禁打了个寒颤,加快脚步。
回到家里,母亲仿若并未注意到我偷偷溜出去过,对于尾巴的失踪亦不曾询问。百灵的道法压制开始奏效,母亲虽然还不曾完全恢复,却比之前和善了许多,甚至关心起我的伤口好得怎么样了。
就这样相安无事过了几天,母亲突然说要外出逛街,我不能让母亲离开自己的视线,劝说过几日再去不迟,母亲却执意出行。我只得打着帮忙拎东西的旗号跟着一起出门,好在她并未阻拦。
跟母亲走在路上,隐隐约约总觉得背后有人尾随。我想起父亲的话,神经崩得很紧,带着母亲快步向前走了几步,转个弯,猛然回头,看到了那个一直跟在身后的人,竟然是赵斐。
发现自己暴露了,他不再遮掩,径直大步流星追上来,解释说不是跟踪我,因为很多天不曾见面,加之数度拜访均被拒之门外,他没办法只好看准我出门的时候跟上来,只是、只是……想离我近一点,磕磕绊绊说完他自己倒是默默红了脸。
这段时间被母亲的反常搞得焦头烂额,上次去见他又半路返回,细细回顾方发觉,距离我们上次见面竟已一月有余。
见此情形,母亲让我跟赵斐一起去逛街,不用管她。虽然我也很想跟他多呆一会以慰相思,但是为了母亲和他的安危着想,我只能对他说抱歉,嘱咐他最近少出门,等尘埃落定之后我马上去找他。
挥手告别后,我快步追上了母亲。母亲对我追上来的行为没有说什么,只是突然说自己说要去殡葬商店买衣服。我听了十分不舒服,便劝她:“我们在哪逛都可以,为什么要去殡葬商店?”
母亲听了很不高兴,“我爱去哪去哪,不喜欢就别跟来。”
我无言以对,暗自决定先跟着,再相机行事。
进入商店街,母亲并没有去殡葬商店,而是看了几个平常的店铺,我慢慢把心放回肚子里,心想可能之前就是玩笑话。结果好景不长,逛了几家店之后,母亲带着我七拐八拐,突然停在一家写着花圈寿衣的店前,还没等我说话就自己一头扎进去了。
我急忙紧跟进去找母亲,进店之后我惊怔了片刻,在外面看着很小的一个店面,里面的空间却比想象中大很多,各式各样琳琅满目的漂亮时装密密丛丛的堆挤在货架上,众多货架纵横交错,每两列货架之间的空隙又十分窄小,一眼望去满满地都是衣服,完全看不到母亲的身影。我只得在令人眼花撩乱的各个货架间穿梭,渐渐竟忘了这是卖殡葬用品的地方……
几经周折,我终于在凌乱的货架中找到了正在看旗袍的母亲,她全然忘记了刚刚的不愉快,很开心地跟我讨论旗袍的样式,还教我认识了霜色的布匹,我跟母亲一致认为紫色的缎子最漂亮……
我几乎要耽溺在这和谐美好的氛围中,却陡然意识到什么,不对,我们为什么要在殡葬商店买衣服呢。
再好看也是给死人穿的!
寒气瞬间冲上脑门,我近乎是押着才把母亲拖离摊位,准备带她去隔壁街的店里看看,那里没有写花圈寿衣的标牌。
走到胡同的转弯处,我又看到了赵斐——浑身散发着阴气,不像活人。
我猛然意识到这里更像是通往阴曹地府的通道。赵斐正是害母亲至此的罪魁祸首!
周身遽然被沁骨的寒意攫住,我慌忙拉着母亲准备逃离,可是她竟说什么都不肯走了。情急之下我连拉带拽的拖着母亲往外走。
后面的赵斐紧追不舍。
我看到前面有一个小门,与此同时,我脑海里传来了柳先生的声音——快跑!只有出了这个门,才能回到阳世,赵斐执念太深从阴间逃出来想要还阳,你那边我使不了道法,你千万别被他追上,先出了门要紧!
我带着不配合的母亲向前走地十分艰难,眼看赵斐越来越近,我直接从后面一把抱住母亲的腰,死命推着她往前走。
前有阻力后有追兵,慌乱之下,我甚至开始向佛祖祈求,阿弥陀佛,阿弥陀佛,阿弥陀佛……一遍又一遍地重复,感觉念的舌头都要打结了。
在距离门口一步之遥的时候,赵斐还是追了上来。
我回头看着他。
想起之前两人相处时的种种举动,不禁悲从中来。难道那数不清的遥遥相望,道不尽的绵绵相思……都是假的吗?倘或这中间,哪怕他有一丝丝的动心、一缕缕的真情,我也要赌上一把,更何况,此刻我别无他法。
我用自己能想象地最温柔的语气唤他的名字。喃喃道,斐哥哥,爱我……就放开我吧。
我们心里都清楚,阴阳两隔,根本不可能在一起。他有片刻失神,如雾的双眸里有挣扎有不舍,但最终还是放开了我。
我终于将母亲带出了那阴气逼仄的甬道。外面是寒夜冷彻的茫茫大地,星月皎洁,明河在天。恍然间忆起往昔耳畔低沉的缱绻——
真想握住整个银河,赠你满天星火。
轻轻揉了揉眼角,我带着母亲继续往家走。母亲回到现实世界之后,慢慢沉静下来。但是我依然不敢放松,直到快到家门口时碰到了父亲。他说柳先生已经回来,引渡亡魂、阴阳归位,解开了所有诅咒,一切都已恢复如初,不用再担心了。
我这才松了口气,母亲也露出了久违的笑脸,感慨说这些日子浑浑噩噩,就像大梦一场。屋里屋外转了两圈后,母亲寻问起大狗去哪了。
看着父亲只身一人回来,我心下悲凉,恐怕尾巴多半已经不在了。父亲看出了我的担忧,安抚地拍拍我的肩膀说:“尾巴还活着,现在在医馆里,每天靠吃药催眠,但是大夫说若单是这般吃药,它永远不会苏醒,还不如现在就放弃,否则只是让尾巴徒增痛苦而已。”
我想起了赵斐放在母亲这里的十二万,正是在狗肉馆帮工时所赚。
不禁感叹,世间因果何其玄妙,在狗身上赚到的钱,最终还要在狗身上花出去。
我对母亲说,那些钱用来给尾巴治病吧。不够的部分,我们补上,无论如何都要把尾巴救回来。
如此,也算是了了这一世情债,只愿他开解得渡、来生安稳。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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