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夜,老张又醒了。他叹了口气,搔了搔没有几根头发的头顶。人老了,睡眠越来越不好了。
旁边的老伴儿老倪睡得很熟,蜷在被子里一动不动,还发出粗重的呼噜声。
老张笑了。原来老倪总是抱怨他呼噜打得震天响,吵得她睡不着觉。可是现在呢,老倪的呼噜声比自己的响得多。老张每次半夜醒来,听到老倪的呼噜声,就再也睡不着了。
但是老张没有跟老倪说她打呼噜的事。老倪是个讲究品味的人,对个人形象十分在意,要是知道自己也打呼噜,会难过的。
老张给老倪掖了掖被角,蹑手蹑脚地下了床。
老张没有开灯。他轻车熟路地走进客厅,摸到茶几上的打火机和香烟盒,从香烟盒里抽出一支香烟,点着,然后走到窗前,把窗帘拉开一条缝,对着夜色抽起烟来。
窗外正下着雪。雪不大,在小区橘黄色路灯的映照下,星星点点地闪着微弱的光芒。老张打开小窗,把手伸出去。一片雪花落在老张的手上,只凉了一下,就融化了。
已经是冬天了。老张想,我们的生命也到了冬天。虽然自己和老伴儿身体都无大碍,还能相互搀扶着过日子,但也说不好什么时候突然生病,就像老赵那样,看着还蛮硬朗的,可是突发心肌梗塞,人一下子就没了。
现在孩子们都追求成功,北京、上海、日本、美国、英国、法国……满世界都是他们的领地。已经没有几个孩子能跟父母住在一个城市了,尤其那些早年学习优秀、长大看着有出息的孩子,更是如此。
老张的儿子在上海,工作忙得很,一年也回不来两趟,老两口一点儿也指望不上。好在老李两口子和他们同病相怜,能和他俩互相照应。老李的女儿移民去了新加坡,上次回来还是前年,听说去年又生了孩子,这几年怕是回不来了。
平常日子里,老张两口子和老李两口子经常在一起,有时结伴旅游,有时打打麻将,有时聚聚餐。他们两家年轻时候相识,没想到老了还彼此能做个伴。
老李一家住在对面楼上,和老张一家是一个楼层,窗户和窗户相对,互相都能看见。有时老张站在窗口抽烟,老李站在窗口喝茶,俩人就会隔空打个招呼。
老李家的客厅今晚没拉窗帘,要是老李也站在窗前,虽是黑天,老张也能看见。但这么三更半夜的,老李怎么可能不睡觉,和他隔空致意?老张自嘲地想。
老李家的客厅里面有亮光闪了一下。老张想,自己眼花了,是下落的雪花映在老李家窗户上的反光吧。
那亮光又闪了一下。
老张纳了闷,那亮光不像雪花的反光,而是在缓缓地移动,像虫子一样,在老李家的客厅里,一点一点地爬来爬去。
老张揉揉眼睛,自己看得没错,是有人在老李家的客厅里照着亮呢。这亮光好像是手电筒发出来的。老李,或是老李的老伴儿老常,大半夜地打着手电筒在找什么?
在自己家,不开灯,打着手电筒找东西?不对,不是老李,也不会是老常!莫不是?老张张大了嘴巴,又连忙用手把嘴捂上。
他急匆匆地摁灭烟头,跑回卧室,摇醒了睡得正酣的老倪。
老倪在黑暗中看不清老张的脸,不知道老张出了什么问题,一骨碌坐了起来,“老头子,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老张没言语。他拉着老倪来到客厅,把窗帘又开大些,才压低声音说:“你看,你看,老李家客厅是不是有手电光?”
老倪眯着眼仔细分辨,“是的,是有手电光,这老李半夜三更的,在干什么呀?”
忽然,老倪明白过来,一字一顿地说:“你是说,老李家进贼了?”
老张深深地点了点头。
老倪缩起身子皱起脸,“那我们怎么办呐?”
“我们得提醒老李两口子。”
“怎么提醒?”
“给他们打电话。”
话没说完,老张就抓起茶几上自己的手机,拨通了老李的手机号码。
“铃~铃~铃~”电话接通了。老张和老倪紧张地看着对面的窗户。
老李家客厅窗户里有一个新的亮光闪动。原来那个亮光一下子朝新的亮光照去,然后倏地一下,两个亮光都消失了。
老张说:“电话断了。”他又拨了一次老李的电话,这次电话里传来的是“你所拨打的电话已经关机。”
糟了!老张和他的老倪同时意识到,老李把手机放在了客厅里,老张的电话不但没通知到老李,还惊扰了窃贼。
老倪埋怨老张:“你也太着急了。要是老李出来接电话,与那个贼撞个正着,两个人打起来,老李出危险怎么办?”
老张也有点后怕,说:“多亏老李有点儿耳聋。手机放在客厅里,老李十有八九是听不到来电的。但愿老李的老伴儿也没听到,他们还是躲在卧室里安全。”
老张和老倪屏住呼吸看着对面。老李家一点动静都没有。还好,刚才的电话没引起什么不良后果。
老倪说:“咱报案吧,报110。”
老张点点头。老倪进卧室拿她的手机报案去了。
老张死死地盯着老李家的窗户。不一会儿,那个手电筒又亮了。手电筒的光爬行速度在加快,而且上上下下地移动。老张熟悉老李家的陈设,知道窃贼在翻老李家的柜子。
卫生间传来水流的声音。老张知道老倪在洗脸,这说明老倪已经报完案了。
老张的胆子大了一点,决定还是提醒老李两口子一下。他又拨打了老常的手机。
电话铃刚响几声,老常就接了。
“老张?你怎么了?身体不舒服吗?还是老倪……”老常关切地问。
“哦,我们没事。你听我说,别出声,不用回答我。你只管听我说。你马上把卧室门从里面反锁上。你家客厅进了贼,老倪已经报案了,一会儿警察就能来。你和老李要保护好自己,钱不重要,人重要,千万别跟窃贼发生冲突,啊!”
电话那头安静了几秒钟后,老张听到“咔”的一声,应该是老常把门上了锁。
老常没有挂断电话,老张也没挂断电话。
电话里传来一阵悉悉索索的摩擦声和嘀嘀咕咕的声音。过了一会儿,老李的声音轻轻响起。
“老张啊,要是我俩有什么事,就按咱们商量的那样办,拜托你和老倪啦。”老张的眼眶湿了。他们四个人商量过,要彼此扶持,不管哪家、哪个人出了问题,活着的都要负责办理先故去的人的后事。
“你说什么呐?”老张责怪老李,“看看你俩卧室有没有什么能防身的东西!”
老倪收拾停当走了回来,抱着老张的左臂,和老张偎依着,屏住呼吸往窗外看。老张的右手拿着电话,耳朵紧贴在电话上,生怕漏掉了电话那端的细微声响。
他们等待着,时间变得十分漫长,雪花像是凝固在空中一样。
起风了。小区里的树木被刮得晃动起来,树的影子和纷乱的雪花纠缠在一起,使老张和老倪的视线变得模糊,看对面老李家的窗户像隔着一层窗纱一样。
“手电筒还亮着吗?”
“看不清。”
“贼在哪儿呢?”
“看不清。”
“窗户上是不是有个人影?”
“是人影吗?是树的影子吧?还是雪花?”
俩人不停地分析着。
有人敲门,把老张和老倪吓了一跳,他们前后跟着走到门前。老张看了一眼门镜,外面站着两个警察。
老张打开了门。
“是你们报的案吗?”
“是的是的,不过家里进贼的不是我们,是对面。你们应该赶快去他家!”老张着急地拉起一个警察,来到窗边,指向老李家。
警察说:“老同志,不要着急,我们已经有同事到那边去了,你放心吧。我们是来向你们了解情况的。”
对面老李家客厅的灯亮了。老张在电话里听到警察的询问声,于是挂断了老常的电话。
警察走了。老张和老倪连忙去老李家探视。
“多亏你们啦。”老李说。
“警察让我们清理丢失的物品,就老李的手机和桌子上的二百多块钱没了,损失不大。”老常说。
“警察来的时候,贼已经跑了。警察在我家勘察半天,说他应该是从窗户进来的,窗台上有他的脚印。他可能是从顶楼下来的,又从原路返回了。”老李说。
“老李的手机让贼偷啦?哎呀,那全怪我。我先打了老李的电话,手机才让贼发现的。”老张满怀歉意。
“怎么能怨你?要不是你告诉我们,还报了警,不知我们会丢多少东西呢!”老李感激地说。
“丢手机是个好事,”看到老张和老倪纳闷的目光,老常解释说,“警察说了,他们能做手机定位,一准儿把贼捉住。”
“这次是个教训,以后得加强安全防范,不行加一套窗户栏杆吧。”老张说。
“你家也加一套吧,我们一起去买。”老常拉过老倪的手。
“好啊好啊,今天就去买。可吓死我了!我们这些老骨头可得自己注意安全呀。”老倪把老常的手放在自己心口。
“我说老张,你今天可真勇敢!不过,这半夜三更的,你是怎么发现贼的?”老李问。
“嗐,还不是失眠闹的!要不是睡不着觉,怎么能看到你家的异常呢?”老张很无奈。
“那么说我们得谢谢你的失眠喽!”老李笑道。
“谢什么?我们这些人都到人生的冬天啦,只能老伙计们互相帮衬了。”老张很感慨。
“欸,我说你也太悲观啦!我看你还不老,你耳朵比我灵,头发还比我多哩!”老李打趣道。
哈哈哈哈……他们的笑声回荡在一个冬日的清晨,震的雪花都跳起舞来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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