寄往天堂的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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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冷的除夕夜晚，一个女孩走在街上。

她，颤颤巍巍地往前挪着步，披着已经泛黄，残破不堪的白色棉衣，棉衣并不合身，下摆直到她的膝盖。

道路两旁人来人往，家家户户张灯结彩，准备迎接新一年的到来。人们穿着厚厚的毛衣，又或是长及膝盖处的大衣，脸上洋溢着笑容，身上充满着活力。一会儿与他人相谈甚欢，一会儿做些点灯笼，贴对联之类的事，看起来忙碌极了。

两旁不断有目光从女孩身上扫过，使女孩浑身不自在起来。她从衣兜里将手掏出来，挡在了脸上。女孩的脸长得还算俊俏，但是每到冬天，总要长出红彤彤的冻疮。因此，每到冬天，她就不敢将头抬起，生怕被人看见。

殊不知，旁人扫过女孩，其实只不过像是扫过角落一颗不起眼的石头一般，全然没有注意过。

风很冷，将女孩的手刮得生疼，她想将手放回衣兜里，便先通过手缝向外窥视，街道上的人并不比刚刚要少。“还是再坚持一会儿吧，”女孩心想。于是她一咬牙，双腿绷紧，低下头继续前行。

又走了一小段路之后，女孩已经有些难以坚持，手已是刺骨般的疼了。她再次通过手缝向外窥视，人终于少上些了。她飞快将手从脸上拿下，小心翼翼地将它们塞进衣袋。

天上闪出阵阵光芒，一阵轰轰的响声传入女孩的耳朵，她抬起头，那是烟花在空中绽放。明亮的光芒打在女孩的脸上，红彤彤的冻疮显得白亮亮的，使她的脸看起来充满活力。烟花对于女孩来说总是那么有吸引力，女孩看得出了神。此刻，她忘记了寒冷，忘记了疼痛，忘记了身上这身破烂衣衫，甚至忘记了自己要去哪。

“多美啊！有朝一日，我也想这么绚烂。”女孩想，稚嫩的眼神中流露出少女特有的憧憬。

但烟花总是转瞬即逝，很快，天重又黑了，四周重又安静了下来，她脸上白亮亮的冻疮重又变会红彤彤的了。她想起了什么，神色有些严峻。

她飞快地低下了头，颤巍巍地再次迈出沉重的脚步，往前走去。

寒冷，疼痛伴随着黑暗，一并重新降临。

几个鞭炮在女孩身边炸开，女孩受了惊，情不自禁地发出惊叫，本能地加快了有些踉跄的脚步。不曾想，这一跑，反而有越来越多的鞭炮在身边炸开，女孩的腿上，胳膊上都被炸得生疼。隐约间，女孩听到了男孩们阵阵天真的笑声。她很生气，想去跟他们理论，但是，鞭炮又不断在女孩身边炸开，她不敢停下脚步，径直向黑黢黢的巷道里奔去。

女孩气喘吁吁地进到巷子里，鞭炮声，笑声都已远去。但由于心有余悸，她在黑暗中又跑了一段，之后才靠到墙边，大口喘气。阵阵白气从她稚嫩的口中呼出，顷刻间又消失在黑暗中。

在气息平稳下来之后，女孩凭着记忆，在黑暗中穿行。不一会儿，黑暗中重又现出光亮来，她抬起头，看到挨家挨户门口点着火红的灯笼，那便是光亮的来源。女孩借着这光亮，确认了自己所处的位置，接着前行。

她穿过那几户人家，透过窗子看到一家家人其乐融融地吃着年夜饭，饭菜的香气也透过这扇窗飘进了女孩的鼻子里，女孩饥肠辘辘，嘴角流出口水，忍不住大口大口地吸。但很快，干冷的空气便刮得女孩的鼻腔一阵阵疼，她索性捏住鼻子，用嘴巴呼吸，这样就闻不到香味，可以专心走自己的路了。

她顺利从巷子的另一边穿出，走到那条熟悉的河前。河内倒映着残月与河对面的万家灯火，河面上泛起阵阵涟漪，亮闪闪的，好看极了。女孩费力地拉开衣服上老旧的拉链，从里面掏出一个崭新的信封。

她双手合十，闭上眼祈祷，嘴中不断地念叨着什么。过了一会儿，她睁开眼，将信封轻轻地放着河面上。信封顺着河水往下流去，女孩就这么盯着，直到信封随着河水消失在她所能看见的尽头。

女孩转过身，沿着来时的路返回。她感到更冷了，风好像也更大了，她的双腿抖得更厉害了。但好在此刻是穿行在空无一人的巷子里，她不怕被人看见，因此，得以将双手牢牢地插在衣兜里。

时不时从这屋，又或是那屋，传来阵阵欢声笑语。女孩也正沉浸在刚刚寄出的那封信中，心中重燃起些许希望，心情也轻快了不少。她时而自言自语地与他们对话，时而跟着他们的笑声而笑，只是，她把声音都压得很小，不然，真叫人觉得在与他们说话。

女孩小心翼翼地从巷子里拐出街上，刚刚放鞭炮的男孩子们已不见踪影了，只有地上还残留着点燃过后的炮渣。她尽量避开它们前进，到路口拐进熟悉的胡同里。这条胡同现在已经不大有人住了，女孩进到胡同里，只看到零星几户人家点缀着小小的灯笼，光线很弱，只能模糊看到脚下的路。女孩的腿很沉重，几乎难以迈开了，但是，她更不敢在这条传有鬼故事的黑暗胡同里停下，只好咬着牙前行。每当经过特别黑的地方时，她几乎就要屏住呼吸了。而且，还不知从哪窜出来一只讨厌的大黑狗，对着女孩恶狠狠地叫，还紧紧地跟着女孩。

但是，艰苦的生活早已教会她坚强。她虽然心跳加快，而且时不时被吓得发出惊叫，但却从来没有停下前进的脚步。

她强忍着寒冷，恐惧，脸上的疼，腿上的痛，走到了家门口。泪光在她眼里明亮亮地晃，她抬起头，用手揩去眼里的泪水，又用袖子擦干手上的泪水，她强露出笑脸，推开了门。

家里依然万籁无声，椅子依然停靠在屋角，碗筷依然整整齐齐地叠放在桌上，一切都如她出门时那般。

她径直走到母亲床边，轻抚着母亲的头。母亲身后的窗户上时不时闪过一阵光芒，随之而来的，是烟花绽放的声音。母亲平生最爱的就是烟花，逢年过节，母亲总要带着她到外面看烟花。她记得去年时，母亲对她说，有朝一日，她一定会同烟花一样光彩夺目。只是，女孩不知怎得觉得，当时母亲的言语中好像透露出一股哀伤。

女孩甩甩头，将思绪回到现在，不断轻唤着母亲。

母亲没有回应她。

也没法回应她了。

此刻，在那条河的下游，一对夫妻相依着坐在河边，思念已故的女儿。突然间，他们仿佛看到河面上漂浮着什么。起先，他们以为是自己看错了，没有留意，直到那封信飘到他们脚边，他们才赶忙捞起信封。

他们稍稍甩去信封上的水，拿了起来，看到封面上写着“寄往天堂的信“。他们有些疑惑，取出里面对折工整，打湿了的信，小心翼翼地摊了开来。

通过不工整的字迹和上面的许多错别字，以及许多语法上面的错误，可以看出这是一封小孩子写的信。

他们一边看，一边努力理解这封信所要表达的意思。（括号中的部分便是他们所理解的。）

收到信的在天堂的神明：

  你好！

  我知道您每天都有非常多的事情要做，（因此）向（像）我现在遇到的事情，不应该打扰你的，但我真的没有办法。

我的妈妈生了一个很奇怪的病，一开始是吃不下饭，手上使不出力气，脸也跟平时不一样，比平时要更黑，说话也好向（像）没有力气，以前的时候也有会（过）这样，我没有很坦（担）心，就拿平时她每天都吃的钙片给她吃，我自己也每天吃钙片，但她的是大人钙片，小孩子不能吃，她一直都叮嘱我不能吃错了，跟我说上面有丐（钙）字的才是我吃的。

但是，（之后）她的脸更黑了，角也（脚）很软，不能走路了，我不知道她怎么了，（我）很怕，一直站在旁边看着她，她的眉毛一直弯着，一直在流汗，我拿衣服给她查（擦），她无力抓着我的手，叫我给她拿毛巾，声音是用气（有气无力）的，我拿来毛巾，轻轻的（地）给她查（擦），但是（她的）汗一直流，我就一直查（擦）。

她一直在发出一些声音，一直在呼气，脸很白，揍（皱）着眉，过了一会，她睁开了眼，朝我笑，她的手很冰，也同样使不上力气，她轻轻摸我的脸，我想到了听过的故事，一下想到了可怕的事情，我的眼泪落到她手上，她也哭了，她一直在发出一些气声，但我听不清，我一直哭，她也一直哭。

她叫我把笔和纸拿来，（这句话是）一个字一个字说的，也是气声，我听清了，我查（擦）了泪，也给她查（擦）了，就跑到桌子上，她平时经常在这里写字，有时我半夜起来看不到她，就知道她是在桌上写字，我就问她为什么要写字，她说她要写字才能给我买糖果，我（就）躺在床上一直想糖果，（想到）睡不着了，就去爬（趴）在她的腿上，很快就睡着。

我把纸和笔拿来，她的手发斗（抖），很南（难）（才）拿了过去，她的眼睛快闭上了，气声也听不到了，我又开始哭，（眼泪）落在了床上，她看着我，也哭，她好向（像）在说话，可是发不出声音了，连气声都没有了，她的手一直斗（抖），在纸上写的很乱，也很慢，最后，我看出来了。她写的是l，o，v，e，后面还有一个o，旁边有几个点，那是一个小太阳。她看着我，闭上眼。

我一直叫她，她没有再争（睁）开眼，她的身上很冰，吸气声也没有了，我不知道（该）怎么办，看到她手里的纸，想起了她说过，可以把原（愿）望写在纸上，放在河上，河水会留（流）到天堂，就可以实现原（愿）望。

我就坐到桌上，想着她叫（教）我写过的字，一直写，她也一直没有醒来，她（曾）说，要实现原（愿）望，先要把事情说清楚，这样神明才能知道。

我的原（愿）望是，让我的妈妈恢复健康，我好想跟她说话，好想她。

我的家在XX街，门上贴着太阳，太阳上写着顺利长大的，就是我的家。

XXXX年XX月XX日

如果那个原（愿）望不可以（实现）的话，那你们看到她的时候，她是个大好人，肯定会在天堂。跟她说我想她，叫她不要坦（担）心我，我已经长大，可以照故（顾）自己了。

白（拜）托你了。

夫妻俩看完了信，愣在原地。他们相互看去，彼此的眼角都有泪痕滑下。他们将信小心翼翼地折好，重新放回信封里，再将信封塞进口袋里。他们牵起彼此的手，彼此看着对方点了点头，踏上了路途。

窗外依然断断续续闪着光亮，烟花在空中炸开的声响也井然有序地紧跟着，孩子们在街上追逐嬉戏，大人们顶着酒后泛红的脸颊，述说着一整年的故事。在某条胡同里，那个门上贴有太阳的屋里，一个女孩趴在她最亲爱的人的身上睡着了。她盼着那个愿望能够实现，就这么盼着盼着，在肚子的阵阵咕咕响声中进入了梦乡。没人知道她梦到了什么，但是从她那微微上翘的嘴角猜测的话，应该是开心的梦。

新年的第一个太阳高高升起，伴随着鸟儿鸣啭，柳树摆动，给新的一年伊始勾勒出一幅诗情画意的景象。

太阳之下，一对夫妻正站在那个贴着太阳的门前，他们按捺着心中翻滚复杂的情感，轻轻叩了叩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