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谁杀了她?

作者: 43a8eed0fef3 | 来源:发表于2018-12-05 23:02 被阅读71次
    我突然有一种宿命般的悲观意味,这种意味如烟似雾,缭绕缥缈,向公路深处的黑暗里延伸……那一刻,我把命运交给了最长又最短,最快又最慢,最珍贵而又最平凡,最易被忽略又最令人悔恨的时间……文 | 范傒子

    她赤着身体,枕着我的胳膊,发丝在洁白的枕巾上流淌着,如金黄色的汁液。皮肤在灯光下白得耀眼,脸上漾着幸福而调皮的笑容。

    “快说!说自己是天底下最坏的男人。”她挠着我的咯吱窝,逼迫我。我抗拒着,躲闪着,反击着。笑声和尖叫在室内蒸腾着、燃烧着、爆裂着,游走在空气中,嬉戏在地板上,飘出窗外,仿佛跳动的星星,在夜空里炫耀着。

    “还不说!阉了你,信不信。”她持续进攻着,慌乱中躲闪不及,我“啪嗒”一声摔到床下。

    惊醒了。是个美梦。

    她并未枕在我的胳膊上,她的发丝也未在我的枕巾上流淌,那些洁而耀眼的肤色幻化为惨白的墙面上涂漆的反光。她早走了,彻底地离开我了。我的妻子,我的李珊。五年前,她傲娇地出现在我的生命里,只陪我走了一小段路,然后挥挥手,潇洒地离开了。

    我现在搞不清楚,是留在原地,还是继续走下去。我坐在床上,把头埋在膝间。这个梦让我痛苦。仿佛她并未离开,仍像往昔一样,身着短裤、裸着上身,肆意地沐着窗外窥进的阳光,晃动着漂亮的肩背,在厨房里做早餐。

    婚后的前四年里,我们一直是幸福的,就像出现在我梦里的场景。告诉你,那不是梦,那是有血有肉的真实。每时每刻,触摸到那段回忆,仍像埋在她的胸口,倾听她活泼而鲜明的心跳声。享受着温暖、柔软又动荡的质感。那鼓点,绝不啻于生命在野性呼喊里奋勇冲杀的号角。

    “我们要个孩子吧。”婚后的那天晚上,我们躺在床上,我咬着她的耳朵说。

    “不!不着急,”她拒绝着,眼睛里闪动着光芒,“我们先努力一把,混出个样儿来,再要孩子也不迟啊。”既然这样,我表示赞同,我们还年轻,前路还长,不妨走着来看。

    从那天起,我们起早贪黑,勤勤恳恳,经过考查、策划、选址、申证、装修,半年后终于有了自己的公司。李珊兢兢业业,早出晚归,工作极其努力,她那种状态,总让我感觉,像是从凶猛的烈火里救出点什么。

    她不仅主导家庭,也主导着公司。在她的努力下,家庭和公司都步入正轨,稳步前进着。经过几年的发展,我们换了房子,换了车,整个精神面貌发生了很大的改变。

    我也乐得如此,有如此能干的妻子为我主持一切,我担心什么。她在前面奋勇冲杀,我在后面观敌掠阵,她就是为我遮风挡雨的神。有这样优秀的妻子,夫复何求呢?

    她越来越忙了,有时整周都在外出差。慢慢地,一股风从周围轻轻地吹起来,吹入了我的耳朵。

    “咱公司是阴盛阳衰啊。”有员工如是说。

    “阮总怕老婆啊!别看在我们面前吆五喝六的,在他老婆面前简直是个软蛋。真不愧姓阮。”也有员工这么议论我。是的,他们议论得对,我姓阮,我叫阮雄。

    “这个阮雄不仅是个软蛋,我看早晚还要成为乌龟王八蛋。他老婆整天不回家!”有的邻居更不客气,悄悄散布着无中生有的谣诼消息。

    我对此毫不在意,因为我了解我的妻子,更信任她。只是不明白她为什么这么拼命。

    “你为什么这么拼命呢?”我问她。这问题我问了几次,每次都被她冠以“趁年轻啊”、“此时不搏啊”、“努力不好吗”等说辞搪塞过去。

    “由于我们感情甚笃,我不妨告诉你,其实,”这次的李珊并没遮掩,她低着头,透出伤感和疲惫,“我姥姥有精神病史,我妈有精神病史,我妈犯病那年三十岁,这种病可能有遗传……我也快三十岁了……所以,我要多努力……”

    “你怎么能信这个呢,”沉默了一会儿我才开口,“是有遗传的可能,可也有不遗传的或然率,只要你保持心理、情感和精神上的阳光,肯定不会出问题。”

    可我这些话似乎并不为她所动。

    两个月后的一天,李珊突然发起高烧来,我把她送进医院。她太累了,在医院休息一下也好。

    在医院里,李珊高烧了几天,反复发作,让人担忧。八天之后,病情渐渐稳定下来,又巩固了几天,我接她出院回家。

    “这段时间就在家休息,哪儿也不去。记住,不许想工作,也不许想别的,好好休息,回头我们重装上阵!”我扶着她的肩膀鼓励她。但见她精神疲倦、眼睑低垂,与之前时刻斗志昂扬的战斗状态判若两人。我拍拍她的肩头,沉重地走开了。

    晚上,带着一身疲惫的我转回家中。没有了妻子的主持,局面简直糟透了。那种挫败感令我垂头丧气。可当我推开房门的一刻,我大吃一惊,呆立在那儿。

    客厅里乱糟糟的,水杯碎在地上,水洒得到处都是,盆栽东倒西歪,褐色的土壤撒了一地,米黄色的沙发罩面上横七竖八地涂抹着鲜艳的口红,像是喷溅的鲜血,几本书被撕碎了,散落在地面上。

    到底怎么了!

    “李珊!”我大叫着冲到卧室。只见李珊披头散发坐在床沿上,显然化过浓妆,却被泪水冲毁了,脸上黑一道红一道,眼神里弥漫着绝望的光。

    “我是不是犯病了?我以后是不是不能工作了?你会养我吗?”她看着我,问出一连串的问题。

    自此,她的情绪一天比一天坏,脾气一天比一天大。却拒绝上医院,我只好在家陪着她。她常常不睡觉,随时都会穿着睡衣跑到外面去,嘴巴里胡言乱语。偶尔表现正常,大部分时间都疯疯癫癫的。公司的业务一一落千丈。

    这种情况持续了将近一年,公司几乎要垮了,我们的积蓄也要见底了。内外交困,我精疲力竭,脾气也暴躁起来,处在崩溃的边缘。当年的种种幸福变得很遥远,化为现在痛苦的煎熬。生活像一把枷锁,使我喘不过气来。

    在深深的绝望里,我常常忆起往事。我多么想再次栖在她的怀里,谛听她的软语,重温那种透到骨髓的欢爱。可那些美好,还能再度回返吗?

    为了照顾她,我把办公室迁到了家里,试图拓展业务量,挽救面临崩溃的公司。终于有一天,联系到一位重要的客户,约好在外地见面洽谈。我望了望身边半疯半癫的妻子,叹了一口气。我要怎么办?

    我把妻子连哄带抱弄到车里,带她跟我去外地。除了我,她谁都不相信。这次到外地,我的打算是:除了工作,顺便哄她到医院看看,也好散散心。

    车子发动了,平稳向前行驶着,从后视镜里,看到后座的妻子很安静,呆呆地望着驶过的车辆和远方的原野,像放弃抵抗命运的一个囚徒,眼神黯淡无力。我放下心来,暗暗加快了油门。

    “这是要去哪?”她突然发问。我吃了一惊。

    “去一个好玩的地方,”我将声音放低,尽量把语气软化下来,“带你散散心。你好久没出门了。”

    “不对,你骗我,”她不相信地说,“你是不是带我到陌生的地方,要扔下我!”

    “不会的,怎么会,”我笑着说,“你还记得我们之前的快乐和幸福吗?等你好了,我还要好好享受你的爱呢。”

    “还在骗我!你是外面有人了吧,”妻子暴躁起来,“所以把我拉得远远的,然后乘机甩掉。”

    “醒醒吧!”我也暴躁起来。连日来的疲惫,并害怕她随时外出造成的精神困扰使我达到了支撑的顶点,只需一根细细的导火索便能引燃,“你到底想干什么?你曾经是一个多么活泼、多么坚强、多么能干的一个女人,可现在……你是真傻还是装疯!你把我也快逼疯了!你到底想干什么?”

    我用双手狠狠地砸着方向盘。

    “看看,看看,”相反她平静下来了,“被我说中了吧!你这样凶我,恰恰一下子暴露了你的真面目!”

    “我有什么真面目!”我怒吼着,“李珊,你听着,我们的公司要完了,我们的家庭也他妈的要完了,为了公司,我他妈地要去谈个重要的合同!”

    “我哪也不去,我要回家,”她也暴躁了,“阮雄,你他妈的赶快给我停车,转回家去。”

    “这他妈快到了啊,转得哪门子车啊!”

    她疯狂地扑过来,撕扯着我,我抵挡着她。慌乱中只听“哐”一声巨响,瞬间我的眼前出现白茫茫的一片,李珊也旋转着飞出去,半个身体重重地击向前挡风……之后,什么也消失了。

    不知过了多久,我从疼痛中醒来,发现自己伏在软塌塌的安全气囊上,意识到发生了车祸。侧头寻找妻子,发现她坐在副驾正啜泣着,后背染了一片血。她并无大碍,我松了口气,感觉真是奇迹。

    我用力钻出车外,看到一棵粗大的杨树嵌在车头里,发动机还“呲呲”地冒着热气。我们就这样轻易地毁了一辆车。我不知道此刻该说点儿什么,既没有劫后余生的欣慰,也没有重创之后的痛苦,我麻木了。已经没有什么可以再失去。

    我站在那里,默默地等待夕阳燃尽。

    “什么都完了!”李珊也从车里钻出来,似乎恢复了正常状态,她看看我,看看车,说了一句没头没脑的话。

    “让我们重新开始吧,”我对着天空说,“祝贺我们再次回到‘解放前’的状态。”

    “是啊,”她也对着虚空说,“是该重新开始了。”

    西方残阳如血。使我想起李珊涂抹在洁白沙发上的口红。斜阳如一张网,慢慢收拢着所有的光线,为厚厚的杨树群涂上层层的薄雾,高大的树影仿佛坍塌的一堵巨墙,压在我的心头。整条公路,缓慢伸向远方的薄雾里,忧郁而消沉,令人恐惧。

    我燃起一支烟,深深地吸进来,又重重地吐出去。我哭了。

    妻子看了看我,蹒跚着走入公路中央,迎着远方昏暗的薄雾,仰起满是血迹的脸庞,伸开了双臂,直直地站在那里。像极了安迪在逃出被禁锢了二十几年的肖申克监狱后,仰天于雨夜里癫狂地呐喊。

    “你干嘛?”我问。

    “拦车,求救!”她冷静而轻松地回答声让我放松了一些。

    风吹过杨树林,响起“哗啦啦”的声音。她的身影,融化在夜幕和雾气里。公路上没有一辆汽车穿过,仿佛为我们的事故让位,都隐遁于无形。我突然有一种宿命般的悲观意味,这种意味如烟似雾,缭绕缥缈,向公路深处的黑暗里延伸……

    突然,一辆大型汽车疾驰的呼啸声挤压着空气而来。

    李珊没有动,仿佛没听见逼近的呼啸声。汽车没开远光,只开着近距灯,并不很明亮。雾气变幻着颜色,那声音和黑影越来越近了。越来越近了。

    “它怎么不减速?”我诧异着,暗自思忖着,“啊!”我突然叫出声来,妻子正在公路中间呢!

    我向妻子望去,她仍然站在那里,张着双臂,脸上淌着血,仿佛一尊大义凛然的雕塑。我看看迎面而来汽车的巨大黑影,再看看坚定如斯的妻子,本能地想跑上去。可借着驶近的亮光,我突然发现她的脸上竟漾着一种久违的微笑,那笑容,仿佛历尽严冬后在冰雪中绽放的一朵白梅……我迟疑了……难道……她……

    那一刻,我把命运交给了最长又最短,最快又最慢,最珍贵而又最平凡,最易被忽略又最令人悔恨的时间……

    我又做了一个梦,她金发如瀑,白得耀眼,枕在我的胳膊上,挠着我的咯吱窝,吃吃地笑着。

    “当时,你为什么不拉我一把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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