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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灵紧靠着那棵还挂着几片残叶的大杨树蹲坐下，弟弟君宝萎缩在她的怀里，她能感觉到他的身体在颤抖。
“姐，咱啥时候回去啊？”
君灵没有说话，她只是无比怀念夏天。夏天不止有热烈的花，有茂密的叶，更重要的是还有不刻意躲藏的微风和细雨，夏天，夏天还曾经有体贴入微的妈妈。
妈妈是一下子就消失在君灵的生命里的，那场意外就像一场梦，妈妈的笑、妈妈的宠都在梦里，梦醒了，妈妈再也见不到了，所有的爱和温暖一块随妈妈消失掉了！
君灵看着西斜的太阳，她很想从那里得到一点力量，仿佛，冬日里只有它才能让君灵看到寒冬终有一天会消失的希望。
君灵让弟弟起来跺跺脚，姐弟俩围着大树跑了几圈。今天他们收获颇丰，除了一大包干树叶还有一块枯树桩，这东西烧大炕再好不过了。
君灵把住两条岔开的树根，使劲一反手便娴熟地把树桩贴到背上，她顺势弯下腰，这样背上的树桩不容易脱落，背起来更省力气。
君灵低着头眼睛超前顺了一下，装着枯叶的四角包正在地上拖行，勉强漏出君宝的后脑勺。
“君宝，能行吗？”这一次，君灵没有阻止他，因为她自己是无论如何也没办法一次背起这两样东西的。她咬着牙紧走了几步追上弟弟，拼命腾出一只手拎住了四角包的一只角。这天，姐弟俩歇了三次才回到家。
在这里的农村，捡柴烧火的人已经几乎消失，甚至烧煤块的火炉都不见了，电热器和空调普遍出现在了家家户户，如果不是妈妈突然的过世，君灵和君宝在这个冬天仍然会像往年一样待在城里有地暖的出租屋里，那里总是四季如春，总是喜气洋洋！
一年前刚读初中的君灵做梦想不到会过这样的生活，爸爸妈妈本来计划着过几年也要在城里买一个新房，筑一个他们自己的家，他们每天忙碌的工作几乎管不了她。那时的君灵似乎一眼就看到了自己未来的生活，她就是爸爸妈妈的延续，她没有条件去跟上别人的脚步，只有追随父辈们的影子。
曾经的爸爸寡言不语，妈妈的离去后，爸爸更沉默了，往常偶尔挂在嘴边的“灵儿”、“宝儿”再也没有出现过。他带着她们姐弟俩回到了老家，这里有爷爷奶奶，还有一个略显破落的院子。
君灵无限怀念妈妈也是源于爸爸的改变。自从回到这个院子，爸爸消沉起来，他把对生活的怨恨全都发泄到了这姐弟俩身上，手段简单而粗暴：拳打或者脚踢。理由繁多却又正当：不愿跟爷爷奶奶下地干活，吵闹着买新衣服，嫌冷怕热……尤其是那一条：不好好学习！爸爸每次打她时都会带在嘴边，“让你和人家攀比，让你不好好学习”、“不好好带着弟弟，不好好上学”……
在从前的学校，君灵有一群每天和她一样惹是生非的朋友，几乎都是父母无暇照顾到的“问题少年”，老师也懒得在这群“没有未来”的人身上多下功夫，只有他们自己在倔强的叛逆着。
新学校里，君灵本来也想着混到成年，混到自己有能力脱离这个家就远走高飞、独自生存，可眼下那个称作爸爸的男人阻碍了自己的成长，她怕再这样下去要么疯掉要么被毁掉，尤其是想到刚上小学的弟弟，她可以隐忍几年，可是他呢，难道要他走自己一样的路？
君灵在一次弟弟被无缘无故的要求跪着抽打时向现实低头了，她嘶吼着向他承诺要用学习成绩换条“活路”。爸爸轻蔑而不屑的说：“哼，就你这样，能学好？”在转身进屋的那一刹那，他用手里那根曾施暴过多次的竹竿对着君宝一指：“还有他呢，有一个学不好的，都得挨打！”
让君灵去啃那些公式和语法简直不如换一顿毒打更痛快，可她别无选择，君宝才七岁，每次看到跟在她屁股后面抹着鼻涕不知愁滋味的他时，女性天生的悯怜之情便在心中泛滥，她咬着牙发誓要发愤读书，她厚着脸皮请教老师和同学，她对着厚厚的课本从头开始一点点攻克，她拖着疲惫的身躯蜷缩在被窝里啃那些晦涩的练习册……
君宝从来都听她的话，不必教说，他也每天学着姐姐的样子，早早完成老师和姐姐布置的作业，更多的时间他喜欢和姐姐一块读书里的童话故事，一块分享其他孩子美妙的童年！
冬天冷的总让人无处躲藏。君灵恨冬天，出来捡柴时，君宝总是喊冷，那没有外套的棉袄和棉裤似乎总躲不掉风的戏谑，脖子下、胸膛上、腰后面和脚脖处，总有冷风会钻进去挠痒。君灵安慰着君宝，两个人放下树枝，和往常一样围着大树跺跺脚再跑几圈。
君灵和君宝在寂静的林子里追逐，生活迫使两个孩子以苦为乐，累了就躺在铺满了厚厚地叶子的地上歇息。
君灵常常望着天空中发呆，她渴望那热烈的太阳能喷出最绚烂的火光，能温暖她和弟弟。
爸爸还是嘴上天天骂着，嚷着，有时候也会冷不丁朝他们扔一个板凳甩一根木棍，可是真正落在姐弟俩身上的却没有了。进了这个冬天君灵就发现爸爸的人瘦的厉害，有时候还一个人蒙着头躲在被子里不时地大叫或者大哭，君灵还发现爸爸开始频繁地喝酒，不分时间地喝酒，他走出房间的次数越来越少。
君灵知道爷爷奶奶是爱着自己和弟弟的，可是他们和从前的爸爸一样也是少言寡语，从前姐弟俩挨打时，他们也并不阻止，只是一个劲的抹泪，等爸爸那边消停了，他们才敢把俩孩子拽进做自己的屋内。
爸爸嗜酒更厉害了，爷爷不去劝阻还会买酒回来给爸爸送过去，后来家里开始频繁地有亲戚过来走动，他们总是进爸爸的那屋去聊天。
君灵终于从亲戚们的聊天中知道了爸爸患了很“凶”的、“看不好”的病时，爸爸已经下不来床了。
自从妈妈走后，君灵第一次看见爸爸在自己面前流泪，爸爸说：“我对不起你们姐俩，照顾不了你们长大了……”
爷爷告诉君灵，爸爸是发现得了这病之后就决定回农村的，他没有打算去治，他说他要先把你治好，回来老家，要打醒你还有君宝，让你俩能自己养活自己……这都是他出的主意，他说他不能一走了之，他要看着你们长大他才放心！
爷爷还说，爸爸躲在被子里是因为身上太疼了他忍不住要喊出来、要哭出来，他也不是酒鬼，只是喝醉了身上就会感觉不到那么疼了……
君宝哭着对着床上艰难地微笑着看着他们的爸爸说：“爸爸，我长大了，姐姐也长大了，我们都能替爷爷奶奶干活了，我考了第一名，姐姐也考了第一名，我们以后都听你的话，你让我们干什么我们就干什么……”
爸爸的笑更灿烂了，可是他已经说不出话，只剩下脸上的笑，欣慰的笑！
君灵送走爸爸后依旧领着君宝去林子里捡柴，虽然爷爷告诉她爸爸留下的钱有很多。
冬日里依旧寒冷，君灵照样喜欢抬眼望天空，可君灵现在觉得这阳光暖洋洋的，原来它只是离得他们远了一些，可却从来都没有离开过，永远都不会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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