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时间过得还是那么缓慢，十一月份很快就要来临了，汽车换上了防滑胎，大雪马上就会下起来。我找到了工作，也找到了住的地方，我的心情很忐忑，从上班的第一天起，门口就站着两名穿黑色警服的保安。雪花落在保安的肩上，他们脸色发黑，一动不动。他们让我出示证件，但我从来不带证件，我只觉得很冷，我穿灰色的毛呢大衣，里面还套了一件羊毛衫。
我住在一幢简陋的公寓里，每天清晨头顶能感受到丝丝凉意。床头靠着不那么严丝合缝的窗户，窗户上结着冰花，有如夜空中闪烁的流星。房东是一个古板执拗、笑眯眯的老人，他给了我三把钥匙，然而房间里却只有一张一米五的床。我感受着寒冷、享受着贫穷与堕落，我思念那些头脑聪明有想法的女孩，然而在这里我却只能看到企业门口树立着两尊高大的石狮，石狮两侧各站着一名身材魁梧的保安。保安对我说，请出示你的工作证件。我假装翻翻自己的包，虽然我明知道它们不在那里，它们在我更衣间的柜子里放着，里面还有一件发霉的工作服，与一双烂到脚心的平底鞋。直升机从我们头顶飞过，天空中有很多白色的云。此时的我感到饥肠辘辘，我说不好意思，我是新来的，我的证件都在柜子里放着。保安摆摆手让我过去了，直升机依旧在天空中盘旋，一股饭菜的香气从警卫室里飘进了我的口中。
周末我换上便装，走上街头，偷偷地窥视那些穿着时髦的女孩。她们来自于附近的几所大学，学校门口停着成排的豪车，年轻的姑娘从里面进进出出。豪车在周末开走，在上学的前一天把她们送回来。卖小吃的人扎堆在学校的入口处，他们不戴手套，那双手估计很难熬过下一个冬天。
太阳很早就会落下去，傍晚五点，这里就已经进入了由暖变寒的时间。公交车在雪地里相撞，行人扑倒在路上，人们坚忍地默不作声，睫毛上结了一层白白的霜花。我回到家中，用热水泡脚，家中的暖气如同摆设，厚厚的墙壁也挡不住楼上做爱的响声。
2.
大雪覆盖在地面上，要经历漫长的六个月才会开始融化。雪花有时是从天空飘下，有时是在一夜之间生长出来，松树的枝条都挂上了晶莹的雾凇。直升机的桨叶开始转动，引擎的声音由低变高，发动机的音色如此高昂，仿佛每年9月18日响彻天际的演习防空警报。飞机从停机坪上起飞，飞向了视界中蓝色的边际。
晚上又飘下了一层雪，雪花落在我的头顶，落在盼盼的长发上。盼盼挪动结实的大腿往前走，我看着她的羽绒服，她的手插在羽绒服里，肚子里面说不清是谁的孩子。灯光在我们脚下照耀着，我们吃了点烤肉，喝了点啤酒，晚上我因为寒冷而在睡梦中醒来。醒来之后我抱住了盼盼，她腰间的赘肉软软的，几乎看不出任何曲线的轮廓。我们还没有窗帘，也没有浴缸可以洗澡。另一间卧室里堆满了垃圾，被我分类摆放着塑料、纸箱、空酒瓶与酒罐。这些东西我原以为在将来的某一天可以派上用场，但盼盼来了后我想为她买张桌子，让她在这里画画。我想让盼盼画画，我说其实你可以当一名艺术家，但她根本不在乎自己会走到哪里，她随波逐流，对自己的一切都漠不关心。晚上我们靠着窗子做爱，窗外黑黑的，每次我都仰起头看看对面有没有人在。如果有灯亮着我就压低一点，如果没有，我就望着月亮，月亮表面冷冷清清的，我感觉我似乎还能多做一段时间。
3.
盼盼说她不能与我住在一起，不能不代表不想，只是我们应当以事业为重。我说我可以给你洗衣服，早晨也可以起来做早饭。盼盼鼾声如雷地睡了过去。第二天我们起得很早，我们吃了一大盘口味正宗的油泼面，她吃面条，我吃里面的油菜与白菜。我走着去上班，盼盼打的去，她走的时候我看了司机一眼，希望他能把她安然无恙地准时送到站。从我住的地方走到单位大概需要二十分钟，中间经过三条街，两处居民区，一家正规的大型烧烤店。冬天的雪淹没了灌木丛，掩盖了草地，天色时蓝时白，一群麻雀落在垃圾箱旁捡食残渣剩饭，我走到单位时总是会出一身汗。
夜晚静悄悄的，又下起了雪，盼盼说我们出去走走吧，我说我觉得累了，今天想早点睡。我躺在床上，盼盼坐在沙发上，昏暗的灯光在我们脸上留下了一片阴影。盼盼说我要是离开你你会怎么样，是不是有我没我你都无所谓。我说你怎么了，这个时间说什么傻话。她说我觉得你根本不关心我，我肚子饿了。我翻过身去，觉得自己没有下床的力气。我能听见窗外的风声，汽车的熄火声，还有很远很远两个人的说话声。我想起了坐飞机时的感受，自己的肢体仿佛在向四周延伸，扣带被松开，人从几千米的高空被甩下来，降落在热带雨林中。我睡了过去，等我醒来时盼盼正收拾东西准备离开。我说这么晚了你干嘛去，她把大衣穿上，把围巾围好，她说我们两个的关系已经结束了。我心想这么晚了她能到哪里去，现在既没有车，又没有店，除了网吧似乎没有可以收容她的地方。她把门打开，两只脚依次迈出去，然后转身把门关上。关门之前她朝我看了一眼，表情冷冰冰的，但同时也面带倦意。我听着她的脚步声消失在楼道中，觉得自己异常清醒，心想今晚又将是一个不眠之夜。
4.
第二天我请假没去上班，上午我睡了几个小时，吃过午饭后下午我决定出去逛逛街。我穿上黑色的外套与军绿色的平底鞋，军绿色的平底鞋原本是和军绿色的大衣相配的，但当我真的把它们配到一起时，我才知道这个想法是多么的错误。我没有镜子，小区的杂货店外常年竖立着一块镜子弃置不用，趁着夜色我就去把它偷了回来。许多无人认养的流浪猫流浪狗潜伏在角落里，偷东西时我小心翼翼，尽量不发出声音，可我还是觉得有无数双小眼睛在黑暗中看着我，这一切都使我对军绿色大衣产生了反感，我简单地在镜子前照了照，便决定第二天在邮局关门前去把它退掉。
第二天我去邮局退东西，我走得很快，可邮局最终还是关门了。天色越来越暗，不远处传来消防车的警笛声，天空的云朵快速地向远处飘散，由白变黑，由黑变白。我想一定是什么地方着火了，才能在天空中看到那些黑色的烟。我又想小区附近好像有一个快递站点，自己无数次从它旁边经过，但从来没有去确认下那到底是不是真的快递站点，还是伪装成快递站点的别的什么东西。我很庆幸自己当时能产生这样的想法，因为如果没有这个想法，后来我就不会认识盼盼。后来我在填写邮件地址时盼盼走了进来，她说了声大姐，我来拿下快递，然后就走向了我，停在了我的身边。我说你好，有什么可以帮您吗。她说请你挪动一下位置，你站在我快递上面了。
下午我独自一人在街上走着，除了周六周日整个城区都显得有点冷清。一个人坐在街边卖爆米花，一个小孩被老人牵着从车流中走过。中学生在打球，公交站前堆着雪，穿围裙的妇女把一盆脏水泼洒在路面上，我与妇女对视了一眼，转瞬之间脏水就在雪中结成了冰。我走到盼盼家的楼下往上望了望，盼盼住在八楼，窗户开着，但可惜那不是她的窗。她与三户人家在一起合租，房子被房东分成了四个屋，一户人家一个屋，大家共用厨房与客厅，最可怕的是还要共用卫生间。共用卫生间的意思是当四户人家有任何一户使用卫生间时，另外三户只能无条件地进行等待。在这里不可能发生任何浪漫的事，接吻容易碰到电灯，做爱容易破坏浴霸。在这里上厕所我总是觉得紧张，一紧张我就容易便秘。有一次我在卫生间里待了很久，出门时看到一个漂亮的女孩坐在客厅里等着我出来。我说好了，你可以用了。她含蓄地笑了一下，低垂着眼帘，没有说话。后来我问盼盼和你住在一起的那个女孩叫什么名字，她说她是隔壁室友的女朋友，在外地上大学，每个月回来看他两次。我心想有这么便利的条件用不了多久我们的关系就会乱起来，但不巧的是我发现她的室友竟与我在同一个单位上班。这其实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毕竟这么大的城区也只能算是外围建筑，人们为了钱与资源聚集到一起，钱又衍生出更多的钱，不停地往周围扩散。
我给盼盼打了个电话，手机关机，没有人接。我走上楼去敲了敲盼盼家的门，过了半分钟盼盼的室友把门打开了，他正在洗头，头发湿湿的，还没有吹干。我说昨晚盼盼回来了吗。他说她的房门一直关着，今天应该不在家。我说了声谢谢与他告辞，出了单元门空气立刻变得清新起来，我想看来这回我们是真的要分手了，要分就分得彻底，我的钥匙还在她那，为此我不得不与她再见上最后一面。快递员骑着深绿色的小车驶进了小区，我走到街的对面，那里有一家烤鱼店，一家韩式烤肉石锅拌饭，还有一家菜码很大，价钱也很贵的啤酒烤肉馆。过了街的转角有一间营养鲜奶站，穿过学校，再往前走一小段距离就到达了公交车站。我思忖自己接下来该做点什么好，这时盼盼室友的女朋友提着行李箱在我面前走下了车。我注视着她，她注视着我。我说我刚刚从盼盼那里回来，你男朋友看上去气色不错，头发还没有吹干。她说是啊，好巧啊，自己也没想到今天会到这里来。我说要我帮你提行李吗。她笑笑说不用了，自己提得动。我目送她的背影在转角处消失，给盼盼又打了一个电话，依旧没有人接。迎面驶来了一辆399，我上了车，看着线路示意图，在心里盘算着该在第几站下车。
5．
第二天我去单位上班，发现办公楼里空无一人，我挨个楼层转了转，每个楼层都一样，关着灯，关着门，只有门厅的廊灯还开着，照亮了乒乓球台漆绿色的桌面。我走进办公室，科室的卫生管理员还在办公室里值班，我问他怎么了，今天大家怎么都没来上班。他说昨天附近的工厂失火了，污染了饮用水，公司食堂无法继续给大家提供午餐，所以就给员工放了假。我想了想，昨天确实看到过公司这边飘起了黑烟。我说假放到什么时候，他说还不知道，等通知。我说那我先走了，他说别那么着急，坐下来陪我聊会儿天。
我坐了过去，但脑袋里却有些心不在焉。卫生员说昨天领导把你批评了，说你工作态度不端正。我说为什么。他说你总请假，而且你也不给领导送烟。我说我不给领导送烟是因为我不抽烟，不过领导说的没错，我工作态度确实不端正，这点容我回去进行反思。他说我快结婚了，这是请柬。我打开请柬看了看，上面写着新娘王某某，结婚日期是这礼拜日，也就是从今天算起再过四天。我说你看我昨天没来上班，都不知道你结婚，还没给你随礼钱。他说都是一个办公室的，不用给那么多。我打开钱包，发现自己没带多少钱，这时盼盼给我打来了电话，她说你把我的东西收拾一下，今天给我送过来，咱们今天就做个了断。我说什么了断不了断的，别忘了把钥匙还我就成。挂电话后我想盼盼要的无非就是两双加棉的高腰娃子，还有一件与我一模一样的黑色保暖内衣。我对卫生员说不巧我今天没带钱，我先走了，下次见面再给你补上。他说周日早点来参加我的婚礼，我给大家点了猪蹄吃。
外面天空阴阴的，云彩不停地变幻着，后来我看清那不是云彩，那是雾霾。雾霾压了过来，带着一股尘土味儿与一股浓烟味儿，尘土与浓烟混合在一起，形成了灰色的气体，整个城市开始变得压抑，公路上的鸣笛声陡然多了起来。我沿着公路一直走着，走到天黑我也没想清楚自己的目的地是哪里。天黑时路灯及时地亮了，白色的灯柱顶着三盏椭圆形的大灯，灯光照亮了脏兮兮的雪，照亮了参差不齐的地面。回到家时我出了许多汗，我拿出钥匙准备把门打开，但我还没把钥匙插进锁孔，门就“咔哒”地响了一声，随后从里面开了。盼盼站在门口两眼发直地望着我，她说这么巧，你回来了。我说是啊，我回来了。她说进来坐吧。我说好的，谢谢，那我就不客气了。
盼盼把家里收拾了一遍，她把床铺整理干净，被子叠整齐，还换上了新的床单被罩。我说你这是想跟我和好吗。她说一日夫妻百日恩，我只是想和你再见一面。我走上前去，一只手揉她的胸，一只手捂她的屁股，我说我也想和你再见一面。她说请你自重一点，我们已经分手了。我说不好意思，我忘了，你看天色不早了，要不趁天还没亮我们洗洗睡吧。她说一直以来我有些话没敢告诉你。我说一直以来我怀疑你话里有话。她说其实我没怀孕。我说我知道。她说你知道所以你对我好都是假的？我说别这么说话，我这人容易骄傲。她说算了，别的不多说了，咱们最后拥抱一下。我走上前去与她抱了一会儿，随后我关掉灯，昏昏沉沉地倒在床上，一觉睡到了天亮。天亮时有两只麻雀落在我的窗台上，我看了它们一会儿，它们飞走了，它们落在不远处的树枝上时，我忽然想起昨天晚上没有管盼盼要钥匙。我起床去卫生间洗漱，卫生间里什么都没有，只有一个红色的马桶，还有一条裸露在外的乳白色下水管。中午的时候我闻到了烧焦味，楼下有一户人家从窗子里往外冒黑烟。黑烟越来越浓，消防队员来了，他们排成一列，给人民群众敬礼，他们说那家子人把废弃电线放在阳台里焚烧，差一点就引起火灾。消防队走了之后看热闹的人依旧没有减少，我在草丛里看到了一只猫咪，我说猫咪来吧，说完后它就亲切地钻进了我的怀里。它的眼睛一只黄色一只蓝色，我把它抱起来耍了一会儿，这是头一次有野生动物对我投怀送抱。
6.
放假了我也不知道该干点什么好，我想起我很久没见我的朋友了，见面时我们互相问候了一下。我说上次见面你说你在写剧本，这半年来你过的怎么样。他说不怎么样，你过得怎么样。我说我也一样。他说我的剧本还在进行构思。我说构思好，好好进行构思，你饿不饿，饿的话我请你吃顿饭。吃完饭我们走进了一间网吧，网吧里烟雾缭绕，一个女孩坐在男朋友的大腿上，男朋友叼着烟，网管让我们出示有效证件，我说完了，我没带身份证，网管说不用急，办会员我可以免费送你一张。
办完会员我们坐下来玩游戏，这是一个5v5的对战游戏，中间每玩完一局我都要上一次厕所，厕所里写着冲水马桶已经损坏，请自行取水，厕所墙角有一个换气口，从那里能看到外面的一丝丝光线。朋友说你上厕所怎么用了那么长时间，我说因为我想去看看外面的世界。他说懒人屎尿多，你也不喝水，怎么总去上厕所。我说因为我这人容易紧张。他说你紧张什么。我说我紧张这个游戏，这不是一个普通的游戏，如果你在游戏里面死了，你就真的死了。他说你是不是很无聊。我说你知道的，我一直都很无聊。他说要不你也写写剧本吧，难者不会，会者不难。我说写剧本就算了，活着本来就是这样，我已经习惯了。
我们一直玩到深夜，玩完后我送我的朋友回了家。外面空气寒冷，月亮圆圆地挂在空中。黑车司机对我说，嘿，兄弟，要不要打车走，我说不了谢谢。一只公狗骑在母狗的背上，一大片乌云从东北风中逆袭过来，牢牢地遮住了天空。我拿出手机看了看今天的日期，心想要不我也浪漫一下，去小卖部买一盒烟。我说老板，今天是我和我朋友分别的日子，所以我要从你这里买走一盒烟。他说这种十五，这种十三，你要哪种。我说哪种便宜我要哪种，一会儿我坐车，麻烦多找几张一块钱零钱。买完烟我坐到了街边，街边有一对情侣在吵架，我拿出一根叼在嘴上，男的说我没有钱，给你买不了钻戒。女的说买不了钻戒就送我一套天使的皮肤。男的说天使的皮肤我也买不起。女的哭着说那你就别想和我结婚。我看着那个女孩，忽然想起了盼盼，我想要不我真的写写剧本，把自己的这段经历写进去。我开始构思剧本的内容，怎么开头，怎么结尾，怎么起承转合，高潮的部分应该怎么衔接。构思进行了一半时，我觉得我该回家写个大纲了。吵架的情侣走了，街上空荡荡的，月亮又露了出来。黑车司机把车慢慢地开过来，在我面前摇开了车窗。他说嘿，哥们，我看你烟叼了半天也没有抽，是不是没有火。我说不是没有火，是我根本就不抽烟。他说差不多可以回家了，我观察了你半天，你一动不动，是不是失恋了，你年纪轻轻长得又帅，好男儿不能在一棵树上吊死。来，让我捎你一程，看在和你顺路的份上，给你打个折，只要你这个数。我说我还没告诉你我去哪，你怎么知道我和你顺路。他说这位兄弟，我看你有眼缘，有缘就是同道中人，缘分在这里，你去哪我都可以和你顺路。我说说得好，说得真不错，只是我不是失恋，我用最后的零钱买了一盒根本不会抽的烟。
不久我到家了，被黑车司机坑走了我十五元。司机说有缘便会再相见，这是我的名片。名片上写着他的车牌与电话号码，介绍上写着本人态度诚恳、服务一流、专业相面。我把名片插进笔筒里，打开台灯，准备着手创作剧本，但两个小时后天就亮了，天一亮我肯定再也睡不着，所以写剧本的事只能放一放，我决定先上床补一补觉。我睡了一个甜甜的觉，梦中我梦到自己又回到了小时候。小时候我把所有的压岁钱都交给了我的父母，但是斗转星移，母亲突然在梦中对我说，儿子，你已经长大了，随后她掏出一笔钱。她说其实你所有的压岁钱我们都没花，而是给你攒着，因为我们知道总有一天你翅膀硬了就要远走高飞，现在老妈把这笔钱交给你，让它送你一程，助你能飞多高就飞多高，想飞多远就飞多远，飞起来了就千万别掉下来。我接过老妈递给我的钱，觉得自己受到了感动，我感觉自己真的在长出了一双翅膀，一边数钱一边腾云驾雾，飘飘欲仙。醒来后我给老妈打了个电话，老妈没接。我又给老妈发了条信息，我说妈，我压岁钱你是不是给我攒着呢，现在到时候了，我要走了，我准备起飞，你拢一拢看有多少都汇会给我吧。过了一会儿老妈回了信息，大白天少闲扯淡。
我拉开窗帘看了看，外面真的是白天，天空中艳阳高照。现在是早晨九点半，时间总是过得飞快，但我却觉得还没有睡醒。我觉得自己既然已经错过了大部分的美好时光，在这样晴朗的天气里就应该设法补救，到街上去转一转。临走前我看了一眼桌上的剧本，雪白的纸张平躺在桌面上，上面还没有写下一个字。出门前的一瞬间我突然来了灵感，我觉得我有好多想说的话，但是时间紧迫，我只把它浓缩成了一句话。我在纸上写下，万事开头难，今天是晴朗的一天，我们回头见。
7.
我沿着北兴街往前走，走过了齿轮街，穿过了端正街，随后停在了肯德基门口，肯德基对面有一个小男孩光着屁股往草丛里小便。我说小朋友，你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吗？小朋友看了我一眼，甩了甩丁丁，随后提上裤子一声不吭地就准备离开。我拉住他的胳膊把他拽了回来，我说今天是世界自然环境保护日，旁边明明有垃圾桶，你为什么往草丛里小便。他说我不但要小便，我还要大便，我妈说过不让我跟陌生人讲话，因为陌生人不是流氓就是坏蛋。我说你住口，竟然说我是坏蛋。他说你就坏你就坏你个大坏蛋。我说我是成年人，不跟你动手，既然你妈说话这么有道理，有本事你把你妈喊过来。小男孩喊，妈。我喊是坏蛋。小男孩喊，妈。我喊是坏蛋。我发现所有人都在看我，这时有人在身后拍了我一下，对我说，XXX,咱们好久没有见面了。小男孩走过去拉住他妈妈的手，我说是啊，没想到妈妈你还是像以前一样没什么变化。小男孩说不准调戏我妈妈。我说你孩子真懂事，竟然长这么大了。她说这算啥，这是小崽儿，他还有个哥哥，我提前响应国家政策生了二胎。我说你年纪轻轻怎么这么能生。她说因为我营养补充的好，我早睡早起，作息规律，每天晚上吃一盘苦瓜炒鸡蛋。
我们沿街走了走，在附近找了家饭店，服务员问我客人想点点什么，孩儿他妈说给我来一份苦瓜，再给我儿子来一份鸡蛋。我说今天我请客，你想吃什么就点什么，咱们认识这么久了，小琪你应该了解我，我这人视金钱如粪土，从来不让有小孩的女人买单。小琪说那我就多要一点，给我来一份三文鱼套餐，另外再给我儿子来三只母的帝王蟹。我们边吃边聊，吃到了下午三时，我说小琪你家远不远，要不我开车把你们带一道。小琪脸红扑扑地对我说，大学毕业也没几年，看来你混得挺不错。我说我的车在附近停着，你们在大厅等我，我开过来怕你们看不见，到的时候我给你打电话。
我走到了一个隐蔽的位置，给黑车司机打去了电话。电话很快接通了，司机在电话里面说，同城交友，专业相面，先试后交费，不好不要钱。我说你好。他说需要服务请按一。我说我是昨晚坐你车的那个小伙。他说原来是你，返回上级请按零。我说我现在XX区XX路XX饭店的入口处，你能不能把车现在就开过来。他说可以，我刚好在路的对面。我转过身去，看见他的车果真就停在对面。他摇开车窗，微微一笑，冲我招了下手，他说我早已经说过，我们有缘，有缘就会再相见。
我走过去上了他的车，坐上了副驾驶座。我说怎么这么巧，你是不是跟踪我。他说那不可能，你九点半就出家门，十二点才进了这家馆子，这么长的时间我如果跟踪你，那这一天下来我几乎就赚不到钱。我说我现在情况紧急，需要借你的车用一下。他说借你可以，但需要收费。我说我没带现金，过后用手机转给你。他说现在就转给我，一天三百。我说行，三百就三百。他说你要是开着我的车跑了怎么办。我说这是我的身份证，该怎么办就怎么办。他说看在咱们有缘的份上我可以多借给你一天，第二天可享受九五折优惠。我说第二天再看情况，搞不好可能得多用几天。
过了不久，我把小琪送回家，把车停在她家的楼下。小琪说你是我见过的老同学中最会开车的。我说何以见得。她说你不与行人抢路，也从来不闯红绿灯。我说我这人做事低调，向来稳中求胜，你还见过哪位老同学？她说除了我她还见过三哥。我说听说三哥英年早逝，可惜我没去参加他的葬礼。她说葬礼她去了，三哥是死于车祸。我说怎么会死于车祸。她说因为三哥手脚不协调，总是把刹车当油门，把油门当刹车。
小琪说没事就进来坐会儿吧，我锁上车门，进了小琪的家。小琪的家里有一个书柜，一个鞋柜，大厅里摆放着茶几，茶几的两旁各放了一张沙发。我坐在左边的沙发，她坐在右边的沙发，她说屋子里热不热，热就把外套脱了吧。我说行，你先脱还是我先脱，还是我们一起脱。一时间气氛有些尴尬，小男孩说叔叔你喝不喝茶，要不要我去给你们泡茶。说完他转身走进卧室，在大厅里留下了我和他妈。我说小琪你孩子这么懂事是不是随你。她说瞧你说的，我们一家人就他哥会来点事，我觉得可能是随了他哥。我说小琪你长得还和以前一样好看。她说我以前什么样。我说明眸皓齿，婉转玲珑。她说你别说了，我感觉有点热，说完她又脱了一件衣服。我说小琪我视力不好，外面天是不是黑了，你老公怎么还不回来。她说我没有老公，现在都是自助提款，一步到位。我说什么是自助提款，她说讨厌，就是人工授精。我说哇哦，城里人就是先进。她说你过来离我近点，要不我说话你可能听不清。
我走过去坐在小琪的身边，这使我立刻回忆起上学时的情景。上学时我在过道的左边，小琪在过道的右边，我们中间隔着过道和一直暗恋小琪的同桌。我对小琪的同桌说，小琪回来后你告诉小琪，说我喜欢她，放学后让她到小树林里来一趟，我有几句话要对她说。小琪的同桌很不满地说，我凭什么把机会让给你。我说不凭什么，要不你先说，然后你再替我说。他说行。后来小琪回来了，他几乎原封不动地复述了我的话，只不过他把顺序变了下。他说小琪我有句话要对你说，我喜欢你，放学后你到小树林里来一下。小琪说到小树林里去干嘛。他说具体我还没想好，总之你先答应我，等咱们去了再说。小琪害羞地低下头，下课后向老师告发了同桌。老师说小琪你不用怕，放学后我替你去小树林。后来她同桌被处以留校察看处分，然后我就成为了小琪的下一任同桌。
我说小琪我一闭上眼睛，就感觉这些年都像一场梦一样。小琪说什么样的梦。我说要不你也闭上眼睛感受下。她闭上眼睛，手放在我的腿上，她的睫毛微微颤动，看起来还和以前一样美丽。她说你要亲就快亲，我儿子还在隔壁。我说今天是世界环境保护日，你让我酝酿一下。
后来过了没多久，我们听见开门的响声。小琪迎上去说你回来了，快到屋里来，让我给你介绍介绍。小琪指着我说这是我的老同学，又指着进来的人说这是我的大儿子。我看了看她儿子的体型，比我高，比我壮，黑色的脸庞，还从头到脚都穿着西装。我说天不早了，我看我该回去了。她儿子说来都来了，不如让我们认识下。我们握了握手，我说今天是自然环境保护日，我得回去给花浇水。他说叔叔你先把裤子提好，说的时候在我手上捏了下。
回到家里没多久，我的手就动不了了。本来我还想写剧本，但现在手又酸又痛，我想不通大儿子的握力为什么可以那么大。我躺在床上悲哀地想，如果我伸出的不是右手是左手，那现在我还可以吃饭，可以喝水，可以读书看报，为自己输送知识与能量。我看着外面的夜色，心头百感交集，我不知道自己何去何从，也不知道自己下半辈子将过得怎么样。第二天醒来后我的半条手臂都失去了知觉，我觉得虽然手臂小面子大，但自己最好还是到正规医院里去看一看。我开车去医院，在路上不小心出了车祸，我把油门当刹车，撞上了一辆大卡车。我的头顶在前面的挡风玻璃上，我只感觉喉咙一紧，然后便陷入昏厥，醒来时黑车司机在我身旁照顾着我，他说你终于醒了，我说别着急，我还想再睡一觉。
8.
我又睡了一觉，梦中我梦到自己又回到了小时候。我梦见我带着母亲给我的钱远走他乡，而我即便走得很远也依旧无法长大。我想我是被封印太久了，就算回到了大自然，也没法装的像其它动物那么自如。其它动物吃喝拉撒，爱哭爱笑，而我只要一停下来就会觉得十分不安。醒来后我看到黑车司机还在一旁照顾着我，他躺在旁边的空床上，另外四张床都有人侧着身子背对着彼此。我走到窗口拉开了窗帘，月光落下的一瞬间，我感觉自己的手臂又恢复了知觉。我的右臂从手腕到胳膊肘都被打上了石膏，我活动活动食指与拇指，不明白自己是怎么在这么严重的车祸中幸存下来的。我想起我还没开始创作的剧本，此时夜深人静，我拿出手机，觉得自己找到了灵感的源泉，但手机里有一条未读信息，卫生员说明天婚礼十点钟举行，希望各位亲朋好友不要迟到。我看了看时间，现在是凌晨四点钟，我不知道该怎么度过这接下来的六小时，发了一会儿呆后，我决定先去卫生间里撒泼尿。
不久天亮了，黑车司机醒了，他醒来后朝四周扫视了一眼，其它病床的人也依次睁开了眼睛。我说对不起，我把你的车撞坏了。他说没关系，只要人还在，一切就还有希望。我说我十点钟要去参加同事的婚礼，你想不想去。他说你去参加婚礼了我怎么办，车怎么办，医药费怎么办。我说我不知道，我现在身无分文，你等下我给我爸打个电话。我爸在通讯录中有四个电话，时间长不联系我已记不清哪个是常用的，哪个是不常用的。我打了第一个电话，对方关机。我打了第二个电话，号码是空号。我打了第三个电话，一个声音很嗲的女人说，喂，老公，你回来了。我又打了第四个电话，电话打通了，不一会儿黑车司机接起电话说喂？我说你怎么会有我爸的号码。他说我的手机双卡双待，这是我昨天新办的卡。我说无论如何我已经答应去参加婚礼了，答应人家的事就得做到，我一直都是这么过来的。他说那我怎么办。我说我也答应你，补偿你一切损失，再说我的身份证还在你那，你有我的身份证，我有你的名片，咱们永远也脱不了干系。
婚礼在十点钟开始，九点半我加入了迎亲的队伍。卫生员说你手臂受伤了，尽量往后站，别让前面的人再把你受伤的地方给冲撞了。我说领导怎么还没来。他说领导说他有事，得出一趟远门。我说我现在手头紧没钱了，你的份子钱我以后再给你补上。他说你能来就行，份子钱什么的不重要，这说不定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我说怎么这么说。他说我辞职不干了，蜜月回来我就收拾收拾准备去别的城市发展。我说你要不嫌弃把我也带上吧，我欠了一屁股债。他说别闹，我媳妇就在那个屋里，等我把她抱出来的时候，给我们两个照张相。
后来卫生员没把他的媳妇抱出来，而是他的媳妇把他掺了出来，迎亲的队伍发生了骚乱，娘家人说外面人快给钱，不给钱不开门，婆家人说要钱没有，要命一条，里面人自己看着办。双方在新娘门口对峙了十分钟，随后一位彪形大汉终于忍无可忍，拎起大锤破门而入，双方在新娘门前扭打在一起，卫生员在混乱中受了伤，他的耳垂被撕破，脖子上流了点血，不过这并未影响婚礼的正常进行。双方在十点钟准时步入婚姻的殿堂，司仪说让我们把最诚挚的祝福送给这对新人，从现在起他们正式结为夫妻。舞台上灯光变幻，背景里响起了一首很俗的歌，新娘此刻忍不住流下了眼泪。我想她到底是因为高兴在哭还是难过在哭，这点谁也说不准，不过她哭起来的样子真的很难看。我想盼盼要是结婚了说不定她也会哭，而且哭得更难看，想到这里我突然有点想盼盼了，虽然我们只分隔了短短几天，但我却感觉我们似乎很长时间都没有见过面。我想起我的钥匙还在她那里放着，我打开手机通讯录找到了她的名字，她的名字一闪一闪的，似乎在向我招手，不过我的手机快没电了，所以我决定不在意乱情迷的时候用没电的手机给女人打电话。卫生员在挨桌敬酒，等大家都吃的差不多时猪蹄才最后一个上。我一个人吃完了所有的猪蹄，然后去上了个厕所，等我出来时人已经走的差不多了，服务员在收拾空盘，娘家人与婆家人坐在一起，一边拍手一边醉醺醺地唱起了歌。
9．
晚上我回到家中开始埋头创作剧本，我顾不得吃饭，也顾不得活动身体，我给男女主人公分别起名叫王军与李筠。王军对李筠说，曾几何时我是一名有理想的青年。李筠对王军说，生命的意义在于不因碌碌无为而悔恨终生。写到这里我突然写不下去了，我感觉故事到这里就应该已经结束了，但它又好像只是刚刚开始，还什么都没有讲清。我停下笔望向窗外，窗外一直有一个女人在给儿子叫魂，她喊韩志强跟我回家，韩志强跟我回家，她连续喊了很久，直到月亮出来时她的嗓音才变得稍微有些沙哑。我看了一会儿月亮，随后有数了数微信红包里的钱，里面剩下的钱还够点一次外卖，不过我不打算把这笔钱用在正当的事情上，我用它打了个车去到了盼盼住的地方，不知道为什么，我忽然还想和她再见一面。
我上到六楼，敲了敲盼盼的门，盼盼的室友开门了，他的头发还是乱糟糟的，但他对我却一见如故。他说是你啊，盼盼让我告诉你她不在家。我说盼盼又找男朋友了吗。他说这我不知道，要不你自己问问她，她在隔壁屋子里打游戏。我走进盼盼的卧室，盼盼正背对着我，她一只脚穿着拖鞋，一只脚穿着袜子，床上放了好几条打底裤。她说你先等一会儿，我感觉这波我能五杀。过一会儿我听见有人说“Enemy God Like”，她转过头来对我说你什么事。我说盼盼我没钱了，我用最后的吃饭钱打车来找你，不过这不是最重要的，首先你得把钥匙还给我。她说我以为你来找我和好。我说我确实也有这个意思。她说你怎没钱了。我把这几天发生的事告诉了她，她说那你打算怎么办，我说我还没想好，今天是最后一天假期，明天我又得回去上班了。
我在盼盼的床上坐了一会儿，床头放着夹板与洗面奶，墙根放着一个布娃娃，布娃娃双腿张开呈人字形，它穿着一件灰色的帽衫，裙子下面还有一条黑色的打底裤。我说盼盼你这里还有避孕套吗？她说抽屉里面，还有最后一个。我说留着也没什么用，要不咱们今晚就把它用了吧。她说你等我打完这局，这局是我黄金晋白金排位赛。我说这里隔音好不好，她说混响效果很好。我说我去把窗帘拉上，她说顺便把门也锁了。我锁完门走到窗口，窗帘是一大块黑色的遮光布，从这里看不到楼下的景致，能看到隔壁阳台上晾着室友的衣服。衣服在黑夜中都变成了黑白两色，白衣服上写着“昆明旅行社”几个字，黑衣服上印着红字“爱我中华”。衣服下面放着一块蓝色的滑板，我心想原来这哥们还会玩滑板，随后我拉上了窗帘，坐在盼盼旁边看她打游戏。
10.
第二天从盼盼家里出来时，我突然意识到原来盼盼是个好女孩，这么多年来她除了偶尔买买衣服外从没管我多要过一分钱，她穿的衣服也都是地摊货，因为每次她计划攒钱买一件稍微好一点的衣服时，我都对她说，服装的根本目的是为了美观与保暖，除此之外的一切附加价值都属于阶级剥削，久而久之她也认同了我的这个观点。不过让我没想到的是有一天她还是向我提出了一个小小的要求，她说我们不办婚礼，不照婚纱照，但婚戒终归还是要买一下的，婚戒是两个人结婚的象征，是婚姻的纪念品，有一天我死了，或者我们离婚了，婚戒至少还能证明我们的婚姻确实存在过，看着留个念。我想了一下觉得她说得有道理，婚戒确实不属于附加价值，所以我就对她说，你说得有道理。她接着说，我也不要很贵的，买一个两千块钱的就够了。我说婚姻的信物是无价的，价格越高质量越好，我给你卖三千的。她说那从现在起我们就得攒六千块钱，留着以后结婚的时候用。我说为什么是六千而不是三千？她说因为婚戒都是成对的，男女双方各一个，婚礼的时候交换一下，你给我戴上，我给你戴上，不过我们原本就不打算举行婚礼，所以到时候自己戴上就行了。我说我戴是属于象征性的，主要还是给你戴，所以多出的那一枚戒指属于附加价值，属于剥削品，它只会让穷人更穷，有钱人更有钱，我们不能让我们的婚姻破坏社会稳定，所以还是买一个算了。
现在我和盼盼已经分手了，好消息是买婚戒的压力暂时没了，坏消息是我依旧没有钱。我们这次分手就和以往的每次分手一样，没有多说什么，我找到钥匙准备走时她还躺在床上睡觉，我说盼盼那我走了，她从假寐中睁开眼睛看了我一眼，随后翻了个身接着睡去。其实我也不知道她是否真的睡去，她很可能是睁着眼睛不想让我看到，然后在我走的时候开始默默地流泪。走的时候我想到的第一件事是原来今天还要上班，我想既然今天上午已经迟到了，那就下午再去吧，但是转念一想说不定到了下午我又想明天再去，到了明天我又想下个月再去，想来想去我觉得还是算了，一切都无所谓，一切都不重要。我找了个地方随便吃了点早餐，我要了一根油条一杯豆浆，喝豆浆时我注意到早餐店的里面就是一个火车票代售点，代售点外贴了一张很大的火车时刻表，只不过时间太早它还没有开张。每日新闻说地铁3号线将在2018年竣工，在2019年底才开始通车。我啃着油条喝着豆浆，脑袋里突然出现一个精彩的想法，我想莫不如我现在就一走了之，逃到一个没人认识我的地方，伪装两年，躲避一下债务，等到大家把我忘得差不多时我再出来重新做人。这个想法使我莫名地感到兴奋，我忽然觉得我的人生充满希望，连外面的天色都一下变得好看了很多。我想等到春暖花开时我一定要四处逛一逛，去植物园拍张照，给自己留个念。我吃完了油条，随后又要了一屉包子。吃完包子后我把手机放在桌子上，给店家留了张纸条，我在纸条上写老板不好意思我没带钱，今天我还要上班，手机先押在你这用两天，过两天有时间我再过来用剧本换。我的剧本写了一百多页了，早餐一共十块钱，你把上面的字全都擦掉，把它当成白纸用，它差不多也能值这个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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