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添一抹岚
那年夏至前后,我认识了梁伍。夏至前后,是日长夜短的日子。
相熟后,我问梁伍是否排行第五。他说不是。我没刻意追问,他却自己说了出来:他本名不叫梁伍,初中时,同学起哄,说他与一个叫作梁伍的女同学谈恋爱了。就那样,人人唤他梁伍,随后他向别人介绍自己时亦称自己为梁伍。
我看着眼前的梁伍,国字脸,嘴唇丰厚,单眼皮小眯眼,高挺鼻梁上架一副黑框眼镜,额头宽阔,头发蓬松散乱,牛仔裤搭配T恤,半旧三叶草板鞋,整个形象,看不出一点会早恋的势头。
我盯着凉伍,抱着手,沉声问他到底有没跟女同学梁伍有过亲密关系。梁伍赶紧摆头摇手,眨着眼睛皱着眉,把早恋一事彻底否认。
一
正值日长夜短的夏天,下班后,天边的太阳仍然光芒万丈,挂着,把热气都洒到地上。
不似那太阳的热烈,我心情很低落。下班时,我妈打来电话,跟我说了些家务事。弟弟读高三,艺术生,各样费用开支特别大,假期补习要钱,去艺校交流学习要钱,总之负担很大。
我爸妈都是老实农民,大半辈子与土地打交道,挣的都是辛苦钱。供一个我上大学,家里已经穷得叮当响。虽然说我已工作,但弟弟上学要花费大笔钱,看来短期内家里经济条件不会好起来的。
妈始终没说让我寄钱回家,可我明白,妈是不会把话说出来,但我肯定会给家里边寄钱的。
其实,那时我刚实习,工资不多。
走到银行里,我把钱寄给弟弟的卡上。这个银行,我每月必来。里面很安静,柜台整洁光亮,成片的玻璃窗搽拭得十分干净,工作人员忙碌而专注。我喜欢在里头待着,柜式空调呼呼吹出冷风,吹走炎热,旁边是几盆绿色盆栽。
寄了钱,我走向超市。这个点,超市有盒饭卖了。
我常去那超市,里面的饭两块钱随便装,菜点多点少都可以。我个小,但食量大,公司饭菜又贵,所以我下班后总肚子空空地来到超市里,等着点打饭菜。
我偷笑着,把饭压得瓷实,然后递给工作人员贴价格。那员工双手抱胸,斜眼看着我,缓缓伸出一只手,抢过那饭盒,啪一下把标价签贴上,嘟囔了一句。
那句话我听得清楚,他妈天天准点抢饭啊!
我脸嗖地红了,烧至耳后根。
我打开钱包,瘪瘪的,躺着几张红牛,一些散钱。就这点钱,我得用到发工资时,必须省了再省。我抬头,瞥见那员工鄙夷的眼神,感觉他已料定我只会打最便宜的菜。
我低着头,用手指了指豆腐,轻声说,来一份。那员工给我打了豆腐,动作停着,大声询问还要不要其他菜品。
我摇摇头。那员工又大声询问几次,特意让我难堪,最后才心不甘情不愿地把菜给我。
我灰溜溜地走了。我能听到那员工特意和其他人聊天,内容当然是关于我。他们耻笑我脸皮厚,贪小便宜,吝啬。我拿着饭菜,快步走着,既羞愧又心酸。
我去了超市旁的篮球场。我常坐在看台上吃饭,每次都是一份菜一大盒饭,心安理得地吃得胃里充盈。但那天不一样,我心中郁闷,食不知味。
二
我认识梁伍,就在那个食不知味的傍晚,那个日长夜短的夏天里。
我正低着头,木然地把饭一口一口往嘴里送,突然一个篮球飞窜过来,把我捧在手中的饭菜撞跌地上。我头脑一片空白,喉咙生痛,含在口中的饭怎也吞不下去。
于是,我一手捂住嘴巴,一手顺着心口,想着把饭咽下去再说。
随后,走过来一个男子,也就是梁伍,估计是他把球弄到我这边的。我心中酸楚,忍着泪,口中的饭更难吞下,于是只得仍捂住嘴顺着心口。
可能当时的梁伍,见我那样的架势,以为我被篮球伤着,他急忙蹲在我身前,询问着我,声音尽是焦急,眉目里都是紧张惶恐。
看到他如此关切,我泪如雨下。梁伍被眼前哭泣的我吓住了,一把抓住我的肩膀,抖着声询问。记得,当时梁伍的手很用力,我被捏得生痛。
我只得用两手架开他的手,顺带把尚未下咽的饭吐出来。这饭一吐,更把梁伍吓破胆。
他结巴着,向我道歉,说都怪他运球时用力过猛,出了问题,他会负责。我听他说要对我负责,真是的,破涕为笑,随后抬起头,泪眼婆娑地看着他。
梁伍一愣,退后两步。
后来我问梁伍,当时他怎么退后了两步。他傻笑着说没什么,就是本能地退两步而已。我追问,是什么让他起了这个本能。他支吾一会后,如实说是怕当时我真的被砸坏脑子,他得负责我一辈子,而我有可能傻一辈子。听得他唔厘头的回答,我不确定,究竟他可能是傻瓜还是我会成为傻瓜。我一手指戳向他的额头,说,你才傻呢!
我看到梁伍后退,以为是我把饭喷他一身惹他厌恶,甚感抱歉。我抽出一张手帕纸递给梁伍,示意他抹去身上的饭粒。但他随即把手帕纸递给我,让我把泪擦了。
我擦泪时,梁伍试探性地询问我的名字。我如实应答,夏至。他该是觉得这名字不靠谱,又问了一遍。我用肯定的语气说,夏至。
梁伍眼内有闪过一丝惶恐,大概他以为我真的被球打得间歇性失忆了。
我当时是白了他一眼,解释说,我生在夏天,刚好是夏至那天,起名夏至不可以啊?说完,我看一眼没能进我肚里而是洒落一地的豆腐白饭,心中懊恼,起身离开。
当然可以啊,我走远几步后,梁伍才在身后大声应答。
三
经由那记球饼,我与梁伍算是认识了。
我还是每个月去银行给弟弟汇款,常去超市那打饭,那员工还是不时地给我以鄙夷的神气。看多了,我由无奈到处之安然。我并不想练就厚脸皮,女孩子,谁不想娇滴滴人见人爱,可弟弟上大学后开支更大,虽然我挣多了,但负担也重了,哪来的闲钱让我娇滴滴啊。
当然,我也常去超市旁的篮球场吃饭,而梁伍也依旧常在那打篮球。
篮球场真是个好地方,能安安心心吃饭,还能看球赛。我总担心篮球会再次击中我或我的饭菜,所以选择坐在最高处。最高处,风景独好。免费球赛看多了,我便得知梁伍篮球打得很棒。他个高,身板结实,运动迅速,攻防有法,或助攻,或跳投,总能给球队带来分数。
而梁伍,在中场休息时,追着被抛远的球,追着追着,总会到我面前。我给他一抹微笑,他便停在我面前,或者坐到我身边,聊几句。慢慢,梁伍知道了我的境况,我也清楚他的大概,建筑工程公司里努力中的副理。
那天,球赛半场休息,而我正悠由吃着饭。
球场上那群散发着荷尔蒙的人,围成一团,梁伍被挡在中央。他们似乎在密谋什么,间或传来笑声,更有人扭头看我一眼。
那眼神,有点不怀好意。我想逃之夭夭,可饭还没吃完,于是我赶紧把饭大口大口往嘴里塞。
我没能逃掉,梁伍已经到了我面前。我被米饭塞满了嘴,艰难嚼着,鼓着腮,像呱呱的青蛙,狼狈不堪。我捂住嘴,看着梁伍,用眼睛询问他,来者何意。
梁伍抓抓后脑勺,一脸讪笑,他支支吾吾,最终说出来意,你做我女朋友吧!
突如其来的话,算是表白吗,我有点激动,这让我差点再次喷饭。还好,我的手捂得紧。我赶紧用另一只手顺着心口,嘴里赶紧咀嚼起来。我不敢对上梁伍的眼睛,只想赶紧把饭吞下,赶紧走人。
饭终于吞下,我低着头,起身,打算离开。
梁伍扯住我的衣袖,总算是把我拉扯住。他说,那帮人跟他打赌,说只要他发话让我做他女朋友,我肯定会喷饭应承的。
我又羞又恼,问梁伍,他们凭什么认为我会答应。梁伍红了脸,说,不知道,反正三分二的人认为我会答应。我嗤笑一声,再问他,他是怎样的想法。
梁伍低头不语。
我问梁伍,他多大。梁伍抬头,问我,什么多大。我心内暗笑,特意摆出黑脸说,岁数!梁伍讪笑,29,怎样?我正色道,我才23,年龄上不合适。梁伍认为年龄不是问题。
我冷冷说,可问题是,我还不想恋爱,我和你也说不上十分了解。你竟然为了别人的打赌向我说出那样的要求,你真够幼稚天真。
梁伍打断我的话,他说我们天天见面,那里不熟,还经常聊天,基本上是知根底的熟人。他队友认为我肯定是有意来这吃饭的,因为他每天都在这打球。
我冷笑一声,哈,你队友也是天天来这打球呢,那我不是很忙,偷偷喜欢这你们每个人。
梁伍沉默一会,他真挚地说,觉得我是个特别的女孩。我无语,我特别他就该向我表白,不合逻辑。我转身离开,梁伍在身后追问,你明天还来吗?你以后打算谈恋爱时一定要第一时间想起他!
我没回应他。
四
之后,我仍旧去超市买饭菜,可不敢去球场那吃了。
我找到另一个好去处,林荫公园,很舒适凉快。在那,我度过了两个夏至,日长夜短的夏天里,我常在那闲坐或者看书。不时地,我也会想过去那球场那看看,怕梁伍在,又怕梁伍不在,心里矛盾,又怕尴尬。
后来,我换了工作,又搬了住处,就再也不去超市和那球场。新住处那,不远处是体育公园,我常去那走走,顺便锻炼。
我在那城里工作四年,薪酬渐涨。弟弟已工作,我的负担轻了许多。妈开始唠叨让我找男朋友,让我别太挑,对我好就行。我跟她开玩笑,说,要是他很穷呢?我妈沉默一会,反驳说,人啊,一时的穷困肯定有的,但两个人一起努力过好日子,生活肯定会慢慢有起色的。
我笑说,妈,没想到你那般明白事理。至于男朋友,一时半会到那找。我也不是小姑娘了,不可爱不年轻,哪能那么容易找到。
我妈让我从身边同事入手,或者从前追求过我的,联系联系。我嗯嗯搪塞着,挂掉我妈电话。
是啊,从前,从前的确有个叫梁伍的人说喜欢我,还让我想恋爱时记起他了就找他。可,这一想,快三年了。三年时间,什么事情都有可能发生,也许,梁伍已成人夫为人父了。
我感到失落。
下班后,本约好朋友一起去体育馆跳绳,结果她爽约,我只好独自去那。现在的我,身边有几个好友,不会像当年那般独来独往。但孤独,我从来都不怕,有时候反而觉得很享受,也会不时怀念当年独自一人去球场吃饭的时光。
那时光里,有梁伍,那个头脑简单的人,至少,他在我面前的表现是那样的。
我独自在草地上跳绳,累了,就坐下。我不急着离开,因为季节正是处在日长夜短的夏天。
我起了逛体育馆的念头,之前都没逛过。走了半圈,看到馆里还有篮球场,我走到看台上,坐下,远远地看着场上的对抗。
一个篮球迅猛飞向我,来不及顿了,啪的一下,击中我的脸。
夏至,是你吗,没事吧?声音听起来很耳熟,我收起狼狈,优雅地抬起头。
眼前的人竟然是梁伍。
我问他怎么在这打球,怎不在超市旁边的球场那。他微笑看着我,说,你都不去那了,所以我也不去啊。
我淡然一笑,说他嘴上抹油。
梁伍收敛笑容,神情严肃起来。他说他对我从来都是认真的,当年说过的话仍然作算。
我对他点点头,轻松地说了声,那我就相信咯。
从前的事,哪里还要什么担保,都过去了。我说相信,是因为,也许,我们的再遇,是在刚好的时间里,而这日长夜短的夏天,也来得刚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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