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十五月儿圆

作者: 爱看云的姑娘 | 来源:发表于2020-11-04 13:56 被阅读0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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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爱看云的姑娘  【小说】 八月十五月儿圆


    老王头蹲在门口,从怀里拿出旱烟,小心的捏出一撮烟丝放在事先就裁好的纸上,清晨的光透过半掩的门,直直的就照在了客厅供桌上。

    早上五点不到,老伴就起床在厨房里叮叮咣咣的忙活。儿子爱吃手擀面,打小只要一回家都会喊叫着让老妈和面擀面,然后端起小山一样冒尖的一碗干面,三下两下的刨进肚子里,再用手一抹嘴上的油,那幸福满足的模样,可比吃了山珍海味还要美呢!可这桌上的那碗面,从早上五点半不到一直摆到了现在,从冒着热气到现在都凉的坨在了一起,儿子却未曾再动一口,也不会再吃上了。一想到这儿,老王头的泪就不由得从脸颊顺着深深的皱纹道道往下落。供桌上的烛光忽暗忽明的闪着,儿子牌位上的名字像刀一样扎着心。

    “唉!”

    这一口长长的叹息,从老王头的胸腔顺着喉管一点点的挤压出来。

    思绪又不由得拉回到了去年的八月十五。儿子媳妇两口子都在县上单位上班,孙子也在县城上学,逢年过节的儿子媳妇会和娃一起回来看一眼老两口,买些生活用品、菜、水果啥的,然后一家子在屋里简简单单的吃个便饭。八月十五当天儿子媳妇回来,一向节俭的儿子非得要让老两口去县城饭店里吃饭,推推搡搡,实在拗不过儿子,两人也就简单的换了个干净的衣服,坐上了车,一家五口点了一大桌子菜,高高兴兴吃了个团圆饭。就是他们老两口过生日,也没有那顿饭隆重,这也让老王头在村里炫耀了好几天。

    自打儿子去年工作调到了机关单位,虽说表面上不对旁人外露,但心里别说,七十岁的老腰感觉都比前些年挺得直了,有时候在门口说个话,自己都感觉声音比往常大了些。两女子一个嫁到县城,一个嫁到省会城市,都有房有工作,这日子放到旁人家,大概半夜都会笑醒了。老王头心里吆,也美气的不得了,常常一边看电视,一边给王老太说:“吃苦受累了一辈子了,好日子总算熬来了,咱把自己管好,不给娃们添负担了……。”

    世上的事,就像这天上的月亮,满则亏。老王头虽说懂这个道理,但却没想到,日子刚刚有了盼头,天却直接一下塌了。

    十月十一的晚上,老王头在床上翻来覆去的睡不着,心里还想着会不会可有啥事呢?一锅烟接一锅烟的在二楼的平台上抽着,天上近乎圆盘的月亮照着整个街上白生生的亮。但他却心里一阵一阵的慌,坐凉台上看了一晚的星星和月亮,到了凌晨四点多方才有了点困意,就迷瞪瞪的和衣躺在了床上。睡梦当中,小时候儿子的身影在老院子的树底下蹲着逮蚯蚓,转过头来喊声:“爸!”

    突然楼底下的房间里电话叮铃铃的响,老王头一下子灵醒了。还没走下楼,就看见老伴拄着拐棍慌慌张张的朝后头楼梯这走过来。

    “快快,寻车去咸宁,儿子病了被送到市医院了……”

    老王头安慰了一下老伴,“你在屋,腿不好也帮不上啥忙,我去!”

    得亏村里的二刚子国庆回来一直没走,一听这事立马就开了车拉着老王头往市里头跑。

    到了医院,老王头就看见儿媳妇,大女子、二女子三人一个靠着一个坐在ICU的门口,媳妇看见老王头来了,想要站起来,但一个趔趄又跌坐在地上。大女子急匆匆的跑过去扶住他,然后跟他一起去了休息区。老王头直勾勾的盯着门上重症监护室几个大字,想着那门赶紧打开个门缝缝,好让自己能瞥见儿子一眼,哪怕医生这会喊一下儿子的名字,叫一下家属也好。可等了足足半个小时,门开了关了,始终就没见着一点关于儿子的动静。一辈子亲手送走过爹,大哥,二哥,碎妹子,经历过太多的大风大浪了,即使心不愿意往那块想,但该准备的也还是要提前备着呢。况且老婆子一人在屋呢,万一再吓出个好歹。想到这,老王头把二丫也叫了过来。

    “大丫,二丫,你哥这就交给你俩了,没到最后一步不放弃……,实在不行,实在不行,把平安你哥带回来……”老王头一边哽咽着,一边用力捏紧了两个女子的手。

    大丫、二丫盯着老父亲,两个人异口同声的说:“爸,哥没事,抢救完了就转病房了,到时候给你打电话……。”

    坐了一会,老王头实在看是没有啥好的兆头了,就又坐上二刚子的车回去了。

    回去之后,老王头就如坐针扎,但还不能给老伴说自己心里的感应。只说正在看呢,等消息吧!一边偷偷的让侄子们开始准备后事。

    中午一点多,家里的电话又叮铃铃的响个不停,一屋子的人都绷紧了神经,谁也不希望有不好的消息传来。

    “喂!”老太婆接了电话。

    “妈,我跟我姐带我哥一会就回来了……”话音未落,二丫在电话里已经泣不成声了。

    “啪!”电话跌在了桌子上,众人慌忙去扶王老太了。

    农村的好处在于一家有事,但凡在一条街上住的人都会来帮忙。从早上老王头慌里慌张去了趟市医院,众人就猜出了七八分,所以门口也就聚了二十几口人等着看能帮上啥忙。一听电话里这个炸雷一般得消息传过来,隔壁的婶婶娘娘们都同王老太一起抹起泪来。

    “多乖的娃呢,自小没有是非,爱护两个妹子,也孝顺,咋说不行就不行呢?”

    “可怜的娃呀……”三娘娘竟然就忍不住豆大的眼泪给下掉呢。

    老王头和一帮侄儿们慌忙抬板的抬板,寻板凳的寻板凳,绷绳拉帘子。床刚支好,就看见救护车一闪一闪的从村口开进来了。

    救护车刚停稳,一堆人就涌了上去,大丫从车上跳了下来。跟村里的人一起把哥哥抬到了床上。王老太一看儿子回来了,也顾不上哭了,儿子自小爱干净,先抓紧时间给擦洗是最要紧的事。一边用热毛巾给儿子檫身子,一边嘴里小声嘀咕着,“你这娃呢,咋这不听话的么……”,絮絮叨叨的算擦嘴里算说。乡下有不成文的约定,在此刻是不能有一滴泪掉在亡人身上的,一个人得干干净净的来,轻轻松松的走。王老太憋着心里的难过,小心翼翼的从头擦到了脚,就像小时候给儿子洗澡一样,唯恐惊醒了沉睡的他。

    几个亲近的婶娘和叔伯站在边上,看着王老太难过,谁也不敢相劝。好不容易等着擦拭完,便迅速的拿起衣服抬得抬,穿的穿,三下两下也就停当了。刚把里头收拾完了,租的冰棺也来了。十月的天,还是有点热的,所以老王头就在众人收拾的空隙联系好了。众人又慌忙把人放进冰棺里,一切都摆放停当了。

    “儿啊,你咋不听话,你走了我咋弄呀……”二丫、大丫急忙从屋后头给前头跑。只见王老太坐在棺木前头,用手抱着儿子头枕的那边,扯着嗓子喊着。两人慌忙跪在母亲左右,用力抱着母亲,一边哭着一边拉着她起来。一时间,母女三人抱做一团,众人拉老的的拉老的,拉小的拉小的,也不知道该劝谁,纷纷都一边落泪,一边拉着劝着。

    “大丫,二丫,起来,天还没塌呢!把你妈扶起来。”

    “老婆子,你这样子闹活,再有个三长两短,咱屋一下就塌了,给娃们更添麻烦了……你再不好了,我可咋活呢……”。

    老王头虽说心里也难受,但此刻如果自己不挺起来,那这个家真塌垮了。房子里还有媳妇娘家人在呢,万万是不能让别人瞧不起这一家子人。

    王老太一听这话,哭声嘎然止住了。两个女子慌忙扶起她妈。娘母三个一同朝房子里走去了,大丫、二丫伺候着她妈躺在炕上,掖好被子。老王头紧跟着也进来了,把门轻轻的关上。

    “大丫,二丫,屋里的很多事还要你俩操办呢,你俩可不敢把自己折磨倒了。”

    “他妈,事已经出了,咱得挺住呢,还有娃呢,他给咱丢下这一摊子,咱就不难过,他都不看咱可怜撇下咱,咱还哭他干啥,光光堂堂的把这事过了,好好的发送走,也对得起他了。”

    老王头顿了顿,“唉,不说了,你俩个都大了,都是当妈的人了,也能理解你妈,让她躺下去。”

    老王头坐在炕底下的凳子上,颤颤巍巍的从口袋里摸出来烟锅和烟丝,拿出打火机,打了几下打不着。

    “啪!”老王头把烟锅扔在了地上。

    “不抽了,抽啥,撇下这一大摊子,我还要好好活呢,宝儿还要我管呢,我要看我宝儿考大学呢。”

    老王头把身上的衣服裹紧,手背着腰,脚步沉重的挪了出去。

    外面帮忙的,吊唁的人渐渐开始稀稀拉拉的来了。吵吵闹闹的,大丫,二丫也赶紧出来跪在灵前接待客人了。

    老王头经常在村里帮忙主办红白事,所以从儿子拉回来的那刻起,一件件的都办的很停当。门口的桌子也支起了,理事先生也是寻了能指住事的两个人。服务队的人,打墓的人,扯孝的,就是连打扫提水的人都安排好了。

    夜幕开始拉开了,十月的天气到了傍晚也能感觉到凉凉的。老王头一个人悄悄的窝在椅子上,愣愣的盯着跪在灵前的两个女子,再看一眼供桌上儿子的照片。眼前不由得浮现出兄妹三个打闹的情景。

    儿子自小听话,自己年幼丧母,老爹又早早的就过世了,没有老人依傍,三个娃一直都是王老太一个人带。儿子是老大,每次老王头下班回来,儿子就带着两个妹子在门口把早上晒得玉米收的干干净净整整齐齐的摆好,或者就是姊妹三个围坐在门口的矮桌子上,老大给老二辅导,老二给小的辅导,王老太既要顾地里的活,还要把家收拾好,给娃们做饭,一天忙得前脚挨后脚。

    过去的生活一幕幕就像过电影一样,从儿子上大学,毕业结婚,生了孙子,四十年的日子从眼前一一浮过。人常说,七十岁来古来稀呢,可自己在这个年纪,操持了不知多少白事,送走了一个又一个的人,咋也没想到今日会给儿子操办丧事。

    “啪!”刺眼的灯光照了过来。

    “爸,你困了歇下去!”二丫把客厅的灯打开了。

    “爸不困,你俩个累了就歇下,没人就别跪了,都跑了一天了,歇下去……”老王头爱怜的看了看大丫、二丫。

    不知不觉,两个丫头都长大了,如今也能撑起家了。王老太偏心眼,几十年了,一直都爱儿子。两个丫头虽说也疼,但相比之下,儿子的事永远都是会放在心上。农村么,也都是指望男娃顶门立户呢,女子再好,也是人家的人,可眼下,儿子已经躺那了,孙子还小呢,儿媳妇?

    一想到这,老王头不由得把头扭向了儿媳妇的房间。里头儿媳妇一家人出出进进,除了招呼人吃饭,管好媳妇外,自己也插不上多余的话。孙子窝在房子里头,静的跟个猫一样,也没见哭一声。心不由得揪了起来,这娃呀,平常都是欢蹦乱跳的。娃可怜的!

    夜深了,帮忙的人都回去了。媳妇从房子里终于出来了,眼睛从早上哭到现在,肿得跟核桃一样,看见老王头,还没开口,眼泪就哒哒的跌了下来。

    “爸,你跟我妈得好好的,咱日子还得往后过呢,宝儿在房子睡着了,娃没经过事,有些害怕,让他睡会……”

    “好着呢,屋里其他事有爸呢,你给咱把娃看好就行了,你把你跟娃管好!老天爷给咱啥,咱就得好好给他接住,还有爸呢……”老王头叮咛着儿媳妇。

    此时自己心里刀绞一样的难受,但儿子倒下了,自己不仅是曾经他们五口之家的主心骨,更是那娘母俩的依靠,他一旦倒下了,那这个家真的就天塌了。

    自小在外闯荡,最后落在镇上的银行上班,离屋里也近,一边上班一边务农。祖上就是农民,户口虽然独个落成城镇户口,骨子里仍然是留着农民的血,有着农民如庄稼一样的韧性和骨气,就是暴风雨来了,身子被吹得趴在地上,根依然深扎在地里。

    吃了一辈子苦,受了一辈子的罪。临了快要被黄土埋脖子的人了,还要有这么一个劫难。命呀,到底是个啥东西呢?

    老王头看着媳妇独个站在供桌前,死愣愣的盯着儿子的像发呆。赶紧推了一下大丫,让把嫂子叫回房子去。

    忙忙活活的三天就过去了,屋里人来人往的,儿子单位的同事,自己单位的老哥们,儿媳妇单位的同事朋友,亲戚朋友们,挨个的过来安慰老王头。抹泪的,说宽心话的,也有偷偷给老王头塞钱的。老王头始终就坐在门口边上的椅子那儿,跟来的人一一寒暄招呼着。迎来送往整整三天,晚上和守夜的人一起坐在那儿。三天三夜,老王头一眼都没合,这是自打儿子结婚上班后,自己跟他待时间最久的了。

    第四天的早上,儿子的棺木抬出门的时候,唢呐齐齐的响起了。老王头从椅子上猛地一下站起来了,大喊一声:“儿啊,你走好呀!”这一声憋了几天的悲伤和难过,也蕴涵千言万语都无法言表的对儿子的不舍。

    望着人群前头顶着瓦盆的宝儿,老王头咽下了所有的情绪,也抹掉了快要掉下来的老泪。他颤颤巍巍的去了灶火间,拿了一个馍,端了一碗饭,坐在桌子前,一小口一小口的吃着,咽着。

    这迎来送往的人世间,来的时候都是欢天喜地的,走的时候,谁家不是悲天恸地的。死有啥难得,两眼一闭腿一蹬就完了,可经历再难的事,为了活着的人,更要好好的活嘞。黄土地里的庄稼都是一茬又一茬的,何况这人呢?

    八月十五这天晚上,银盘一样大的月亮挂在当空,格外的圆。白生生的月光照着这个小院透亮透亮的。老王头独个坐在院子里头,小饭桌上放的月饼,苹果,梨,香蕉等贡品。

    “老婆子,你把那面撤了去,都凉了。”

    “咣咣咣……!”王老太的拐棍声由远到近了,她端着那碗早就坨在一起的手擀面走到鸡笼食槽前,盯着月亮。

    “老头子,你看今年这月亮,咋就不圆了呢!”

    “哦!”

    从儿子走的那刻起,这个家的月亮就缺了一半了。

    作者:爱看云的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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