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耳

六耳

梦中的人，终究会有醒来的那一刻。

                                                                                                      ——题记

  花果山，水帘洞，一只小猴子在石桌上刻着一些蝌蚪文，大概意思是:

大王离开的一个月，刘将军想当扛把子，取而代之，而项将军不允，捡起砖头狠狠拍在刘将军脑袋上，鲜血直流就像瀑布一样，躺在洞府三个月久。

  三个月后，项将军想独占鳌头，刘将军公然呵斥，提起手中棍棒打折了项将军的五条肋骨，养伤五个月。

  两年后，我们分成了两派，一方是刘将军的，自称赤帝兵，另一方是项将军的，号称霸王军。从此花果山一片狼藉，棍棒乱挥,烟尘滚滚……

  每当夜晚，我都会想起那个叫“美猴王”的扛把子，好吧，其实他一点都不英俊。虽然他面无表情，但至少能给花果山带来平静和安宁，不像上面那两个浑蛋猴子。

  有时候，小猴子问老猴子:“他们整天打架，真像个小丑，可为了什么呀？”

  老猴子卷起烟草，燃起，吧嗒抽着，口中吞吐着烟雾，眯着眼说:“权力！”

  小猴子挠了挠头:“那是什么东西？”

  “那不是东西，是魔鬼，是可以改变人心的魔鬼！”老猴子缓缓说道，语速很慢。

  花果山一片哀嚎，火光冲天，乌烟滚滚，赤帝军和霸王军又在为权力而发动大规模的械斗。

  “既然是魔鬼，应该趋之若鹜啊，但是为什么都争得去抢呢？”小猴子嘀咕一句。

  “因为有了它，整个花果山就是他的！”

  “整个花果山？”

  “是不是听起来很霸气。”

  “不，我只是觉得很悲伤。”小猴子看着远方，那是大王离去的方向。

  “很悲伤，怎么可能呢？”老猴子疑惑看着小猴子。

  “即使他得到了权力，又怎会整个花果山都是他的呢。就那我来说吧，我就是我，我并不是他的东西，我又怎么会属于他呢。”小猴子淡然道,“所以说这是一个可笑而又悲伤的谎言。”

  “如果你在他面前敢说这话，我真的很佩服你！”老猴说道。

  “为什么？”

  “因为……因为花果山中像你这样的猴子不多了。”老猴子看了小猴子一眼，眼神澄澈而通明，“有时候我觉得你有点像他。”

  “谁？”

“我们的大王。”

小猴子笑了笑，没有说话。

花果山依然充斥的金属撞击的声音，时而有哀嚎，时而有怒号...

  “我听一个人说，一个人在二十岁前，他不是一个左派的青年，那么他是没有出息的。但如果二十五岁后，他依旧还是左派的青年，他也是没出息的。”小猴子想起了书中的一句话，“其实我一直不明白后面的话，但我想终有一天，我会知道的。”

  “我也听说过这话，是一个异邦人说的，叫什么萧伯纳的。我也是究其一生才明白后面的那句话。”老猴说道。

  “那你能告诉我吗？”

  “不能！”

  “为什么？”

  “因为你不是我，我也不是你。”

  “这和我要知道的答案有联系吗？”

  “有。”

  “什么联系？”

  “每个猴选择的路不一样，自然得到的答案也不一样。我选择的路未必是你想选的。”

  “那我有可能选的路和你一样。”

  “不会的。”

  “为什么？”

  “因为我现在后悔了，后悔了选那条路，我不想有猴重蹈覆辙。”

  “……”小猴子沉默了，若有所思。忽然，他站起来，离开老猴，向火光处走去，向厮杀中走去。

  “你要去哪？”老猴问了一句。

  “去做一件不后悔的事！”小猴子坚定的说，步伐很沉稳，像是前赴战场的将军。

  “你会死的，他们都是疯子。”老猴说道。

  “引刀成一快，不负少年头。”小猴子回头对老猴子笑了一笑，像初升的阳光洒在脸上，老猴感觉自己的血液在沸腾，早已冰冷的心有了一丝暖意，在律律而动。

  “明晚，我会告诉你要的答案，即便那条路不是你要走的！”老猴报以微笑。

  “好，一言为定。”小猴子走了，消失在火光处。

  “对了，小猴子你叫什么名字？”老猴问道。

  “六耳……”小猴子清脆的声音从远处飘来。

  翌日，清晨，花果山的一颗树上挂着一具尸体，是个小猴子的，伤痕累累，浑身血迹斑斑，像是披了一层红霞。脑袋上有板砖砸的痕印，肋骨也断了十八根，脸上却露出金子般的微笑。

“值得吗，六耳？”老猴子看着奄奄一息的小猴子，立马解开小猴子身上的绳索。

“不用解开了。”六耳抖动着疲倦的眼皮，摇了摇头，他知道自己命不久矣，“你能答应我一件事吗？”

“你说吧！”

“我希望花果山像以前一样，每个猴子都能快快乐乐的活着...”六耳的气息越发微弱，语调越来越慢。

“我只是一只老猴子，我什么都做不了。”老猴子抓着自己脑袋痛苦道，似乎想起的往事。

“我相信你可以的，因为我知道你——”小猴子没有说下去，因为他已经没有了生机。静静地挂在树上，轻轻摇晃着犹如无根的浮萍，又恰如风中的柳絮迎风而动。

  老猴看着小猴子，泪水顺着眼角流下，颤颤巍巍地将小猴子的尸体取下来，埋在一棵桃花树下。他记得小猴子最喜欢桃花树，总是躺在枝桠上望着流云滚动，朝升夕落。

  小猴子走了，去了另外一个国度，再也不用等二十五岁后去明白那句话的道理了。而六耳与他的约定无疾而终，因为小六耳失约了，失约的期限是一辈子！

  那晚，电闪雷鸣，大雨倾盆而下，狂风在呼啸着，乱扯着杂草飞石，仿佛要将大地毁灭。

  老猴子坐在桃花树下，冷眼看着漆黑的苍天，喃喃低语:“为什么苍天无情，为什么天道不仁，为什么命运不公，为什么……？！”他像一头狮子在低吼着，咆哮着。

  忽然，老猴子站起来，散发如狮，他变的年轻，变得孔武有力，变得威风凛凛，变得不可一世，变得睥睨众生了，浑身散发着黑色的气息，眼神空洞而落寞。

  “好暴戾的气息！”方寸山的一位白胡子蓦然睁开眼，大惊道。

  后来，老猴子变了，变成了一个年轻的猴子，名叫六耳，再后来，他离开花果山，没有猴知道他的去处。

  再后来，花果山来了一个叫混世魔王的土匪头子，刘将军和项将军沦为阶下囚，他们再也不发起大规模的械斗，因为花果山的扛把子是混世魔王。

  再再后来，一个武功高强的猴子来到花果山，几拳之下便拿下那个所谓的混世魔王，花果山界内五千里之内群妖咸服，尊王为上。原来回来的那只猴子就是出去远游拜师学艺的美猴王，众猴欣喜不已，花果山一片欢腾。

  桃花树下，有只猴子久久站在那，他对着桃花树轻轻说道：“小六耳，我们的大王回来了，花果山变成了以前的花果山，不会再有压迫，我想你会很开心吧。”那只猴子坐在桃花树下说了很多话，直至日暮，他拖着被夕阳拉得很长的影子离开了。

  再回首，已经是七百年，他来到花果山，他惊愕了，四周荒芜，草木不生，黝黑的土地全然被火烧一般，白骨森森，这哪是花果山，分明是人间炼狱啊。忽然一只黑影急速向他扑来，露出狰狞的面孔和森寒的獠牙向着他的脖子咬去。他抬手一挥，扼住那道黑影的脖子，厉声喝道：“何方妖孽，胆敢在花果山放肆！”

  “花果山，哈，哈，哈，这里早已不是花果山了，这里是地狱，是妖界的天堂，寸草不发，妖邪横生...”那道黑影说着说着，声音变得哽咽起来。

  “刘将军！”他仔细打量着那道黑影，认出了眼前的黑影,“你怎么变得如此模样，花果山怎么会？”

“你是？”黑影诧异地问。

“六耳。”

黑影想起一个被他打死的小猴子，也叫六耳，顿了顿：“你是来报仇的？”

他摇了摇头，接着说：“我想知道花果山怎么会变成这样？”

“天罚，这是上天对花果山的惩罚，自大王学成归来，不久后，大王被天上的神仙召回上天任天官一职，没过多久，大王怒气冲冲回到花果山，一个月后，自称“齐天大圣”。再后来，大王又去天界任职，再再后来，大王仓促回到花果山，紧接着一场腥风血雨，十万天兵天将来到花果山，血洗整个了花果山，很多弟兄都战死，大王为了保护我们，甘愿成为阶下囚，但要求天将不得再伤花果山的一草一木和花果山的猴子。”

“可花果山已然不在？”他说道。

“是啊，我们被骗了，苍天不仁，视众生为刍狗。”

“那大王呢？”

“几百年前，大王被压在五指山下，现在据说跟着一个骑着白马的僧人去了西天。”

“你们怎么不去找他呢？”

“花果山所有的生物都被下了诅咒，不能离开花果山，否则会灰飞烟灭。”

“那大王就没回来过？”

“倒是回来过几次，可是他似乎看不见我们，站在花果山外傻笑着，头上戴着一个金刚圈，浑然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六耳默默听着，刘将军继续讲：“很多弟兄都说，大王变了，不再是放肆桀骜，踏碎凌霄的英雄，而是一个唯唯诺诺的和尚，或者说一颗没有真心的猴子。”

忽然，刘将军眸子射出一道坚定而又决绝的光芒：“但是我并不这样认为，我觉得大王只是睡着了，总一天大王会醒来，花果山上会再次扬起‘齐天大圣’的锦幡，到那时，花果山还会变成以前的花果山。”

六耳脑海中不停响起那句话“花果山还会变成以前的花果山”。他松开那道黑影，说了一句：“会有那么一天，大王会再次回来的，花果山会变成以前那样的。”

六耳离开了满目疮痍的花果山，黑影望着离去六耳：“真的会有那么一天吗？”

数月之后，

六耳看见了那只猴子，头上戴着一个金刚圈，目光呆滞。

“你还记得花果山吗？”六耳问那只猴子。

“花果山？”猴子想了想，感觉头有点疼，金刚圈收紧些，他晃了晃脑袋，“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六耳抬手扔给猴子一个布袋说：“打开看看。”

猴子接过布袋，布袋中盛满了黑魆魆的土壤，猴子摩挲着尘土，身子一震，口中轻吟着：“花果山”像梦呓一样。

忽然，金刚圈越发收紧，猴子痛得在地上直滚动，不一会儿，猴子站起身来，伛偻着身子，目光依旧空洞无神，像一汪沉寂的死水。

“有些事，要有人去做，如果你不做，我也不做，那还有谁会去做呢？”六耳浑身散发着黑气，眸子变得血红起来：“那就用我的鲜血唤醒你那曾经炙热的心。”

说着，六耳擎着铁棒向猴子袭来，棒影如风，攻势如火。猴子不甘示弱，也挥舞着铁棒，天地间充斥着铁棒交击的响声。

猴子的铁棒击打在六耳的胸膛，六耳的铁棒落在猴子的金刚圈上，六耳的鲜血喷涌而出，洒在猴子额头的金刚圈上，渐渐地，金刚圈裂开一道裂纹，不一会儿裂纹蔓延在整个金刚圈上，金刚圈分崩离析，弥为粉碎。

六耳笑了，看着眼前的猴子，空洞的眼神渐渐澄明起来，伛偻的身子渐渐挺拔起来。

“小六耳，我做到了。”六耳对着天空说道。

“大王，你终于醒了。”六耳欣慰地看着猴子。

猴子看着六耳缓缓道：“花果山怎么样了？”

六耳摇了摇头：“物是人非。”

“你为什么要这样做？”猴子问。

“因为，我想让花果山变得和以前一样。”六耳有气无力说道。

“好，我答应你。”

“你叫什么名字？”

“六耳。”

“大王，能答应我一件事吗？”

“嗯。”

“死后，将我葬在花果山的桃花树下。”

“好。”

...

此间，更无六耳尔。

...

花果山再次飘扬着’齐天大圣‘的锦幡，他站在峰峦处，望着苍天，眼中燃烧着熊熊烈火，擎着铁棒：“来吧，苍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