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史〕一夕碎烟梦不成（29）

文/缪四儿

〔历史〕一夕碎烟梦不成（29）

将军忽然惊醒的时候已经是三更天，他蓦地坐起，三并两步从里屋出来，看到李兴坐在榻上苦着脸望着他。问道：“丫头呢！”

李兴回道：“您不是让她面壁思过呢，在厢房呢！”

将军闻听，怒道：“糊涂，你怎么不让她回房！”

李兴噎住，眼看着将军匆忙出去，也赶紧从榻上下来跟了过去。

拍打房门不开，里面也没有一点动静，将军急起来，拿了兵器房的一柄长戈伸到门下撬开了其中一扇。李兴赶紧猫腰钻进去把门栓打开，将军嫌他慢，没等他打开也猫着腰挤了进去。屋内一片漆黑，李兴又跑回去拿火镰子。

将军摸索着到了桌前，触手之处，那衣服都是一片冰凉，他的心猛地缩了起来，小声唤道：“丫头。”

趴在桌上的人没有任何反应，将军慌了，一只手揽过那副冻的瑟缩的小身板就打横抱了起来。小满昏沉沉的听到将军的声音，却感到眼睛黏住了一样，身体也僵硬着动不了。她感觉自己被抱在一个温暖的怀里，之后有微微的光亮透着眼帘，鼻息中混着熟悉的香味儿，那是将军的味道儿，当下觉得疲惫至极，顾不得置气，昏沉沉地接着睡去了。

将军给她掖着被角，不时用手摸摸额头，让李兴去煮姜水来。李兴边在厨房生火便嘀咕：“早干嘛去了？等把人冻僵了再来捂热是个什么意思呢？”

小满的手凉的冰块一样，将军捂着她的手放在嘴边哈热气，心里懊悔自己怎么就睡着了呢。一边想起来她小时候总是在冬天的早晨跑到书房来，不由分说钻到被窝里赖着自己给她暖手暖脚。如今忽然就成了大姑娘，有了主见，脾气也阴晴不定，拗起来自己也毫无办法了。

担心什么来什么，小满果然生起病来。躺在书房的榻上昏昏沉沉，一张脸烧的通红，颠三倒四地说着胡话，嘴角都起了燎泡，直咳嗽的呕心呕肺，后来竟然咳出血丝来。姜离开了方子熬了药，将军每天衣不解带的在旁边守着，亲自喂药灌水，可迟迟不见好转，反而还有加重的趋势。

国君夫人等着吴勋回话，却听说小满病的沉重，打发人来探望，只说最近身体也抱恙，犯了喘病，不能亲自过来。姜离听了，说自己正好有配制好的良方，治喘病有奇效，说罢回房拿出一个精致的陶瓷小葫芦，叮嘱如何服用，还说三天之后待喘病止，可以去帮夫人灸穴位以巩固，确保不再发作。

那内宦听了，说：“果然有奇效，国君夫人定然有赏。”说完，告辞去了。

小满的确病的厉害，那内宦如实禀报，又呈上了那治喘病的灵丹妙药。国君夫人喘憋的无法平卧，只能坐在榻上，一张脸憋的通红，嘴唇发紫，两个婢女在旁边给她捋着胸口。她看了看那瓶药，示意内宦先尝试一下。内宦拿了银器沾了些放进嘴里，一盏茶后安然无恙。便顾不得许多，让人拿水来服下，一个时辰之后果然呼吸顺畅了。

国君夫人方细细地问起来姜离的情况，内宦答了，又说：“听李忠说，好像吴勋要娶为夫人。”

国君夫人听了，端详着手中的药瓶说：“那就明天传那个女医官进宫来，我也见识见识。”

次日果然来人说夫人请姜姑娘进宫面诊病，小满的药还没煎好，将军接过来，说他亲自看着，让姜离随内宦去了。

且说小满咳嗽痊愈了，体温也恢复正常，只是昏睡不醒。将军心里焦躁，看到李兴就骂他愚蠢，事情的过错都归在了他没有叫醒自己。李兴不敢分辨，有苦说不出，一肚子委屈地忙前忙后。

直到晚上掌灯时分，宫里来了一位内宦到府里传话说：“国君夫人留姜离姑娘叙话，今天姜离姑娘要留宿宫中，请将军不要挂念。”

等内宦一走，李兴便嘀咕道：“还真是有些手段，捡到更高的枝头便飞上去了。”

看见将军转脸看他，连忙住了口。

姜离一连数日未回府中，只说为国君夫人调理身体。

小满慢慢的醒了过来，只是懒得睁眼，看见将军在旁边坐着便闭上眼睛继续睡。吴勋知道她这次是真的伤心了，女孩子大了心思难以琢磨，即便是自己这年龄大了她一倍多的人，有时也被她阴晴不定的情绪搞得摸不着头脑。

转眼即到除夕，宫里来了赏赐，封了姜离为长乐公主。将军一时有些转不过来，要进宫去劝阻，被李兴拉住，刚想发火，忽然意识到什么。果然，李兴说道：“将军，你不要去，去了姜离姑娘会不高兴。”

将军心下也似乎已经了然，依然板着脸问道：“为什么会不高兴？”

李兴抬眼看着将军，问道：“将军可曾把姜姑娘认作义女？”

“怎么可能！”将军怪道。

“您知道姜姑娘是怎么对国君和夫人说的么？她可说她是您的义女，这是我偷听到府里有人私下议论的。”说完这些，李兴踟蹰一下，小声嘀咕道：“将军死心眼儿，她这是攀了高枝儿了，说不定还会让国君夫人给她赐婚呢，那个赵国的三公子，小满不是不愿意去么，保不住这姜姑娘愿意去！”

将军听了眉毛颤了一下，没再说话，转身去廊下看给小满熬的汤药。这边小满已经醒了，将军和李兴的话也听了个大概，虽然后面听的不是很清楚，但是保不住姜离姑娘愿意去这句一字不落的听进耳朵里。心里顿觉一松，但又转念为将军感到一点难过，一心一意要娶人家，可是人家却未必把他放在心上。又有些琢磨不透姜离，将军这么好的一个人，多少人想嫁都嫁不上，既然将军想娶她，她怎么还能不愿意呢？

晚上有了点精神，就着将军的手喝了半碗粥，还吃了几口菜。漱个口，有些乏力地躺在榻上。将军看她额上汗津津的，拿帕子给她轻轻的擦，小满这次没有躲，只是垂着眼皮不说话。

将军叹了口气，说：“我说你两句，就跟我使性子，闹得病这一大场，自己不受罪么？府里人多嘴杂，那李忠是内城派出来的，你说的话很快就会传进宫里，我是怕你说出来惹麻烦才制止你，又怎么会真的呵斥你！你从小到大，都是说一不二的，你记得几次我舍得大声和你说话？”

小满看将军像个妇人一样唠叨，心里有些发笑，可又觉得鼻子酸涩，想辩解什么，话没说出，眼泪却出来了。

将军赶紧给她擦泪，说：“还委屈呢，你要委屈今天晚上我去厢房里蹲一夜，算是扯平了，行么？”

“我不去赵国！”小满只说出这一句。

“不去，本来我就没打算让你去，只是还没想到好办法，你的倔脾气就上来了，实在没办法我去也不让你去，行么？”将军做低伏小，一口一个行么，最后一句把小满逗乐了。

她哧地一笑，立马又忍住了，眼睛里漾着一汪泪水，看着将军的眼睛说：“你也不许去！”

“好，我不去！”将军答的干净利落，用手给她拨开被汗水粘在额上头发，用手指轻轻描摹那弯眉毛，又拭去溢出眼角的泪水。这副小模样已经深深地刻在心里，年复一年，一点点的变化着，从一个一笑露出一口糯米小牙撒娇任性的小丫头，变成现在明眸皓齿的姑娘。过了年便到了及笄之年，别说国君夫人惦记，接下来不知有多少朝臣要托人提亲呢！

小满看他眉毛蹙着，以为他在忧心姜离，有点落寞地说：“叔叔是在为姜离姐姐的事发愁么？你去宫里和国君夫人说了不就成了。”

吴勋一愣，知道她是误会了，“没事就瞎琢磨我的心思，我是在忧心你，小满长大了，迟早要离开叔叔喽！”

“你还是要赶我走，如果这样，那天我还不如跟我二兄一走了之。”小满顿时拉下了脸。

将军见她不高兴，便不再说什么，只是笑眯眯的看着她，眼里尽是宠溺的颜色。小满伸出一只手，摸了摸他的下巴，说：“叔叔该刮胡子了。”

将军握住那只细软温暖的小手，闭上眼睛说：“小满小时候就不让叔叔蓄胡须，我老了也不能蓄么？”想起来丫头小时候，自己用胡茬去蹭她的脸蛋，她怕扎，嘻嘻哈哈地笑着两只小手使劲推开自己的脸。现在还能握一握她的手，将来有一天，是不是手也不能握了，这样想着，心里有点凄凉。

“叔叔不老！”小满的声音传过来，幽幽的，书房里一片静谧，两个人默默相对，只有火盆里的炭偶然“啪”的一声爆出一点火花。

李兴本来打好热水让将军洗漱，看到里间的一幕，又悄悄退出来，只觉得心泡在醋缸里一样，牙根都跟着酸起来。心里暗道：“好一阵儿歹一阵儿的，三十多岁的人了，还当自己也是个孩子么？”

次日便是除夕，炮仗声大早晨就此起彼伏，小满精神又好了些，坐在榻上拿了将军的兵法细细研读，听到外面有人来访，寒暄几句后便说：“长乐公主年后再回府同将军过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