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7月,当我不得不交书本紧压箱底的时候,我整个人崩溃了。人生第一次于我最重大的抉择,我就这样一败涂地,失去机会。如今沦落天涯,空留遗恨。往事入怀,何堪回首。今年何年,梦中何梦。
1992年7月5日下午,天上虽没有太阳,但依旧燥热无比。在市二中的大操场上,黑压压的人头挨挤着,同学们心里热烘烘的,激荡着满腔的信心。
这里正在开着高三毕业班的誓师大会。首先是矮矮胖胖的李校长从各个方面总结二中的优势,给同学们打气,一定要再振二中雄风。接着,一脸严肃的校党委书记站在马列主义毛泽东思想的高度上,挥着大手,用低哑的喉咙企图在同学的心坎上敲起为四化而奋斗的火花。而团支书记则用浅显发笑的语言,在同学的脑中植下一粒又一粒要考取高校的种子。
会议途中,一封又一封华师,华工理大,武大等高校的学长向母校投来的信,更是让同学们激动万分,掀起一波又一波高潮。这些都曾是二中的骄子,无论走到哪里,现在仍是二中的荣耀。名字一出,树上的鸟都会欢叫。
我,程欣,范朝阳,姜振华,就坐在班主任黄卫峰的周围,黄老师一个一个地分析我们各科的成绩,指点我们的不足,鼓励我们奋勇一搏。加上另外两个女生,也许这就是我们班的核心所在,至少班主任这样认为。
教学楼那儿依旧挂着“离高考还有X天”的巨大横幅,刺激着每个人的神经。柏树前的玻璃架子孤独地立在那儿,里面还夹着摸底考试的成绩排行榜,寄托着许多人的希望,也撕裂了多少人的梦想。
快到5点时,九辆公交大巴开到校内,九个班四五百名毕业生就要踏上征途,为命运作最后的冲刺。附近同学的父母兄妹,千叮万嘱,依依不舍,颇有些“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的悲怆。我与程欣则无牵无挂,不指望四目相对脉脉不得语,拿上牙膏牙刷,裹上几件衣服,跳上车来,装作看起风景。
车子要启动了,还有几位慈祥的妈妈与她可爱的女儿抵头拉手,喁喁而语。太阳依旧不见影子,条幅依旧静默着,空气已然凝滞,耳朵仿佛什么都听不到了。
这种场合,我不得不抽回目光,让眼圈红一点,眼眶湿一点,心往下沉一些。
天色不早了,九辆公汽带着多少的牵挂,多少的期待一路昂扬地向麻城市区进发了。我们班的公汽排在第二位,开始一段时间,同学们都不做声,似乎还沉浸在那浓浓的离情别绪中。有的将头仰在椅背上,或说他小憩或说他想着心事,有的将脸贴在玻璃上,看着外面葱绿的棉花,一闪即逝的农人,以及那漫无边际的野草和扬起的尘沙。
汽车发出轰鸣,孤独地述说着惆怅,没有人理睬。
车行到中驿地段时,不知哪个女生低低地哼起了《亚洲雄风》,仿佛鞭炮点着引信,女生全都高声唱起来了。昂扬的歌声一下子压住了发动机的嘶吼,飘出窗外,飘向天空,震颤在我们目光所及的每个角落。男生们响亮地打起了拍子,有嗓门大的,偶尔也掺和一句,于温柔中扬起粗犷来。
唱着唱着,有人声音低下去了,双手捂住脸,开始抽泣。有人抚着同学的肩膀,自己的肩膀却抖过不停。
天色更暗了一些,人们在归着家,四野空旷起来。我们走在越来越寂静的路上,却感到前路茫茫,不知最终去向何方。
在逐渐朦胧的氛围中,我的心软了,眼睛潮了。
这六十多张青春的脸,三天以后,将各自走远,各自分散,不知何年何月再能相见。以后,除了从照片上,那渐趋发黄的照片上,能够再次看见这珍贵融洽的组合图案,恐怕再也没有别的可能了。
可是,不管走得多远,不管隔了多久,那一起为了梦想而奋斗,那陪伴三年日日夜夜堆积起来的情感,将永远不会忘怀。
在那倒计时的阶段,在每个清晨四五点钟时,我们就洗好脸漱完口,揉着眼睛匆匆地往教室里冲。这个时候还没有送电,大家就在桌子中间点亮煤油灯或者蜡烛,高声朗读。英语,政治,语文,历史,地理,各自按着自己的计划安排。
体育课取消了,音乐不上了,没有工夫夫徜徉于报栏,也没有精力涉足于街头。每一位任课老师进教室,首先就是搞十来个人发几分钟的试卷。我们整个抽屉全部塞满试卷,课本在桌面上筑起一道道长城,只有低低的黑脑壳在里面晃悠。
教室里经常飘满了清凉油的味道,晚自习后回宿舍,总是要锁楼的来,大声吆喝,四处驱赶。
大家互相帮助,又各自在心里憋着一口气,暗暗较劲。
临近毕业时,同学们三三两两地在举水河边,校园门前留影纪念,赠言赠笔记本什么的,早已埋藏下他年以后,频频回首的思念。来自全市十来个乡镇的同学,几天之后就要各奔东西,天涯路远,奔向各自不同的明天。同学们倍加珍惜,全班空前地团结,尽管高考的重担压得我们喘不过气来。
最终,我仅以几分之差而名落孙山,我的心完全被撕碎了。往日的欢笑换成了沉郁,我的整个躯壳空虚了,再也拼凑不出一个完整的我。我不敢在人多的地方站,不敢和别人交谈太多。我自卑而又悲观,长久地将自己陷在一个封闭的环境之中,只有通过一些回忆,回忆青春的欢乐,回忆青春的拼搏,回忆那些笑脸,才可以获得一点点自我安慰,曾经的我没有白活。
我不是一个画家,不能将同学们的肖像形象逼真地勾勒在纸上。想念的时候,只能拿出照片,望着那曾经熟悉活泼的笑脸,现在都静静地凝结在这小小的方寸之间,只好一遍一遍的抚摸着,想象着他们就在面前,用思维将他们一个一个活动起来。
偶尔也会拿起笔来,对着照片排列的顺序,一遍一遍的在纸上写着曾经熟悉的名字。正楷,草书,横写竖写,愈写思念愈浓,记忆愈深。
如今,那个7月已弃我远去。弃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乱我心者,今日之日多烦忧。只是,那残酷的三天,那刻骨的疼痛,让我在今日时时往后注目,萧萧然一把浊泪纷飞。
现在,每当我乘车从宋埠至麻城一段时,目光便会变得阴郁而柔和。一闪即过的宋埠车站,市二中苍旧的背影,都深深地抓紧着我,令人止不住地心动。
这里有我青春最初最真实的期盼与梦想,也有我人生最初最残酷的痛苦与绝望。
岁月有凭,我心无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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