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风吹过

夜里，热闹了一天的城很多店铺都关门了。然而在一座叫做凤柳院的青楼里，却还是异常热闹。这也难怪，青楼晚上不做生意，就说不过去了。不过作为凤柳院的头牌，霜琴的房间内，还是比较安静的。既是头牌，那便不是一般的男人可以轻易见得的，而今晚虽然也有权贵的客人，但是以身体抱恙为由，霜琴都叫老鸨拒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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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鸨虽然面露难色，但霜琴是她的宝贝，因为有了霜琴，凤柳院才在短短的三个月内稳超隔了两条街的凤鸣院，很多达官显贵，风流雅士都是慕霜琴的名而来。而就算被拒绝，那些客人也不会过多勉强。霜琴这个头牌，花容月貌自不必说，一双清澈眼碧波荡漾，看一眼，都把人给吸进去了。舞姿曼妙，舞袖翩翩，仿如仙女下凡，一副赛百灵的歌喉，又勾了多少富家公子的魂。

今晚不接客的霜琴，其实在等待着一个重要的人到来。丑时 ，门终于轻响，一个人影快速闪进。霜琴稍看一眼，赶紧欠身行礼，也不言语。来人是个男子，身长7尺，白皙俊美。倒是他先开口了：“霜琴，多亏你了，明天我会帮你打点，你可以从这里解脱了。”霜琴轻启微唇，语气柔和：“能报答公子，就是霜琴的福气，不急。”

被唤作公子的男人，凝视了一下霜琴，忽而叹了口气：“霜琴，你是如此美妙的一个女子，确实不应该委身于此，你也该寻一处好人家，幸福地生活。报答不报答的，就不用说了。”霜琴心里纳闷，怎么公子会突然那么多话？“霜琴，我过两天就要拜堂成亲了，她和你一样是个很美好的女子，遇见她，我的生命才算完整了，我也希望你能体会到我的这种滋味”。说完，看了一眼霜琴，一闪，离开了。

原来如此。霜琴的心里又甜蜜又苦涩。幸福？于她而言，她以为这一辈子就是能陪在公子身边，即使帮他做她不喜欢的事也无所谓。而他刚才那番话，突然就让她无所适从了。十年前的那个晚上，她就把自己的一生都系在了公子身上。

她永远都不会忘记那个夜晚。父亲一路抱着她，一路躲着仇家的追杀。父亲是父母官，为人正直，深受百姓拥戴，然而却成了某些豪门富强的眼中钉。父亲当时掌握了一些确凿的证据，眼看就可以将当地的一户豪门绳之以法，可是那户人家请了江湖杀手，不仅要消灭证据，而且还要解决掉他们一家。

适逢当时一家出游，父亲只带了马夫和两个仆人。回来时天色已晚，路上遇到了埋伏，马夫和仆人帮他们挡住了一些时间，完全不会武功的父亲死死地抱住了她，带着母亲一路狂奔，那时的霜琴在惊慌中还不忘给父亲擦额头上的汗。她清晰地记得，父亲给她挤出了一个心酸又欣慰的笑容，这个最后的笑容，从此定格在霜琴的生命里。

父母最后难逃厄运，他们很快就被追上来，对方一刀就结果了父母的生命，霜琴悲恸地伏在父母的尸体上哭，也等着杀手手起刀落，没有了父母，她一个7岁的小孩如何存活，还不如也跟着一起去好了。然而打斗声却突然响起，抬眼一看，一位大约比她大五六岁的黑衣少年，却正奋力地阻挡住了指向她的刀。虽然年纪轻轻，但是黑衣少年却武功不凡，面对着敌人的几次进攻，都能在一招一式间巧妙躲避。霜琴看着他在打斗间衣袂飘飘，还有那温和却不失凌冽的脸庞，突然就有了安全感。

很快，后面追来了一队人马，杀手一看也不多战，赶紧匆匆一个飞身离开了。少年也不再追，在原地等着后面的人上来。领头的那个疾步走来，对着少年躬身行了一礼，关切地道：“公子可有大碍？”少年摆摆手，只道了：“无妨”，然后看着地下的霜琴说，她如今已是孤儿，以后就住在我们家里吧。

后来，霜琴知道了那位少年姓萧，父亲在江湖中也算是有一定地位，母亲早已过世。在他们的庇护下，霜琴有了一段轻松愉快的日子。萧公子教她读书写字，还教她弹曲，请人教她跳舞。她天资聪颖，不久就俨然一位才女，萧公子也教她练剑，虽说还不能成为高手，但防身是绰绰有余的。

父母的事情水落石出后，也有亲戚想来接霜琴回去，可是她不愿意。在萧家，虽然地位不能等同于萧家小姐，但是大家都把她当做了家人，就是公子虽然待她很好，但是他并非热情之人，总和她有一段距离。霜琴对她也保持着礼数。其实最重要的是，有公子在，她便有安全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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慢慢地，她终于出落成一个亭亭玉立的姑娘，“秋水为神玉为骨，芙蓉如面柳如眉”用在她身上也不夸张。虽然身份不比大小姐，但是上门求亲的人也很多，她本以为萧家会为她择一良婿，从此过的也是平常温暖的日子。可是来者都被萧家拒绝了，让她更没想到的是，萧家竟然把她送入青楼！

当萧公子把这个消息告诉她时，她仿佛遭受到了晴天霹雳！在她看来，青楼这种烟花场所是多么不正经的地方，可是他要把她往火坑里送吗？霜琴咬着嘴唇，说不出一句话，一直以来，她都很听公子的话，但是她不明白公子为什么要这样安排。

萧公子给的理由，让她无法拒绝：“霜琴，你才貌双全，又有很强的防身本领，进去后，我不担心。你知道，这几年我们家虽不至于衰落，但是总比不得那些年辉煌，听闻三个月后风无涯会进城，他就爱去烟花之地。”“所以？”

“所以，我敢断定，风无涯一定会去凤柳院。你也只是进去三个月而已。”风无涯是萧家最大的对手，凤柳院是数一数二的青楼。寥寥数语，霜琴没有反驳的理由，只是心里很茫然悲戚，其实怎么能拒绝呢？说到底，她的命都是他给的，入个烟花之地算什么？

几天后，霜琴便入了凤柳院，萧公子说得对，以她的条件确实马上就收了，还很快就崭露头角，做了头牌。而为了不让人起疑心，萧家还对外谎称，说她不服从婚姻安排，还老和大小姐争宠，就由她去吧。虽然理由很难让人信服，但毕竟没有人闲到愿意深究。

果然，三个月后，风无崖来到了凤柳院。这个人看起来粗犷得很，又黑又壮。霜琴打心眼里反胃，但任务在身，也只好忍着。按萧公子的意思，是想办法把他的斩雾剑弄到手。斩雾剑，可谓是江湖中为数不多的好剑之一。没有了这把剑，风无崖便如同失去了左膀右臂。

棘手的是，风无崖好色却不好酒，霜琴使尽了招数，却不能让他喝下一杯酒。风无崖一直色眯眯地看着她，霜琴自然知道他的意思，可是难道要为这样的人......献出自己的处子之身？转念一想，也许这辈子除了这件事情外，对公子恐怕无以为报了。于是，忍着恶心，忍着心酸，霜琴献出了她的初夜......

趁着风无涯熟睡时，霜琴轻轻地拿走了斩雾剑，推窗一看，公子派来的胡二已在外面等着。胡二想必知道了这剑是怎么得来的，向霜琴躬身行礼：“委曲姑娘了！”“没事。”霜琴淡淡地说。心里明白，自己甘愿的，有何委屈？

风无涯醒来后，发现不见了斩雾剑，自然第一个想到的是霜琴。可是看霜琴还在熟睡，又不会武功的样子，也只能把她狠狠提起来怒不可揭地吼了几句，摔在地上，就急匆匆地夺门而去寻找。霜琴被摔得嘴角流血，却庆幸躲过了一劫。做完这件事，就可以回去了，虽然她知道，以前的生活是再也回不去了。一天后，风无涯被萧家截杀，还特地派了人来报喜讯。

可是她没想到，公子那么快就结婚，记得他当初违背萧父安排的亲事时说：“如今家族未兴，孩子无心成亲，还希望爹不要如此逼孩儿。”深知他也是个倔脾气，萧父没有逼他。没想到，才三个月，他就陷入爱河，走到这一步了。

虽然不想面对，霜琴还是回了萧家，因为她也不知道她暂时还能去哪里了。然而在走廊外隔着窗户无意听到的一段话，却让她站不稳。公子说：“爹，如今风无涯已经除去了，霜琴还继续留在家中吗？”“霜琴这个孩子很不错，当初救她也是动了恻隐之心，但是如果让她知道了当年是我们默许汪家杀了她爹娘，就不知道对我们是福是祸了。”“是呀，霜琴能如此决绝，隐忍地帮我们取得了斩雾剑，可见她的心性与别人不同。如今汪家已不在了，这个仇难免不会算到我们头上。”

后面的什么，霜琴再也听不进去了，她赶紧捂住嘴巴逃离。对，她就是能隐忍，如果不能隐忍，她不会取得斩雾剑，她不会在凤柳院里呆了那么长时间，就只为完成目标。而如果她不能隐忍，想必也很快成为萧家父子的刀下之鬼了。

虽然父母不是萧家所杀，但是他们助纣为虐，利用自己，一样不可饶恕！霜琴竭力控制自己回归理智，想着如何报仇。她知道硬碰硬，她肯定不是对手，想了好一会，计上心头。萧公子现在最爱的人是谁，想必就是萧父和他就要过门的新娘了吧。

次日一早，霜琴就端了茶水过去，温言细语："伯父，霜琴给您端茶来了。”这并不是什么异常之举，没有去凤柳院时，她也常给萧父端茶。也许是心里有愧，萧父并未有疑心，端起来慢慢就喝了下去，霜琴的嘴角上扬了一下。

当然，霜琴知道，这一两天内他并不会怎么样，真正的重头戏，还在结婚那天。日子终于来了，萧公子的婚礼现场热闹非凡，当地的豪门富强都来道贺。外面喧闹一片，谁都不知道，霜琴偷偷地走进了新郎新娘的房间。她要血染洞房！

等到他们被送入洞房，霜琴在门内密切关注着外面的动静。终于外面有了骚乱，有家奴在大喊：“出事！出事了！来人啊！来人啊！”，新房里萧公子一直喊着新娘的名字，语气里从来没有过的慌乱。霜琴冷笑道：“好戏还在后头呢！“

很快，又传来萧公子慌乱地叫着：“爹！爹！爹！您怎么啦？”，霜琴知道她算好时间下的毒起作用了，就走了出来，看着挣扎了下就不再动弹的萧父，大声冷笑道：”这就对了，萧公子，亲眼看着你最爱的两个人死去，想必心里也不好受吧？”

萧公子终于回过神来：“霜琴，是你？”“是我！你以为我不知道当年我父母是怎么死的吗？不错，你们确实没有杀我父母，可是你们眼睁睁地看着他们被杀，还利用我。我为了你们，连自己都不要了，你们也该死！”

此时的霜琴两眼通红，像一头发怒的狮子，萧公子从来没见过她这个样子，着实也被吓了一跳，半晌才反应过来：“那你为什么不杀我？”霜琴继续冷笑：“杀你？杀了你你就看不到这样的好场面了，我就是要你体会一下我当年的那种生无可恋的滋味！”

萧公子还想再说什么，可是霜琴突然双膝倒地，口吐鲜血。但是她双眼还直直地看着萧公子：“现在我把我的命还给你了，当年......真希望......你没有......救过我......”

临死前，霜琴想起当年也是在这样的夜晚，她看着父母相继倒下去，风儿在耳边呼呼地吹着，她从来不知道风会吹向哪里，但是她一直在等风吹过，希望风儿可以把她父母吹回来，或者把她吹走，而如今，她终于可以随风而去了......

霜琴最后看了公子一眼，这个男人还在呆若木鸡中。听说爱情对女人来说是最好的东西，其实她也有幸被爱情光顾过，就是对眼前这个男人，无奈世事难料，最终以这样的结局收场。沧海桑田，她不后悔这样做。霜琴最终闭上了眼睛，风吹过，乱了她的一头秀发。